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決絕
時間回到一個時辰之前。
結束了與老者的對話,司曦便啓程前往鎖靈天牢,在半路上就聽說了孽龍逃脫,被圍追堵截到了堕神臺附近的消息。
一切果然與當初毫無差別。
蜷縮在他的識海中,傅含璋只覺得全身如墜冰窟,感知不到他心中哪怕一絲的情緒波動,不論是悲傷還是猶豫。
真的如此絕情嗎……哪怕即将親手奪去朝夕相處之人的性命?
司曦在前往堕神臺的過程中,遇到了不少靈獸的襲擊,這時傅含璋才能暫時取得身體的控制權。
他甚至沒有考慮靈力運轉的方式,只是握住那蒼白纖細的手腕,将一枚精致的金色手钏摘了下來。
圓環手钏在掌心迅速伸展,變成一支晶瑩修長的毛筆。傅含璋将筆牢牢攥在手中,胸口肋骨處仿佛破開了一道傷口,隐隐作痛。
在那時,這支筆還不叫做“明砂”。
它之所以能随着主人的心意變換形态,是因為取自龍族最堅韌的紫府龍筋;
它筆端的朱砂能源源不絕地書寫,是源于那條龍不計代價地融入了心頭精.血。
而接下來,它的主人将奪走孽龍的性命。
濃郁的冰雪靈力從筆尖流瀉而出,化為萬千利刃,蘊含着心中的無限怨怼。
傅含璋不計代價地輸出靈力,直到符咒将眼前的靈獸射成了篩子,才顫抖着收回手來。
越是往前走,空氣中彌漫的血腥味就越發濃郁,他明白這當然不可能是自己虐殺靈獸所致,唯一的解釋,就是附近剛剛經歷過一場屠殺。
至于始作俑者是誰,答案已經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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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靈獸消失,控制軀體的力道也一絲絲遠離,傅含璋索性閉上眼,不再去看眼前的景象。
既然已經心知肚明,又何必将傷疤再撕裂一次……他正準備封閉五感,耳邊卻忽然轉來一聲輕喚:“師尊,你理理昭兒吧……”
他霍然睜開眼。
聲音嘶啞,形容狼狽,少年渾身染着血污,胸口破開的創疤猙獰可怖,卻依舊執着地跪爬到司曦腳下。
他仔細地将沾了污穢的手指蹭幹淨,才小心翼翼地牽住如雪的袍角:
“昭兒不是妖孽……”
雪發披散,藍眸冰冷,司曦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元昭,正與他識海中的林夜北對上了視線。
怎……怎麽可能?
林夜北手指不住顫抖,忍不住撫上自己的臉龐——
司曦的容貌為何會與自己一模一樣?
過往的夢境裏,自己雖然能看到元昭的模樣,卻從未留意過司曦的容貌幾何。
既然他長得與自己如出一轍,而元昭與傅含璋也眉眼肖似,這世間不可能有無緣無故容貌相同之人,除非……
是了,戮天之戰是三百多年前,秋風陵告訴過自己,凡是經歷堕神臺神罰的罪徒,至少百餘年才能轉生。
而自己在山下被撿回時,眼底的天淚痕就已經存在,既然不是此生遭受的處罰,唯一的可能便是前世的自己犯下了罪孽。
那麽,司曦是否會與自己的前世有關?
可據眼前的狀況看來,堕神臺的處罰怎麽也不應該降臨到他身上……
林夜北擰眉思索,眼前司曦的神情卻絲毫不為所動,清冷的目光落到元昭身上,聲音中不帶任何情感:
“松手。”
元昭渾身巨震,仿佛被人雷霆一掌正中臉龐,懵然回不過神來。
他茫然發問:“師尊這是何意?”
“你是上古宗卷中記載的禍世妖孽,如約引發了魇魑海浩劫,如今剖除神丹後魔性大發,屠戮天淚城近百名修士,罪行累累,罄竹難書。”
司曦拂開他想要抓握的手,後退半步,從修士屍體旁抽出一柄長劍,遙遙指向了他的心口:“其罪當誅,我所說,可有半句虛言?”
元昭怔怔地注視着距離胸口越來越近的劍尖,猩紅的眼瞳眨了眨,滾落兩滴豆大的淚珠。
“師尊,你要親手殺了徒兒嗎?”他怆然道。
司曦持劍的手似乎有剎那的顫抖,卻轉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身後隐約傳來細微的響動,他意識到是孟城主即将率領着追兵趕到,手中的劍順勢往前送了幾分:
“今日你逃不掉了,勸你莫要再負隅頑抗。”
“不,不要……”
淚水沿着元昭瘦削的下颌滑落,逐漸由透明向淡紅轉化,再變成殷殷血淚流了滿臉,“昭兒不是有意殺死他們的,我也不知道魔氣為何會失控,我……”
一陣劇痛傳來,他的話音戛然而止。
鋒銳的劍尖刺進他左邊胸膛,不偏不倚洞穿了心髒的位置,鮮血剎那間井噴而出,濡濕了業已殘破不堪的衣衫。
冰冷的靈力順着劍身侵入周身百骸,即使是識海中的林夜北也能深深感受到那切骨之痛。
血流一滴一滴摔落在地面上,元昭伸手握住劍身,根本不管掌心的血肉是否被切開,只一味地加重了力道。
司曦識海之內,傅含璋微張着嘴,已經說不出話來。
他以為自己的心早已随着那一劍粉碎死去,卻沒想到它還能跳動,還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千刀萬剮的疼痛。
“師尊……”重傷的少年低聲呢喃着,鮮血如泉流從他掌心和嘴角湧出,“昭兒好痛啊……真的……好痛啊……”
他僵直着身體一步步後退,直到染了血跡的長劍脫離身體,清瘦的身形不住搖晃,朝着身後不遠處的堕神臺退去。
狂暴的靈力渦旋掀起濃黑的長發,失血過多和心髒破碎的傷勢,早已讓元昭衰弱瀕死,全靠着體內殘餘魔氣的支撐才不至于倒下。
他忽然扯了扯嘴角。
其實無論怎麽選擇,結果都已經注定,他要麽死在司曦和天淚城修士的劍下,要麽隕落在堕神臺的靈力風暴中。
他這一生并未作惡,除了拼盡一腔孤勇與熱忱愛上了一個人,竟是到了生命的最後,才與生來就背負的“禍世妖孽”之名扯上關聯。
體溫随着血液一絲絲流逝,所有的聲響和希望都離他遠去。
他曾懷着滿心的熾熱去溫暖冰冷,犧牲一切只為換得他的神明安康,卻不想深愛的終究傷他至深,昔日溫存紛紛化為淬毒的箭,将他最後的退路撕扯得粉碎。
不如喑啞,不如歸去。
“司曦。”他眼睫輕顫,最後一次喚出那個名字。
“你授我仙法,伴我成長,讓我懂得愛恨,如今我将這一切都還給你。”
他哽咽了一剎,原本想說些“互不相欠”“愛憎兩清”的決絕之語,不知為何卻開不了口。
司曦站在距離他幾步遠的地方,分明是一伸手就能觸碰的距離,他卻如同玉雕般伫立着,眼中空茫,似乎萬事萬物都不存于他的眼中。
“……我絕不後悔,”他忽然啓唇,“今日一切。”
這句話徹底泯滅了元昭眼底最後一絲光亮,他慘笑着,身子一晃,從高臺的邊緣墜落,只剩下一句被風暴撕裂的低喃:
“若是我能記得……我定不會放過你……”
狂暴的靈力流沖擊而至,識海中的林夜北眼前一陣白光閃過,周身百骸仿佛被撕裂,極致的痛苦讓他立刻失去了意識。
而與此同時,傅含璋的視野也一片模糊,他強忍着痛楚擡起頭,發現幻境的畫面不知何時已經歸于靜止,再迅速碎裂,歸于虛無。
風聲化為悲鳴從他耳畔呼嘯而過,如同深水窒息的黑暗洶湧漫上,他在虛空中輾轉沉浮,再次清醒過來,已經回到了纭華山。
林夜北就靜靜躺在他身旁的草地上,還昏迷着沒有醒來。他死死盯着那張與司曦毫無差別的面龐,喉結滾動,忽然伸手扼住了那修長脆弱的脖頸。
只需稍稍使力,就能取了他的性命。
前生他曾毫不猶豫地用利劍攪碎自己的心髒,此世自己不顧生死傾心相護,他卻依舊冷心冷情,甚至依舊要執着地将魔獸斬殺。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他早該明白,有些人的心腸,是捂不暖的。
傅含璋終是收回手,絲絲縷縷暗紅的氣流從他上丹田湧出,再沒入緊鎖的眉心,使得原本明麗的面容染上了陰鸷的灰霾。
後方傳來一陣腳步聲,他回過頭,見南無月立在自己身後。
“斥候傳來消息,稱東境魔族與天淚城勾結,進入幻境吸食金丹修士的靈力,”她聲音低啞,“魇魑海附近也傳來異動,或許是陣法不穩,我們須得盡快返回。”
“既然第三試的幻境被強行終止,想必天淚城那邊也會有所行動,”他挑起殷紅稠麗的嘴角,撐起身來,“正好,孤在這裏也逗留得過久了。”
“您的意思是……”南無月感覺到了他的态度變化,心中有些驚訝。
她也剛剛從幻境中清醒過來,當然知曉那就是糾纏傅含璋百年的夢魇。可附身在天淚城修士身上親歷一回,某些細節卻讓她不由得産生懷疑。
當年真相,似乎與傅含璋告訴自己的事實有所出入……
她有些擔憂地瞧了面前的林夜北一眼,卻被那人搶先一步開了口:
“阿婪……孤已經厭倦了繼續陪他演這種師慈徒孝的虛僞戲碼。”
傅含璋冷笑道:“一切也到了該收尾的時候,既然孤走到了這一步,又怎能不将那些舊賬同他和天淚城逐一清算?”
他眼底的光亮一點一點黯淡下去,如同星河沉淪于黑沉的永夜,然而唇角的弧度越來越明顯,瑰麗的笑意勾魂奪魄,卻讓南無月脊背發寒。
“過去三百年,孤險些都忘了……他刺出的傷,還在疼呢。”
作者有話要說:嗚嗚嗚嗚嗚嗚明砂的伏筆終于出來了!一把辛酸淚,小含璋前世也太可憐了吧唔嘤唔嘤
但是司曦肯定也不是那麽絕情的人,他心裏也是有苦衷的,只是可憐了昭兒,他因為身份要承受的太多了QwQ
最後終于呼應文案了!!這也意味着小黑屋的情節不遠了!!
希望小天使們繼續留下評論呀哭唧唧,我會繼續發紅包噠~愛你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