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憐
此言一出,不僅是傅含璋愣住了,連九漓也瞪大了雙眼。
什麽情況,說好與自己只是聯手試探一番,怎麽就發展成收徒了?
而且這小家夥……
林夜北本人卻沒覺得有什麽不妥,他生來神魂有缺,不谙人情世故,秋風陵令他下山游歷的初衷便是“入世”。
更何況三月之後,就是修真界頭等重要的盛會“天淚大比”,收徒這樣的機緣可遇不可求,加之傅含璋心思赤誠,天賦也不錯,是個值得培養的好苗子。
“引氣訣在祛毒時也為你洗去了體內雜質,”
他淡淡說道,“如今你經脈暢通,靈根穎慧,很适合修煉靈力。”
見林夜北心意已決,九漓咬了咬唇,它心中雖有些本能地不安,卻又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能附和道:
“北北說的有理,小家夥你識海中的封印不除,怕是也想不起自己的身世來歷,倒不如就跟在我們身邊歷練。”
傅含璋眼睫眨動,松開摟住林夜北腰身的手,坐直了身體。
他微張着嘴,透亮的淚珠一顆接着一顆從眼眶滾落,打濕了稠密的睫羽,彙流到形狀優美的下颌,再晶瑩滴下。
“你這孩子哭什麽……”
九漓被他的反應唬得有些發愣,卻見傅含璋熱烈的目光黏在林夜北的身上,哽咽道:“我好高興,大哥哥,我真的好高興……”
他擡起手去擦眼淚,手指捂住雙眼,也掩去了眸底的暗色:
“含璋何德何能,能得到你的垂青,我真是太幸運,也太幸福了。”
見少年纖瘦的身子哭得直打顫,林夜北微微抿起唇,感受到某種異樣的情緒在心尖蔓延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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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或許,就是“心疼”吧。
他從如意囊中取出一方幹淨手帕遞過去,聲音不自覺地放柔:
“含璋,該改口了。”
面前的手帕帶着清新好聞的松柏香氣,傅含璋怔了怔,伸手接過,将臉深深埋入手帕中,近乎貪婪地嗅了一口:
“好香啊,師尊。”
在林夜北看不到的角度,猩紅的光芒在少年漆黑的眼瞳中亮起又熄滅,極致的喜悅與淬毒的恨意交織。
随後巨獸收斂爪牙,他擡起頭來,眸中已經是一片清澈溫柔。
“師尊,師尊,師尊……”
少年用甜膩的嗓音呼喚他,舌尖柔軟地掃過齒關,勾勒出細密的水跡。
他的眼眸明亮如星辰,似乎天地間只剩下了林夜北一人,再也融不進其他。
林夜北凝視着他,面上表情淡然,只矜持地點點頭,站起身來。
他交代了幾句便向前走去,傅含璋卻眼尖地捕捉到,那冰玉般的耳垂不知何時已經泛起一絲緋紅。
兩人一獸沿着幽林外圍趕路,這一程再未遇見進犯的魔物,次日傍晚,就到達了古井附近。
傅含璋探過身望去,見眼前的古井由一圈青石累築而成,井口直徑大約有一米左右,周圍生滿了青苔雜草,井下則隐隐浮動着水光,一時看不清深淺。
“師尊,這裏便是魔域和凡界之間的通道麽?”他明顯有些遲疑,“可在徒兒看來,這井下似乎只有積水……”
林夜北不緊不慢地取出了青玉姻緣佩:“若想經過通道回到凡世,需要以凡人寄予強烈祈願的信物作為載體,這枚玉佩便是很好的材料。”
他說着拎起玉佩上拴着的紅繩,沿着井口緩緩放入,雪白的腕子襯着紅線,仿若冰雪中一抹紅梅,煞是好看。
當玉佩沒入水面的剎那,一陣碧瑩瑩的流光閃過,緊接着平靜的水面上忽然出現了一個極深的漩渦,水流被自然分開到周圍,露出一條通道來。
“我們走吧。”九漓朝林傅二人點點頭,一馬當先躍了下去。
傅含璋輕咬着嘴唇,神情顯得有幾分畏懼,林夜北嘆息一聲,朝他伸出手:“拉住為師,我帶你下井。”
“嗯,多謝師尊。”
少年臉頰飛起兩抹羞澀的霞彩,修潔指尖觸碰他微涼的手掌,再珍而重之地握緊。
他的肌膚光潔細膩,觸手如同上好的冷白玉,傅含璋牽着牽着就忍不住食髓知味,由簡單的交握變成了十指緊扣。
身上隐約有暗紅的氣流波動,他蹙眉壓下,無意識地蜷起手指。
林夜北察覺到他的小動作,只當他是心中害怕,并未多想。
兩人攜着手先後躍入漩渦之中,身邊的景物立刻花花綠綠一陣扭曲,腳底雖然是一片虛空,卻并不往下直墜,而是随着流波般的氣旋輾轉起伏。
穿越凡世與魔域交界點的剎那,林夜北只覺得上丹田略微脹滿,近兩日阻塞不通的靈力忽然能運轉如常,甚至連紫府之內的金丹也吸足了靈氣,光芒大盛。
除此之外,他似乎還能感覺到有某種強大力量與自己體內沉睡的極寒靈力相呼應,卻顯得極為獰惡,仿佛只要靠得再近一些,就會被烈火吞噬,萬劫不複。
不知過了多久,他們的腳底才逐漸踏上了實處,傅含璋睜開眼環顧四周,發覺他們已經來到了一處空曠的山林間。
“這裏是?”他眼眸晶亮,其中明晃晃地寫滿了好奇。
“咱們運氣不錯,因為作為媒介的玉佩足夠強大,我們被傳送到了距離任務發布點不遠的地方,”一旁的九漓朝着右側指了指,“這裏是璐州城的後山,沿着這處山坡一路走下去,小半個時辰就能進城了。”
“原來如此……”
傅含璋饒有興致地點點頭,還想說些什麽,卻被一陣動靜吸引了注意。
傳出響動的是林夜北腰側的如意囊,他颦起眉尖,神色顯得有幾分無奈。
“是通靈玉牌?”九漓見他從囊中取出了一枚巴掌大的白玉令牌,“我們在魔域中耽誤了那麽久,你師門的那幾位只怕都擔心死了。”
這通靈玉牌同樣是林夜北四師弟的作品,将靈力灌注到玉牌中,就能投射出使用者目前的狀态,即使相隔千裏也能看見彼此的模樣。
若是要聯系其他持有者,只需向某一枚玉牌邊緣不同的凹槽中輸入靈力,就能引起與之對應的玉牌的反應,這也是他們師門四位師兄弟人手一件的法寶。
只不過在隔絕靈氣的魔域之中,這玉牌就與一枚擺設沒什麽兩樣。
林夜北注意到玉牌上對應三位同門的凹槽處均有靈力閃現,不由得啞然失笑。
他将靈力輸入到掌心的玉牌內,光潔的玉面立刻泛起水紋狀的光霧,随後霧氣散去,現出一張俊逸的面龐來:
“小北啊,你可算是接通玉牌了,這些天你半點回音也沒有,真是急死我們兄弟仨了!”
說話的人體貌秀颀,面容神采飛揚,清朗俊秀的面龐頗有文人之風,偏生左側眉峰生來斷了一簇,平添幾分灑脫不羁之感。
他身邊還立着另外一名青年,單看外貌極為精致漂亮,甚至不輸于女子,可神情冰冷,渾身上下透露出生人勿進的冷冽氣息,唯有束發的一絲紅繩帶着點滴暖意。
“二師兄,阿弋,我沒事,只是在魔域中耽誤了一陣。”
林夜北輕輕翹起唇角,少見的溫軟笑意看得身邊的傅含璋神情一凝,“今夜便能返回璐州城,你們不必擔憂。”
先說話的斷眉青年是他的二師兄游思渚,另一位則是四師弟聶弋,見林夜北的語氣一如往昔的平靜,後者忍不住一把奪過了玉牌的控制權:
“林夜北你整整一個月沒有與我們聯系,還說什麽不必擔憂?我們無論怎麽向通靈玉牌中注入靈力都得不到回應,還以為你出了什麽事!”
聶弋一張玉面氣得通紅,他這回是動了真怒。
雖說林夜北是自己名義上的三師兄,可他向來是個清冷淡漠、萬事不挂心的性子,自己即使資歷不如他久遠,也不得不為之操心。
秋風陵令林夜北下山游歷,他們三人原想陪同,卻被自家師尊嚴辭拒絕。
萬般無奈之下,他才将自己新近研制出的鑒靈晷、通靈玉牌等物一股腦塞進了林夜北的如意囊裏,原想着這樣總該萬無一失,可最終那人還是失聯了整整一個月。
“魔域中時間流逝與外界不同,我們以為才過了幾日,沒想到凡界已經過了一個月之久。”
九漓在一旁插話,原本想為林夜北開脫幾句,沒想到聶弋根本不給它解釋的機會:
“九漓你閉嘴,當初若不是你信誓旦旦地說會保護好他,我們能就這樣輕易放你們下山?三月後就是天淚大比,我們怎麽耽誤得起?”
他氣勢洶洶地還要再說,後頸卻忽然被人一捏,屬于劍修的強大靈力湧入,他身子一僵,頓時動彈不得。
“游、思、渚!”
聶弋氣得柳眉倒豎,眼神兇狠如刀,游思渚只是習以為常地笑笑,接過了小師弟手中的玉牌:
“九漓、小北你們別介意,阿弋他也是關心則亂。但不過怎麽說,我倆還算沉得住氣,要知道,你那位老媽子上身的大師兄,可是親自下山來尋你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