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變
“你這徒兒的資質可真是不一般啊。”
林夜北房中,蘇同光松開握住傅含璋脈搏的手,啧啧稱贊:“不僅經脈狀态良好,體內也沒什麽雜質,這些日子勤練引氣入體,過不了多久應該就能築基了。”
聞言,林夜北擁着被褥靠在軟枕上,輕輕點頭,他擔心傅含璋體內靈力産生得太快,根基不穩,這才請蘇同光為他看診。
那人的保證無異于一劑定心丸,讓他放下疑慮,專心喝起手中的湯藥來。
這滋補氣血的湯藥是蘇同光親自熬制的,即使他已經再三保證自己身體無恙,那人依舊不肯放心,非得親眼看着他喝下去不可。
藥汁是不失其一貫水準的濃黑苦澀,單是湊近聞聞就腥臭撲鼻,林夜北微微皺眉,仰頭一飲而盡。
“看你脈象是沒什麽問題了,至于脖頸肩膀上出現的怪異紅疹,或許是對溫泉水有些過敏,抹些藥膏就能消退。”
蘇同光将目光從他側頸明顯的紅痕上收回,順便将肩頭的九漓薅了下來:“小漓兒你也多陪陪小北,他身體還虛弱着,左右我就在附近,有事随時找我便是。”
九漓戀戀不舍地點點頭,它的确舍不得蘇同光精湛的撸貓手法,可也明白伴生靈獸的職責所在。
若是有它的靈氣在一旁交.互,林夜北也能恢複得更快些。
傅含璋在一旁垂眸不語,等到蘇同光端着空藥碗離開,才獻寶似的從身後的木櫃中取出一方食盒來。
“師尊起身便喝了藥,嘴裏怕是不太舒服,徒兒提早去客棧廚房備了些牛肉包子和豆漿,現在還熱乎着。”
他噙着笑打開食盒,一陣濃郁的香氣立刻散出:“這裏有些山楂蜜餞,師尊先吃些去去苦味。”
“吾記得花游居的早膳服務還得等上半個時辰,小含璋,這包子是你自己做的?”
九漓饒有興致地湊上前去聞香,絲毫沒有覺察傅含璋驟然變冷的眼神:
“聞起來很不錯诶,你之前學過烹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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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記得以前的事,今天正好遇到膳房的廚子在場,便臨時向他學了幾招。”
他拿起食盒邊的木筷,在九漓的爪子碰到包子皮之前迅速夾起,笑盈盈地送到林夜北嘴邊:“師尊嘗嘗看,可還合口味?”
山楂的甜味在齒尖化開,林夜北望着伸到自己眼前的包子,眉尖微颦。
他并不是動彈不得的傷患,實在沒必要以這種方式用膳。
可少年仰着頭,眼神殷切,如同繃到極致的弦,他遲疑片刻,還是無奈地張了口。
傅含璋一瞬不眨地望着他咬上松軟的面皮,伸出淡粉舌尖拂過唇瓣,小口斯文地嚼着,再喉結滾動,緩緩咽下。
“很好吃。”
淺淡的柔唇彎起,氣息吹拂到他執筷的手上,他身子一顫,險些将包子夾落。
四下無聲,九漓卻能從其中感受到鮮明的壓迫感,它顫顫巍巍地順走一只包子,飛也似的縮回了床尾。
林夜北順勢接過傅含璋手裏的木筷,垂眸慢條斯理地吃了幾口,便發覺傅含璋低頭緊攥着衣角,額前的劉海乖順地垂下來,顯得稚弱又可憐。
回想起昨夜小徒兒不眠不休地守了自己一晚上,又趁着大早為自己準備早餐,他蹙起眉,心中不由得生出淡淡的憐惜:
“含璋,你用過早膳了麽?”
見他搖了搖頭,林夜北拉着他的腕子坐在床邊:
“左右包子還剩不少,你也吃些吧。”
傅含璋怔了怔,随即眉眼彎起,笑容越發燦爛:“謝謝師尊。”
他的聲音放的很輕很軟,如同上好的楓糖漿,綿密而甜膩。
九漓望着他的笑容,沒來由地心肝一顫,忍不住出聲岔開了話題:
“對了,小家夥,你既然已經能夠引氣入體,可有想過未來修煉的方向?”
“所謂修煉的方向,就是指使用靈力的不同方式,包括劍修,佛修,符修,丹修等,”它看出了傅含璋的疑惑,“例如北北以符咒的方式釋放靈力,便是符修;光光依靠靈力為他人治療,便是醫修。”
“不同的方向有不同的修煉方式,你心中可有想法?”
“……方才大師伯為我觀診識海時,曾說其中生而有一簇強大的火屬性靈力,能在築基後随着我的心意幻化成本命法寶。”
傅含璋眨了眨眼,不知想到了什麽,忽然展顏一笑:“我想将它幻化成本命劍,成為一名劍修。”
“這樣,我就能快些成長起來,成為師尊的劍。”
他說話時望着林夜北,神情孺慕又真摯,“在身邊保護着師尊,不讓任何人有傷害你的機會。”
手指不自覺地撫住心口,似乎是某種虔誠的禮儀,又像是掩飾不滅的傷痕。
守護他,保衛他,不讓任何人接近。那人曾經用一柄劍将自己打入地獄,如今他也要化為最銳利的三尺青鋒,将那人鎖進身周咫尺的囚牢。
林夜北瞳孔微縮,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最終只是不置可否地垂下了眼眸。
丁員外的邀請函足夠三人在花游居逗留五日,他們前往璐州城換了銀兩,又采購了一些衣裝補給,便踏上了前往靈臺鎮的旅途。
蘇同光告訴傅含璋,一個月後就是修真界的盛會“天淚大比”,屆時各大宗門的淑質英才都會聚集在靈臺鎮陵川渡,乘坐特設的雲舟前往比賽地點夢鴦島。
“大師伯,為何修士們都上趕着去參與這場大比?”
官道上,傅含璋表示難以理解衆人狂熱的心态,“莫非是獲勝者會有什麽特殊的獎賞不成?”
“你初入修煉之途,怕是有所不知,”蘇同光嘆息道,“咱們這世間分為凡界、魔域和太真神界,修士的終極追求便是有朝一日大乘飛升,飛升之後獲得神格,則會離開凡界,前往太真。”
“而天淚城就是距離太真界最近的地方,它彙聚着凡世難尋的各種天材地寶和珍貴秘笈,凡是獲得天淚城準入資格的人,最終無一例外,全部成功飛升。”
他無奈地聳聳肩:“而凡界修士登上天淚城唯一的辦法,就是在天淚大比中獲得前八甲。而這場大比十年才召開一回,選拔标準也及其苛刻,所以那些人才會趨之若鹜。”
傅含璋斂起鳳眸,嘴唇翕動,無聲重複着“天淚大比”這幾個字眼。
記憶裹挾着刀鋒席卷而來,不可追溯的往昔,似乎也有這樣一場比鬥,他帶着那人的愛重與信賴出發,歸來時卻只剩下了冰冷的囚牢與撕心裂肺的痛苦。
所謂盛名之下,又埋藏着多少不為人知的肮髒籌謀?
他眸光冰冷,臉上的神情卻依舊是一脈天真懵懂:“那師叔師伯們參加大比,也是為了獲得登上天淚城的資格嗎?”
“也不全是,這個就說來話長了……”
蘇同光撓了撓臉,正想着怎麽跟他解釋清楚,一旁的林夜北卻突然低聲喝道:
“噤聲,前方不太對勁。”
他手中鑒靈晷漆黑的表盤上呈現出一團糾結的光斑,仔細觀察,才能發覺是一些金色的光點和血紅光點糾纏在一處。
“魔物?”蘇同光捂嘴驚呼,“它們怎麽會出現在魔域之外?”
林夜北搖搖頭,眉關鎖起。
鑒靈晷不僅能指示出魔氣的位置,還會根據其強弱改變光點的大小,此刻顯示在盤面上的血色光點抵得上周圍金色光點的一半體量,可見來襲的魔物絕非等閑之輩。
“既然有修士在此,我們理當同仇敵忾。”
蘇同光手指掐出一道印訣,身側閃過靈力,一柄修長瑩白的寶劍便憑空出現,寒刃流光,劍鳴隐隐。
此劍是他的法寶“江流”,他深谙“醫修難自醫”的道理,在修習醫術的同時,劍術修為也沒落下。
雖說水準自然不可與游思渚之流的劍修比肩,自保卻是綽綽有餘的。
三人趕到鑒靈晷指示的地點,只見十餘名緋衣女修與一群魔物激戰正酣。
戰鬥中卻不見刀光劍影,不時閃現的只有輕靈的飄帶與精巧的輪環。
為首兩名女修身姿婀娜,一人面含春色溫婉端麗,一人眉目噙霜清冷傲人。
她們手中的絲帶輪環招呼到眼前的魔物身上毫不手軟,很快留下道道極深的傷痕。
可與她們對敵的魔物同樣不是簡單角色,它們是一群生着烏黑雙翼的白虎,雖然總量不足十頭,可都生得高大威猛,戰鬥力也極為驚人。
除了為首的兩名女修,其他修士明顯戰得左支右绌,圈子被魔物包圍得越來越小,眼看就要支持不住。
而就在此時,幾道淡黃符紙破空襲來,在半空中化為翻卷的火龍,精準咬上了幾頭魔物的咽喉!
魔物堅韌的頸脈被龍牙切開,鮮血橫流轟然倒下,火龍立刻松口轉頭,與身旁的一只纏鬥起來。
而在另一邊,蘇同光也提氣疾奔,手中江流劍去勢如風,裹挾着殷實的靈力刺進了魔物的胸膛。
“這位道友,你沒事吧?”他轉頭凝視着身後的粉衣女修,關切問道。
方才他與林夜北分頭行動,後者用符咒支援被圍困的修士,他則奔向了即将殒落在魔物爪下的一名女修。
少女似乎被吓呆了,仰頭一瞬不眨地注視着他。
她生得明媚豔麗,靈狐一般的桃花眼中盈滿了淚水,忽然張開雙臂,緊緊抱住了他的腰:
“義士,你可算來救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