第9章 ☆、夢起其九
CH9 月歌
每一步,走仿佛走在漩渦之中。周圍的景象天旋地轉,陳舊的石板路置換到了頭頂,烏黑的屋棚漂浮在了腳下。整條小巷扭曲着混沌着,韓信耳邊模模糊糊傳來遠處孩童的誦書聲“千裏江陵一日還……”
日行千裏,在遙遠的古代真是神跡一般的空間穿越了。有點類似于韓信現在的經歷,然而他似乎不僅僅穿越了空間,還有時間,甚至模糊了物質和意識的邊界,跨入了哲學無法解釋的地帶。
小路漸漸變成了草地,四周的建築驟然變矮,也化為了地面上一株株青草,夜風凜冽而起,他的衣角發也在空中飛揚。
遠方忽然悠悠遠遠地傳來一聲狐鳴,在明朗的月色裏顯得格外凄厲。驟而一匹毛發純黑到詭異的狐貍飛奔過來,掀起一片草原的歌。它沒有一絲雜色,一雙藍色眼睛明澈透亮,身形大得異乎尋常——
巨狐。
韓信愕然,他放眼望去,茫茫草原無邊無際,而這一匹大如象的黑狐,正在原野上自由馳騁,自由如風,輕靈如馬,矯捷如狼,讓他幾乎忘了身為人類的恐懼。
那是一種怎樣野性不羁的生靈啊。
但這種巨狐絕不存在于現實。
黑色巨狐對着月亮長嘯一聲,天地寥廓回響之際,忽然天上翩然降下一抹白色身影,落于它的背上。白衣劍客撫摸了一下黑狐的脖頸,說了一聲:“去!”黑狐便呼號一聲,驟然地動山搖,從地平線的那頭揚起一條沙塵的弧線,成群的巨狐奔騰出來,它們毛色各異,相同點是同樣冷澈的眼,和同樣充滿野性的身姿。
韓信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布滿厚繭,又望了望遠方的騎狐劍客,忽然再也忍不住心中越發喧鬧的鼓噪,他揮起胳膊,大聲喊出那人的名字:
“李白——!”
那人回眸,發絲竟然變得銀白若雪,一雙眼瞳也變成了冰原般的藍。他面上閃過一絲訝異:“韓兄……?”
突然靠近的狐息粗重地噴灑在韓信身上,他不禁擡頭,望見李白身後正是一輪耀目璀璨的圓月,那人逆光,含笑注視着他,仿佛纖塵不染的神明。李白從巨狐身上下來,伸手摸了摸狐貍的脖頸,巨狐從喉嚨裏低沉地咕嚕一聲,轉身奔回了狐群。
“韓兄……不是正在帶兵?”李白說。
韓信只是呆呆地看着他。此刻他的眉睫如凝霜雪,銀白的發絲柔軟流瀉,如同月下清泠泠的溪流,冰藍的眼瞳純粹幹淨而又明亮閃爍,再添上那一抹淺淺的笑意,便足以令人永世難忘。
李白回身,取下腰間的竹笛,對着月下的狐群吹了一聲,狐群便漸漸奔遠了,李白的發色和瞳色也随之恢複了原先的屬于東方人的墨色。他朝韓信笑笑,口張張合合,說了些什麽。
韓信什麽也聽不進去了。
他一伸手,拉住李白的袖子,将那人一下扯進懷裏,來了個輕淺的擁抱。
不想走,不想醒,不想再別離。
韓信想,他愛上了擁抱李白的感覺。
雖然下一秒就被推開了。
李白後退幾步,臉上有些泛紅,許久,才說:
“韓信,你看到我異于常人,那、那你……”“這沒什麽。”韓信看着他,溫柔地笑了,“和狐貍有關又如何,你就是你,你就是你最合适的樣子。”
風吹伏了一片柔和的草浪,帶起緩和的清香,在這月夜裏分外疏朗開闊。李白聽聞,先是一愣,繼而哈哈大笑,他用力拍拍韓信的肩膀,說:“不愧你我生死之交。不如我再叫他們來,吹風飲酒,豈不快哉?”
說完,他雙手攏在嘴邊,朝着天邊大喊了一聲:“喂——!來——!”
天盡頭立刻有狐嘯開始此起彼伏,它們迅捷地奔跑過來,如同黑壓壓的潮水,這般壯闊的景象令人嘆為觀止。李白請韓信騎上狐背,自己爬上另一頭,對着韓信一笑:“韓信,抱緊他的脖子!”
話音未落,兩匹巨狐便倏然奔出,群狐裹挾着他們一起,踏地之聲如同不息雷火,奔跑得比疾風還快,直直追向天上的月亮。
狂風撲面,韓信勉強擡起頭睜開眼睛,只見李白兩臂伸開,手裏拿一個酒葫蘆,迎着無盡的原野和星空,露出了張揚明朗的笑。在絢爛的天光之下,他看清了那人的劍眉星目,瓊鼻皓齒,笑得比繁星朗月還要璀璨。
心開始急促地撲騰,他卻不知道為何。
只見那人仰頭飲酒,末了回頭,一揚手把酒葫蘆抛向韓信,韓信勉強接住,知道他是想讓自己也喝。
他喝了。
味道甘醇,果真是瓊漿玉露。
他記不清兩人究竟馳騁了多久,只記得所有的草原、朔風、還有閃爍的天體,都在迅速地後退、後退,快得像飛逝的時間之河。最後的最後,李白喝醉了,雙目泛起桃花顏色,一條胳膊搭在韓信的肩膀上,一腳深一腳淺地被扶着走。
走着走着,李白忽然醒了,睜着一雙朦眼望着他,呆了幾秒,又上上下下地看他,半晌,突然笑了,伸手捶了他一下,拳頭碰在他的胸甲上發出一聲悶響,掙開他的胳膊後退幾步:
“你盔甲硌着我了,卸了。”
韓信失笑:這人怎麽總愛跟自己的盔甲過不去。
他只好依言卸了盔甲,一手拖拽着盔甲,一手伸出去拉李白,,李白一個重心不穩就撞靠在他身上,腦袋埋在他頸窩裏,被他半拖半拽地走。韓信突然緊張起來:李白靠得太近了,近到肢體觸碰的真實感如此強烈。這家夥……喝的酒真是絕妙,氣味竟然如此香醇,還醺得臉頰紅如雲霞,燙如滾窯。
“喂,韓信,你又要回去啦?”李白說着,李白扶過他的頭,讓他的眼睛直視自己的雙眼,“你就不能現在和我一起走嗎,明明我們都已經跑了這麽遠,劉邦找不到我們的。再這樣下去,你我今生怕是無緣……”
韓信不知為何,看着那雙眼睛竟然心中一陣慌亂。清清澈澈地暈着酒氣,朦朦胧胧地含着笑。他害怕再看下去心底真的會有什麽東西會被徹底勾起,于是轉移了視線,然而凡目之所及竟然無一處不勾人心扉。
“別說了。”他伸出一根手指壓在李白唇上,不想讓這個醉鬼再說些凄涼話,心跳卻先被指尖傳來的柔軟觸感驚漏了半拍。韓信突然覺得,自己是不是也喝醉了酒,不然怎麽會做出這麽荒唐的事。
李白感到嘴上有異物,沒有多想,伸舌舔了一下。韓信立刻觸電般地縮回手,驚詫三秒,忙偏過頭:“你喝糊塗了。”臉滾燙滾燙。
“酒不醉人……”李白長長嘆一口氣,“我想再喝點兒,可惜酒葫蘆空了。”
韓信忙說:“空了好,空了好,有個節制。”
李白朝他一笑,忽而俏皮地眨了一下左眼:“以後你結婚總不可能沒酒吧?請我喝喜酒?”說着,還惡質地伸出自己的小手指往韓信眼前晃了晃。
韓信沒忘,李白說過,小指是綁紅線的地方。
他不知怎麽地就伸手勾住李白的小指,笑了,說:“想得美。”
“哎哎哎,你怎麽能勾我的手呢呸呸呸。”李白甩開手,連揮了好幾下,一臉嫌棄。
因為醉酒的緣故,李白揮手的動作十分緩慢,讓韓信想起了某種萌萌的玩偶熊,一下子就笑出來了。
李白正瞪着醉眼要打他,他仍在笑,突然——
他醒了。
李白的身影消失了,取而代之在他視野的,是一片白色的天花板。值班的護士剛剛測完鄰床的體溫,看見他醒了,說:“你可算醒了,你知不知道自己突然暈倒在青蓮巷。幸好有好心人送你過來。”
韓信沉默地坐起身,望向窗外,只見外面陽光明媚,綠樹成蔭。
他喉嚨有些幹澀。
“我在哪。”
護士說:“二醫。”
他沒有再說話了。良久,他低下頭,拿出記夢筆記開始仔仔細細地寫,邊寫邊在思索這個夢的含義。
他記錄完畢,忽然手機響起。原來二醫院的工作人員找到韓信的資料,把他的近況告訴了他的心理援助負責人扁鵲。韓信醒過來的消息剛傳給扁鵲,扁鵲立刻就設法給他打了個電話:
“最近你到底怎麽了?”開口已然沒了心理醫生的專業,倒像是兩個朋友敘話。
韓信說:“沒怎麽,走累了而已。”
“就算是工作,也不要太拼命。”
韓信輕輕“嗯”了一聲,說“謝謝你。”
“韓信,我問你件事,你要如實回答。”
“什麽。”
那邊扁鵲猶豫了半秒,心知不太可能,但還是問了:“你戀愛了吧?”
聽筒對面一片死寂。
扁鵲最初沒覺得尴尬,可是時間越拖越久了,還是沒有回應,他感覺自己胳膊有點僵。剛想再問一聲,就聽見韓信說了一聲:
“不知道。”
然後砰然挂斷電話。
扁鵲突然很想摔手機。
好的韓信,這問題我過兩天再來問,就不信我的職業直覺有差!咱們走着瞧!
而醫院裏的韓信,則是陷入了深深的迷惘。
在遇見李白之前,他的人生是晦暗的。李白乍然出現,給了他光明,給了他色彩,讓他嘗到悸動、甜蜜、妒忌、惆悵等等的情緒,仿佛給了一樁枯木原本不屬于它的東西。這固然好,卻也使得枯木再也無法忍受回到原來的生活,讓這個枯木也學會了癡心妄想,也許有一天,枯木會在真真幻幻的折磨中瘋狂地死去。
也許就扁鵲說得沒錯,他戀愛了。
他愛上他了,如此迅速地陷落,仿佛從雲中墜落的速度。比一見鐘情慢,比日久生情快。他的愛情,他自己無法理解,也無法真實地觸摸,之所以能确認它的存在,只因為他的心髒仍在跳動。
然而,意識到自己的感情并沒有讓他得到解脫。相反,他更加絕望地閉上眼,向後倒去,摔在床上。
到底要怎麽做,才能和喜歡的人在一起,永遠在一起。
作者有話要說: 李白是亞洲人啊哈哈哈,所以眼睛和頭發沒有意外應該是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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