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殺
林夜北頭皮一陣發麻。
唇瓣上傳來的觸感生動鮮明,不像是一場朦胧的夢境,甚至和親身體驗沒什麽差別。
他被鉗制在水中動彈不得,眼睜睜看着對方高大昂揚的身子靠得越來越近,直到巨浪湧上,将自己徹底淹沒。
淚水不受控制地從眼角湧出,身後傳來陣陣痛楚,卻因為對方動作足夠的輕柔小心,竟然還在疼痛之餘生出隐秘的愉悅。
“哈啊……”
他不住喘息,眼中蒙了水霧,手指深深沒入那人的脊背,雪白晶瑩的腳趾微蜷。
似要奔赴一場永無歸途的極樂盛宴。
輾轉騰挪、颠鸾倒鳳,視野中是白茫茫的迷霧,耳邊是細碎的水聲。
這一切與自己堅守的無情道南轅北轍,林夜北心中慌亂,可他甚至來不及做什麽,眼前的景象就忽然崩碎。
猝然清醒過來,目力所及是一方狹窄的山洞,以及将息未息的一堆殘火。
林夜北無措地睜開眼,大口大口地喘着氣,想要動彈身體,忽然發覺有人正赤裎着半身,緊緊摟着自己——
那些不堪的夢境流光溯影,他心髒重重一跳,猛地推開伏在自己身上的人。
慌亂之餘控制不了力度,那人收不住狠狠摔倒在地,光潔的前額被碎石磕得通紅,這才嘤咛一聲,悠悠醒轉:
“唔……大哥哥,你醒了?”
傅含璋揉着額頭撐起身來,神情一片朦胧,散亂的衣衫堆在腰際,露出大片蜜色肌理。
這副模樣稱得上柔弱端麗,林夜北卻依然沒辦法放松警惕。
Advertisement
不知為何,眼前的少年總給他一種難以捉摸的感覺。
他蹙起眉尖:“眼前這幅狀況,是怎麽回事?”
“也不知是誰昨夜舊疾發作,和一塊會喘氣的大冰碴子沒什麽兩樣,”
九漓從一旁漫步走來,“要不是小家夥冒着感染風寒的危險照顧了你一晚上,你能恢複得這麽快?”
照顧……一晚上?
林夜北咬着唇,想起昨夜不巧碰上了魔域的滿月,他生來的寒症似乎猛烈發作,當即便暈了過去。
可這時內視一番,除了靈脈稍微有些運轉阻滞,肆虐的極寒靈力竟然已經全部消失,效果甚至比以往師尊為自己疏導之後更好。
他望向一旁正簌簌穿衣的傅含璋,見他臉色蒼白,鳳眸下挂着兩彎明顯的黑眼圈,顯得很是憔悴,心下不由得一軟。
怎麽說他也只是個普通少年,平白被卷進這樣一場危機中,為照顧自己勞心費神,又被一掌推開,自己并非冷血無情之人,這樣怎麽也說不過去。
再者說,那場夢境也與傅含璋無關,自己實在不該遷怒于他。
夢境之事,還是等到離開魔域後,找大師兄問個清楚吧。
“昨夜多謝你。”林夜北從如意囊中取出一枚鵝黃色的丹藥遞過去,“這是我師門煉制的回露丸,你服下一粒,可免受風寒之苦。”
傅含璋點點頭,毫不遲疑地接過藥丸送入口中,渾.圓的丹藥在接觸到津.液的瞬間就化為汁.水,甜絲絲暖融融的氣息也蔓延到周身百骸。
“這丹藥好甜啊,”他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唇角,“身上也暖暖的,很是舒服。”
“那是當然了,這回露丸可是小同光的得意之作,能清除各種不良狀态,風寒什麽的更是藥到病除。”
九漓在一旁認真啃爪,忽然想起了什麽:
“對了,忘了向你介紹,吾名喚九漓,昨晚忽然結冰的那家夥叫林夜北,多虧有你在,我們才能有驚無險地過了這一關。”
“沒事,若非前輩和大哥哥救我出去,現在含璋只怕已經成為那大□□的腹中餐了。”傅含璋眉眼彎彎,随後想起了什麽,收斂起笑容,
“不過大哥哥真的沒事了嗎?昨晚他渾身都挂滿了寒霜……”
修士因為靈力運轉不當,出現類似狀況也并不少見,可傅含璋不過是個普通人,昨夜被吓成那副模樣,只怕也是擔心林夜北丢了性命。
九漓輕嘆口氣,正準備說幾句話安慰他,一只手卻先它一步撫上了傅含璋的頭發頂:“無妨,只是靈力運轉不暢,過兩三日便好了。”
感覺到修長冷白的指節撫在自己頭頂,傅含璋渾身一震,迅速低下頭,掩去了眼底陡然泛起的一絲猩紅。
撫摸他頭頂的那個人毫無察覺,墨發披散神情冷淡,不知他心底情緒翻湧,想要将那削瘦的肩胛摟入懷中,想要舌忝舐那右眼底一抹淚滴形的薄紅,想看到那人如同夢境中一般,眼角水紅輾轉低吟的模樣。
林夜北察覺了他的僵硬,手指停頓了一剎。
他很少與旁人接觸,方才這樣做,不過是想起往日在師門,每當自己身體不适或者修煉受阻時,秋風陵總是會坐在他身邊,撫摸他的發頂。
寬厚的手掌傳來令人舒心的溫度,總能将那些怪異的情緒抹去。
他猶豫了片刻,想要收回手,手腕卻被抓住。
少年擡起頭,眼神清亮,嗓音甜膩得讓人心慌:
“大哥哥,你真好。不論怎麽樣,含璋一定會好好報答你的。”
“報答”兩個字被他咬的刻意,林夜北愣了愣,只當是少年意氣,勾起唇角收回手,倒也沒有過多在意。
寒症發作的後遺症就是靈力遲滞,兩三日內他根本無法将靈力運轉如常,就不可能通過勾勒傳送法陣的方式直接離開魔域。
好在魔域與凡界之間存在着諸多通道,不歸幽林西部的一口古井就是其中之一,林夜北從如意囊中取出兩柄淬靈匕首,将其中一柄分給了傅含璋:
“拿着它防身,我們去找出口。”
他身上儲備的符咒早已被血蟾妖王的唾液腐蝕不能再用,眼下沒有靈力,也無法用明砂再繪制新的符咒,只能依靠這柄淬靈匕首防身。
“魔域生物對于拳腳攻擊是免疫的,倘若遇到來襲的魔物,你就用這匕首去刺他們的要害。”九漓毫不見外地爬上了傅含璋的肩頭,“北北身上冷得很,還是你這裏暖和,讓吾蹭蹭。”
傅含璋眼底冷意稍縱即逝,神情卻很乖順。
他瞥了一眼林夜北,狀似不經意地問道:“前輩,大哥哥是這幾天都不能動用靈力了麽?”
“是啊,一般發作後兩日之內都無法恢複如常,”九漓眨眨眼,“不過北北身法好着呢,倘若不是十分難纏的魔物,依靠匕首也能解決的。”
“前輩這麽說,我就放心啦。”
傅含璋拍拍胸脯,仿佛松了一口氣,垂落身側的手指卻微微撚動,似乎有暗紅的氣流在指尖一閃而沒。
林夜北和九漓一路收斂着氣息,傅含璋又是普通人,加之三人一路沿着不歸幽林的外圍走,按理說不應該遇到什麽魔物。
可意外還是在當天傍晚發生了。
走在傅含璋身前的林夜北突然頓下腳步,眼神警惕地望着前方。
此時他們距離古井還有不短的距離,周圍原本安靜的樹林中隐約傳來窸窸窣窣的細響,緊接着聲音變得越來越明顯,有什麽東西很快從暗處鑽了出來。
首當其沖的是一只半人高的巨大蜘蛛,體表蔓延開黃綠交織的花紋,環繞身體的蛛腿則有成人手臂粗細。
最引人注目的則是蛛腿上根根挺立的毛發,尖銳如利刃,在夜色中閃出寒光。
“是烈刀魔蛛!它們怎麽會出現在森林外圍?”九漓忍不住驚呼出聲。
見傅含璋面露疑惑,它急忙解釋道:
“這種蜘蛛是生活在森林深處的一種群居魔物,能夠将全身的毛發化為刀鋒,噴吐出的蛛網也帶有劇毒。倘若沒有靈氣或者魔氣的引誘,它們本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
像是要印證它的話,緊跟在第一只身後,又有五六只同樣大小的魔蛛爬了出來。
它們眨動着猩紅的小眼,視線在林夜北和傅含璋身上放肆流連,好像已經将他們視為了盤中晚餐。
“凝神,躲在我身後。”林夜北淡淡啓唇。
面對這樣的危局,他臉上連一絲慌亂的神色都沒有,傅含璋只覺得眼前一花,那人的身影便電光般激射而出!
雪白身影如練,林夜北手中匕首靈力爆閃,一往無前刺入為首魔蛛的眼珠要害,借助它吃痛騰起身體的力道,又鬼魅般摸到了另一只背後。
他雖然是符修,身法卻并不比一般的武修差多少,手肘撐在蜘蛛身後一個利落的後空翻,避開蛛腿上斬下的鋒芒,刺透了第三只魔蛛的雙眼。
淬靈匕首與鑒靈晷一樣,是四師弟聶弋的得意之作,手柄上有機.關,下撥啓動之後就能将儲存的部分靈力引.爆。
烈刀魔蛛全身甲殼堅硬,唯有一對招子不堪一擊,林夜北利用匕首将它們引.爆,很快取了五只魔蛛的性命。
他翩然落地,環視四周一圈,見剩餘的魔蛛已經作鳥獸散,想來是因為同伴們紛紛倒下,自覺敵不過,才落荒而逃。
朝傅含璋和九漓點點頭示意自己沒事,他送了口氣提步欲走,左腿卻忽然一滞,被什麽黏膩的事物牢牢釘在原地。
這是……魔蛛的蛛網?
林夜北眼神一凝,這才驚覺身前的魔物屍體中,有一只尚未氣絕的魔蛛突然掄起蛛腿,裹挾着腥風朝自己猛撲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