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西北風(三合一)
溫國華總覺得自己與其他人是不一樣的, 一心想要往外闖,自以為高高在上。
至于人家表面上說瞧不起他,他也只當他們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而已。
此時望着沈月娥的身影, 溫國華冷笑了一聲。
他最讨厭的就是這種粗人, 但沒辦法, 這一次他必須與這種人打交道。
“這是月娥吧?”溫國華走上前去,一開口, 倒是吓了沈月娥一跳。
她猛地回頭, 看見他的那一刻,腦袋瓜子拼命轉。
溫國華離開這村子的時候,她剛結婚沒多久。當初村子裏将他貶得一文不值, 大家提起他都是同仇敵忾的,就連吳大娘都在家裏狠狠地咒罵,因此,沈月娥自然不會忘記他做的好事。
只是, 他怎麽會來呢?
“月娥,你還記得我吧?”看着沈月娥的眼神, 溫國華就知道她不可能忘記自己, 還覺得她肯定高看自己一眼呢,瞬間更有優越感了,“我有一件事情, 想要請你幫忙。”
這居高臨下的态度,哪像是求人幫忙的?
沈月娥眼珠子一轉, 立馬明白了什麽,敢情他這是知道自家閨女現在能賺錢了, 來求和的?肯定是請她當說客!
沈月娥一樂,說道:“這不是國華哥嗎?你有什麽事情找我幫忙?大家都是一個村子的, 別客氣。”
溫國華沒有對她笑,語氣生硬嚴肅:“是這樣的,茵茵和她娘對我記恨,跑到單位鬧。現在整個單位的人都以為我和她娘沒離婚就在外面有個家了,影響不好。我想你跟我去單位一趟,把事情說清楚,當然,是要幫我說話。”
沒離婚就在外面有個家……沈月娥挑挑眉,這難道不是事實嗎?
然而她還沒開口呢,溫國華就從兜裏掏出兩塊錢,塞到她手中。
沈月娥低頭看了一眼躺在自己手心的紙幣:“國華哥,你這是什麽意思啊?大家都是一個村子的,我哪好意思收你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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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動作幹脆流暢,一氣呵成,等确定她已經攥着這錢了,才說道:“你明天一早去鎮上,來我單位跟領導解釋一下。就說我們以前是父母包辦婚姻,不作數的,我受不了這樣的媳婦,早就已經辦了離婚證。還得說這幾年我雖然已經跟她離婚,可對閨女是很好的,她們的吃穿用度都是我包了。可沒想到,她們居然恩将仇報!”
溫國華越說越來勁,倒像是真的似的。
等到他把話說完了,對上不動聲色的沈月娥,擰了擰眉:“你不願意?那就把錢還給我,我去找別人。”
這村子裏多的是人,願意幫他出面作證的人多了去了!
“別啊,誰說我不願意?”沈月娥見他要反悔,連忙将兩塊錢往自己的兜裏揣,末了又感慨道,“國華哥,你是真大方。但去鎮上要坐車呀,你還得給我車票錢。”
溫國華皺眉。
現在鄰村村口的路通了,上那兒坐中巴車去鎮上只要三毛錢,來回不過六毛錢而已。都給了她兩塊錢,還想要更多?
真是貪得無厭!
溫國華尋思她這一輩子都沒賺過錢呢,這會兒可不是能多坑一點是一點?他本來是不舍得再加錢的,但考慮到時間緊迫,不能再耽誤了,再加上沈月娥雖然貪心,可到底能說會道,可以将死的說成活的,找別人幫忙都不一定有這效果,于是咬咬牙,又從兜裏拿了兩塊錢出來。
“一共四塊錢,你得把這事給我辦妥了!”
沈月娥笑得見牙不見眼,拍拍自己的胸脯:“包在我身上。”
她問了溫國華單位的地址,又問了明天早上職工大會的時間,而後拍拍棉襖兜裏那四塊錢,哼着小曲兒走了。
望着她這市儈的樣子,溫國華嗤笑一聲,轉身往村口第三間屋子快步走去。
這個家,是真破啊。
站在門口,溫國華就想起過去那不愉快的回憶。當年他們一家困難得很,若不是因為他能在印刷廠工作,她們娘倆能吃得起飯嗎?過去這娘倆都靠着他,現在翻臉不認人,還想害他丢了工作?真是狼心狗肺!
溫國華黑着臉去開門,突然腳步一僵,他沒鑰匙。
溫國華使勁擺弄着大鐵鎖,愣是打不開,還整出了“哐當哐當”的動靜。得虧這會兒基本上大家都開始生火做飯了,沒人注意到他,否則他的臉面往哪裏放?
人都來了,結婚證必須拿到,溫國華鐵青着臉看了一圈,最終目光落在那敞開的窗戶上。
瓦屋的窗戶敞得大,也容易爬,他左右張望見沒人,連想都沒有想,小跑到窗邊,雙手一使勁,縱身往裏面鑽。
然而到底是年紀大了,反應也不靈活,溫國華一縱身,沒能跳進屋裏去。
他卡在窗口,整張臉漲得通紅。所幸他還算瘦,身子卡着窗口,左右挪動兩下,勉強也能鑽進去。
溫國華動作慢,咬着牙關往窗戶裏擠,突然聽到不遠處傳來兩道低沉的說笑聲,他心裏一慌,生怕被人發現,閉着眼睛用力往屋裏拱。
“噗通”——
溫文華頭着地,腦袋紮進一個水桶裏。
他臉色猛然一變,憋住氣,舌尖卻嘗到了些許鹹腥味,那熏天的臭氣讓他眼前一黑,等回過神的時候,發現自己居然一腦袋浸到了泔水裏。
這泔水可都是用來喂豬的,姚瑞蘭和溫茵茵窮得叮當響,根本沒錢買豬崽子,在窗戶邊上留一桶泔水做什麽?
溫國華猛地擡起頭,那股惡臭直直鑽入他的鼻腔,他一摸自己的臉,臉上還帶着些許菜葉和大蔥。
溫國華一陣作嘔,卻吐不出來,惡心得想要馬上回家沖個澡。
可現在能怎麽辦?溫國華氣得要命,一踢腿想要把水桶踢倒,卻不想踩到了剛才從水桶裏濺出來的泔水,腳底打滑,整個人結結實實摔在地上,摔了個四腳朝天。
溫國華渾身都疼,疼得直喘氣,整張臉皺成了一團,忽地一擡頭,看見擺在櫥櫃底下的餅幹盒。
這一盒餅幹是他當年單位給發的高檔貨,他帶回家給孩子們吃,吃完之後,姚瑞蘭不舍得丢了空盒子,專門留着放一些重要的東西。溫國華一只手撐着地,好不容易站起來,一瘸一拐地走去櫥櫃前,拿了盒子。
盒子一打開,溫國華的眼睛亮了起來。
裏頭還真擺着一張結婚證!
他随意打開看了一眼,見确實是結婚證,立馬眼睛一亮,上手就直接撕了個稀巴爛。
等到确定結婚證已經被自己撕了個粉碎,他才終于舒了一口氣,将每一片碎紙片都塞到了自己的兜裏,轉身離開。
可剛才确實是摔得太厲害了,溫國華每走一步,都覺得自己的腳踝鑽心疼。
他想歇一歇,卻不敢再逗留,畢竟現在溫茵茵那麽鬼靈精的,若是被她撞上,今天做的所有事情都白搭!
溫國華每一步都是拖着腿走的,他走走歇歇,這一路無比艱難,恨不得馬上就飛回到自己家去。可他知道,這個時候做中巴車是要去鄰村的,于是只能硬着頭皮走。
他餓得前胸貼後背,渾身無力,一聞到自己滿頭的臭泔水氣味,卻又沒有任何胃口。
每挪一步,仿佛都是費盡了全力,他好不容易走到鄰村村口,等到天都黑了,卻沒有等到一輛車。
溫國華忍着疼痛,進隔壁村攔住一個村民,問了問情況。
對方一臉莫名的表情:“這都幾點了,哪來去鎮上的車?明天早點去吧。”
溫國華臉又黑了,這是什麽窮鄉僻壤!
他感覺自己呼吸都困難了,沉着臉:“那你能不能借我二十塊錢?我想去坐出租車。”
對方一聽,瞬間笑了:“你有毛病吧?別說我全家人加起來都沒二十塊錢,就是有,也不可能借給你!你是哪來的騙子?再不趕緊走,我要去告村委會了!”
溫國華聽着對方的話,渾身都要顫抖了。他趕緊轉身走,腿上的傷都已經疼得他面目猙獰了,卻還是不管不顧。要知道現在幾乎每一個村子的村民都很團結,若是那人真回去告村委會,恐怕一會兒就要有一群大漢來揍他了!
……
而這個時候,溫茵茵坐在理發店裏,欣賞着自己的新發型。
“同志,你這頭發真好,我給人剪了這麽多年頭發,還從來沒有見過像你的發質這麽好的呢。有沒有考慮過燙發?像你這麽标致的女同志,要是燙染了頭發,肯定會讓氣質有更大的提升!”理發師說道。
燙染頭發……
溫茵茵并沒有這個打算。
她們家的起點實在是太低了,現在才開始逐漸走上坡路,一塊錢都是要掰成兩半花的。雖說她想要買自行車,可那也是為了自己上鎮做買賣的時候能方便一些,可不是無端奢侈享受。
現在這讓她燙染頭發?雖然她有些心動,但絕對不舍得花這錢。
“下次吧。”溫茵茵笑着拒絕,對着鏡子中的自己看了好半晌。
這個時候,不少年輕女同志都是講究的,因此溫茵茵對于發型的選擇也不太受局限。她讓理發師給自己的頭發修短了一點,做出層次,額頭的劉海已經足夠長了,理發師修剪得細碎,往後一捋,溫茵茵覺得自己的整張臉都顯得清爽起來。
她将身體往前一探,仔細看着自己的發際線。
系統發放的獎勵,從來都不是生硬地丢過來,而是會根據她自身的條件來完善。
此時她的發際線,并不是毫無線條感的圓溜溜形狀,發際的毛發看起來是毛茸茸的,襯得她本來略窄的額頭開闊了些,看起來一點都不鈍,自然而又帶着些許英氣。
而更讓她震驚的意外之喜是,這發際線在她的額角處修飾出了她耳邊的輪廓,使得她的太陽穴都飽滿了起來。
這張臉本來就比之前精致了不少,此時因為完美發際線的獎勵,更顯得她整個人都顯得大氣了許多。
望着鏡中的自己,溫茵茵滿意不已。
而這個時候,站在她身邊的理發師也啧啧贊嘆:“同志,你這發際線長得真好。”見溫茵茵不出聲,他以為她聽不懂呢,遠遠地指了指她的額際,“發際線就是這一圈的弧度,發際線長得不好,就會顯得額頭不好看,對整個人的形象有很大影響。你們可能看不出這奧妙,可我就是吃這碗飯的,所以小有研究。”
見對方眯着眼睛笑,還很神氣的樣子,溫茵茵也笑了:“謝謝,這個發型我很喜歡。”
說完,溫茵茵付了錢。
理發師說不上是自己的理發手藝好,還是客人的先天條件好,總之這會兒對這單生意滿意得不行,恨不得拉溫茵茵去照相館拍張照,直接将照片貼店門口當招牌。
他歡天喜地地送溫茵茵出門,望着她騎車離開的背影,還不忘高聲喊道:“下回還來啊!”
理了發,溫茵茵覺得渾身都舒爽。
她騎着車回家,雖然寒風瑟瑟,将她一頭柔軟的發絲吹到耳邊,卻一點都不覺得冷。
溫茵茵精氣神十足,毫不疲累,一路上連歇都沒歇過,往村裏騎。
只是她沒有想到,車子騎到半路的時候,突然見到一道身影。
溫國華循着自己的腦海之中的記憶往鎮上走,他已經沒了脾氣,只希望能在深夜之前到家。
借着悠悠的月光,溫茵茵看見了溫國華白得都要發青的臉,再一見他雞窩一般的頭發上夾雜着的豆芽,什麽都明白了。
這親爹,還真沒讓她失望。
溫國華生日那天離開溫家之後,她覺得梁嬸子興許會将整件事情鬧大,所以留了個心眼。溫國華雖然自大,卻不老實,不可能眼看着自己的工作受到威脅。溫茵茵猜測他可能會反擊,在家裏留的那桶泔水,也是特地從春梅嫂那裏借的。
她這麽做,不過是想着倘若溫國華翻牆進來偷結婚證時,好歹能讓他倒個黴,可再一轉念,姚瑞蘭整天都在家呢,他應該沒這麽猖狂。
可沒想到,她這爹,還真是走了這一步。
本來她明天是懶得再去他單位一趟的,畢竟新進的衣服都還沒搭配,掙錢重要,她哪有這麽多時間與他耗着?
可既然他非要整出這麽多事,那她就只能不客氣了。
溫國華走得氣喘籲籲,一個擡眸,看見騎着自行車的溫茵茵。
他都這副光景了,她居然還有閑情逸致去理發!
溫國華頓住腳步,便開始擺譜:“你哪來的自行車?”
溫茵茵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一句話都沒說。
對上她這眼神,溫國華臉色更沉了。他也不想跟她多說什麽,可是此時此刻,他實在是有求于她:“你身邊有沒有錢?”
溫茵茵歪了歪腦袋,一只腿放了下來,穩住自行車。
而後她從自己的兜裏拿出十幾塊錢。
今天她從清市回來,還沒有将身邊的錢放在家裏呢。財不可露白,尤其是當着她爹的面,還是得捂好一點,溫茵茵沒有拿出全部的錢,此時手心裏放着一張大團結,還有幾塊錢硬幣。
看着溫茵茵手中的錢,溫國華整個人都愣住了。
她不是沒工作嗎?怎麽會有這麽多錢!
溫國華皺眉:“你這錢是哪來的?別總是向你小姨借錢!”頓了頓,他又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臉,“這些錢先借我坐車,下回還你。”
說着,溫國華拖着腿,慢慢往溫茵茵跟前走。他的動作太慢了,可以說是龜速,然而溫茵茵并不催促,只是靜靜地坐在自行車上等待。
溫國華不想太丢面子,盡量不露出疼痛的表情,明明額頭上已經冒了冷汗,面上卻不顯。
好不容易,他終于走到了溫茵茵的面前,伸手要去拿錢。
然而就在他的手幾乎要觸及到那張大團結之時,溫茵茵手指一屈,将這錢緊緊攥到手心裏。
“你!”
溫國華剛要瞪眼睛,卻不想溫茵茵直接将腳放回到自行車的腳踏板上,一溜煙就騎着車走了。
她動作輕盈,車輪一滾,沒一會兒,連人都不見了。
溫國華從震驚之中回過神,轉頭一看,大罵一聲:“有你這麽不孝順的閨女嗎?”
可他剛一高喊,忽然前方駛過一輛手扶拖拉機,“蹭”一聲從他身邊開過去。
溫國華的聲音被拖拉機的聲響蓋過,他心神一慌,猛一閃躲,一屁股摔到了泥坑裏。
……
溫茵茵一路騎車回了村,又趕緊跑到村支書家裏去。問清楚這自行車的主人是哪個村的之後,她趕緊馬不停蹄地趕到鄰村去。
見溫茵茵來也匆匆去也匆匆,陳大麗一臉狐疑。
她擰着眉,對何躍宏說道:“那丫頭咋一天比一天好看了?那頭發是鎮上新做的發型吧,可真好看……”
何宏躍回頭看她一眼,語氣意味深長:“腦袋瓜子像她一樣好使的人,還真是不多,茵茵同志将來不得了。”
陳大麗撇撇嘴,心裏怪不得勁的,她還在心疼上回被溫茵茵抓走的兩把糖果呢。
只是——
望着她心急火燎的背影,陳大麗冷哼一聲:“得虧她長得好看,不然人家都不認識她,哪願意直接把自行車借給她呀!”
陳大麗嘴巴一張,直冒酸話,可她話音未落,就對上自家那口子冷厲的眼神。
她閉上嘴,沒好氣地轉身:“大寶小寶,洗腳睡覺了!”
溫茵茵不知道陳大麗對自己更加不滿了,此時,她急着要去還自行車。
下午出門的時候太着急,見到有人騎一輛自行車,就立馬上前去借。可現在想一想,她的運氣是真不錯,碰到好人了。
這會兒誰家的自行車不是寶貝呢?萍水相逢,人家居然願意信任她,說借就借,她打心眼裏是感激的。
溫茵茵拿着下午那小夥子留在村委會的紙條,到了七鬥村,問了個村民,終于找到了那小夥子的家。
那小院的門開着,遠遠地,溫茵茵就聽見裏頭傳出的聲音。
“你說你傻不傻啊?自行車能借人嗎?你不知道人家叫什麽名字,也不知道她家住哪裏,要是人跑了,你上哪兒把車拿回來?”趙永元的娘氣得要命,一個勁說着。
趙永元緊緊閉着嘴,等她把話說完,好半晌才說道:“她叫溫茵茵,家住上湖村村口第三間屋。”
他娘幾乎要被氣得跳起來:“人家說什麽就是什麽?騙你的!都這麽晚了,還沒有還車過來,肯定是逃跑了!”
趙永元也懶得再搭理她,只是繼續低頭磨着木條。
下午那小姑娘看起來幹淨清爽,說話有禮貌又有條理,他直覺她不會騙人。
耳邊他娘還是在絮絮叨叨的,趙永元低頭悶聲不響,而正在此時,門外傳來了一道清亮的聲音。
“請問這是趙永元家嗎?”
趙永元一愣,随即丢下手中的木條和工具,小跑着出門。
他娘見狀,心中一喜,難道是人家來還自行車了?于是她立馬站起來,跟着他一起往外跑。
到了院子外,大娘一眼就看見了溫茵茵。
清清秀秀的一個小姑娘,嘴角帶着讨喜的笑容,一見到他倆,她立馬把自行車推過來,一臉抱歉:“不好意思,今天确實有急事,看見你騎車,就向你借了。我這出門時間長,一定給你們添了不少麻煩。”
趙永元的娘見她說話講究,聲音又好聽,不由喜歡得緊。再一看這孩子的年紀還小,估計還沒成家呢,更加滿意,胳膊肘擠了擠趙永元的胳膊:“人家跟你說話呢!”
趙永元這才反應過來,臉頰一紅,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自己的後腦勺:“沒事。”
溫茵茵覺得自己應該給他們帶點雞蛋什麽的作為感謝,但剛才沒想起來,也就只能作罷。說了一番感謝的話之後,她便沒有再留,轉身要走。
可突然之間,趙永元往前一步:“等等——”
溫茵茵回頭,恰好看見他黝黑的臉漲得通紅。
“你上車,我送你回村吧。”趙永元指了指自己自行車的後座。
溫茵茵驚訝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搖頭:“不用了,我走回去很快的。”
趙永元是一時腦熱,沖動之下說出這樣的話,此時,溫茵茵果斷拒絕,轉身已走。望着她的背影,趙永元心中一陣懊惱。
他這也太莽撞了!
……
而另一邊,溫茵茵終于走回上湖村。
直到這個時候,她才發現自己的雙腿幾乎要累得不聽使喚了。好在回到家,姚瑞蘭已經準備好了飯菜。
見母親一看見她就要問這發型是怎麽回事,溫茵茵擺擺手:“娘,等會兒,讓我先歇歇。”
說着,她端起搪瓷杯,将一大杯水往自己的口中灌。
姚瑞蘭心疼閨女,立馬不出聲了,任她喝個夠,自己則去拿饅頭。笸籮好沒來得及拿起來呢,溫秀華就探着脖子過來了。
“嫂子,我哥今天來家裏,是不是決定回頭跟你過日子了?”溫秀華一臉笑容走進來,仿佛妯娌之間的感情好上天了,“我就說嘛,你這苦日子是要熬到頭了。将來好好跟我哥過日子,別再把他吓跑啦!”
聽着溫秀華說的話,姚瑞蘭知道她是誤會了。
今天姚瑞蘭一回村,就聽人說溫國華來過了,見她們娘倆不在家,又回去了。她猜想溫國華是越想越氣憤,所以要來算賬。
她自己倒不在意,反正溫國華不能拿她怎麽樣。但若是溫國華将一個不孝的帽子往閨女頭上扣,那閨女該多難受啊?
姚瑞蘭恨不得立馬跑到溫國華跟前讓他別再傷害閨女。
而此時,溫茵茵咕嚕咕嚕吞下口中的水,回頭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溫秀華。
溫秀華的笑臉僵在嘴角:“怎麽了?”
溫茵茵笑了笑:“原來姑姑這麽關心我們。”
溫秀華幹笑了一聲:“這不是希望你們娘倆過上好日子嗎?等到将來你爹把你們接到鎮上去,那就舒服啦!”
溫茵茵聞言,恍然大悟:“原來姑姑還打我們家屋子的主意呢。”
溫秀華被她這話一噎,頓時愣住了。
村尾那草屋是真的破破爛爛的,又舊又髒,還特別招蟲子。現在還是寒冬臘月的,就這麽招蟲子,到了夏天還得了?
溫秀華每天都琢磨着把她們那屋子修一修,今天一聽她哥回村了,心裏一個激靈。
要是她們娘倆跟着溫國華去鎮上,這屋子肯定是非她莫屬的呀!
溫秀華的如意算盤打得乒乓作響,可沒想到,溫茵茵一句話就戳中了她的心思。
溫秀華尴尬地看了溫茵茵一眼:“我是你姑,你們搬鎮上住了,屋子空着也是空着,就不能讓我們住嗎?”
溫茵茵樂呵呵一笑,走到溫秀華的跟前攬住她的手臂。見侄女難得對自己這麽親熱,溫秀華一喜,難道溫茵茵這回變得好說話了?
溫秀華終于放寬了心。
然而她沒想到,自己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呢,就已經被溫茵茵攬着手臂推到了門外去:“姑姑,我娘不可能再和我爹過日子。不過你說得對,将來我們肯定要搬到鎮上去住的,只是這屋子就算空着,也沒你的份,別做這春秋大夢了。”
話一說完,溫茵茵“砰”一聲關上了門。
痛快了。
見自己閨女這架勢,姚瑞蘭不由被她逗樂了:“茵茵,你說将來要到鎮上去住,你姑真會信的。”
溫茵茵拿起桌上的饅頭,咬了一口:“娘,我是真這麽想的。”
她說過要讓自己和娘過上好日子,那就不是空口說白話。費盡心思賺錢,總不可能只是為了讓自己吃飽飯吧?
她覺得自己應該有更高的追求。
饅頭的香味在口中綻放,溫茵茵這才發現自己餓得能一口吞下去,她吃得津津有味,感慨道:“娘,今天的饅頭又香又軟!”
姚瑞蘭一笑:“你弟弟上回送來的精良面粉做成饅頭特別好,我還想做點餃子皮包餃子呢。”
聽到餃子,溫茵茵都要流口水了,立馬說道:“明天我去鎮上,回來的時候帶點肉,晚上我們一起包餃子。”
姚瑞蘭剛要問溫茵茵為什麽又要去鎮上,突然想到屋裏擺的那個蛇皮袋:“對了,你花了多少錢進貨啊?要不咱們先別買肉了,看看衣服賣得好不好再說。”
姚瑞蘭這人是操心慣了的,做什麽事都是瞻前顧後,緊張得不行。這是她多年經歷養成的性子,一時改不了,溫茵茵也不想勉強她改。反正現在家裏還有自己撐着呢,大不了她将路上的所有障礙掃平,讓她娘沒有任何後顧之憂就行了。
這樣一想,溫茵茵便吃得更快了些,她要抓緊時間,晚上讓她娘跟着一起搭配衣服。
只要看見她進的衣服,她娘自然會有信心的。
……
入夜了,周美雙卻遲遲睡不着。
她在床上翻來覆去,最後還是起來,往自己身上披了一件外套。
周美雙從房間裏出來,整個屋子确認了一圈,又看看空蕩蕩的沙發,最後去敲了敲溫文良屋裏的門。
溫文良沒想到出門一趟這麽累,今天一挨着枕頭就睡着了。然而睡得正香,卻被敲門聲吵醒。
溫文良皺眉,把自己埋進枕頭裏,卻又聽見周美雙的叫聲。
“文良,你趕緊起來。你爸到現在都還沒回來,不知道是不是出事了。”
溫文良整個人一怔,從床上爬起來,打開了房門。
屋子裏烏漆嘛黑的,周美雙趕緊去開燈。溫文良本來還迷迷瞪瞪的,突然被這燈光刺了眼,眯着眼不耐煩道:“你想怎麽樣?”
一直以來,周美雙與溫文良之間的關系都很和睦,她還從來沒見他發過脾氣。此時被他一喝,她愣住了,半晌之後才說道:“你爸沒回家,要不你出去找找?”
溫文良沉下臉:“家裏天天吵得雞犬不寧,我爹不願意回家,這難道不正常?要是我,也懶得回家!”
這兩天溫國華一肚子火氣,連飯都不願意在家裏吃了,雖然他們在溫文良面前盡量不吵架,但彼此都沒個好臉色。等到晚上回了房間,才又開始鬧起來。
溫文良又不聾,怎麽可能沒聽見?因為這家裏的氣氛,溫文良煩躁得不行,此時便沒個好臉色。
周美雙聽出溫文良這話裏話外的意思是在責怪自己,不由一陣惱火,卻還是壓着脾氣說道:“文良,茵茵興風作浪,是眼紅我們家過得好。阿姨和菀秋她爸爸根本就沒什麽,你別誤會了。”
溫文良撇過頭,摔上門之前丢下一句話:“這事不歸我管,你找我爹說去。”
這算什麽?他怎麽能拿對待他親娘親姐的态度來對待她呢?周美雙目瞪口呆。
這麽大的孩子了,打也不是,罵也不是,她能怎麽樣?
說到底還怪她當年為了這後媽的名聲顯得好聽一些,對溫文良百依百順,從來沒有說過一句重話。
可到了最後呢?
她整整花了十年來養育他,最後人家非但沒改口喊她一聲“媽”,甚至還要給她臉色看!
周美雙氣到忘了時間,等到溫國華回家的時候,她看了一眼鐘,已經十一點多了。
她不知道溫國華從上湖村走回家花了将近五六個小時,只當他是上哪兒喝酒去了,此時正要拉下臉,突然感覺到一陣令人作嘔的氣息往自己的鼻孔裏鑽。
她一個怔愣,目光對上溫國華的臉。
她還從來沒見溫國華這麽狼狽過!
他一身臭氣熏天,頭發之間插着幾根菜葉和豆芽,臉色白得離譜,嘴唇都是顫抖的。見到周美雙,他也不像這兩天那樣拉着臉了,擡擡手:“你過來扶我,再做點吃的。”
周美雙這才發現溫國華行動不便,低頭去看他的腿,瞪大了眼睛。
他的腳踝,居然腫得像饅頭那麽大!
周美雙趕緊過來扶住了溫國華,憋着氣問道:“你這是怎麽了?”
溫國華沒心思說話,心力交瘁,只讓周美雙把自己扶去洗澡。
周美雙給他準備了一桶熱水,他自己從裏面舀了好幾回水,往自己身上淋。淋到最後,熱水洗完了,他卻還是覺得身上臭,直接拿冷水往身上潑,凍得瑟瑟發抖。
直到家裏剩下的半個香胰子全都用完了,溫國華才鐵青着臉從裏頭出來。
此時周美雙已經為溫國華準備好熱騰騰的雞蛋面,他饑腸辘辘,坐下來直接大口大口吃起來。
熱湯面撫慰了他的胃,也撫慰了他的心,溫國華終于感受到家的滋味。
周美雙也懂得審時度勢,拿來一瓶跌打藥酒輕輕給他揉着腳踝,放柔了聲音,說道:“國華,我們一起都這麽多年了,你還不了解我嗎?我對你沒有二心,至于孩子她爹——他到底是菀秋的親爹,想要見孩子,我真沒法攔着。”
溫國華悶聲不出,低着頭吃面喝湯。
周美雙嘆氣:“國華,你這晚上究竟發生了什麽?怎麽把自己弄成這樣?”
溫國華擡起眼,看了看她:“茵茵和她娘來單位了,鬧得全單位都知道我沒離婚。領導說明天早晨要開會,讓我把這事解釋清楚。”
周美雙的心都要顫抖了。
事情鬧大了?那溫國華的工作還能不能保住?他們家過去是雙職工家庭,可這兩年她工廠裏的效益不好,她都已經被迫停薪留職許久了!
如果溫國華的工作也丢了,那他們以後喝西北風去?
周美雙渾身一涼,不祥的預感席卷全身。
卻不想,下一秒,溫國華冷笑一聲,從兜裏掏出那結婚證的碎紙片:“結婚證已經撕掉了,我還去村裏喊了個村婦來幫忙作證。明天早上你跟我一起去單位,把前因後果說清楚,這事就算過去了。”
這是峰回路轉了!
周美雙眼睛一亮,終于露出了一個真心的笑容,她伸手緊緊握住了溫國華粗糙的手背,動情道:“國華,我相信以你的本事,一定會平穩過了這個坎。我們是一家人,我陪着你,風雨同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