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饑
場面一時有些尴尬。
林夜北是半跪在地上尋找玉佩的,因為方才沒來由的一陣眩暈,此刻大半個身子往下趴,雪白修長的腿正好疊在少年的腿彎,上半身相距也不過咫尺。
更要命的是,他的衣裳被血蟾妖王的唾液腐蝕得七零八落,從肩膀到手臂連帶着腰身統統暴露在外,一只手還無意識地攥着少年的衣領——
簡直将“登徒子”這個詞演繹得繪聲繪色。
林夜北松開手,眉宇蹙得更深。
少年鉗制的力道對他來說不值一提,他動了動手腕想要掙脫,冷不防另一只手裏的青玉姻緣佩忽然泛起一陣幽幽碧光。
瞬間,比之前強烈百倍的暈眩感鋪天蓋地地砸下來,他悶哼一聲,徑直栽倒在了少年身上。
少年漆黑的眸子瞪得極大,豔麗面容上的憤怒很快被錯愕所取代。
那人清涼柔軟的唇擦過耳際,白皙細膩的胸膛緊貼着他的肌膚,宛如懷中擁了塊冰涼細膩的羊脂玉。
似乎有猩紅的劍影在墨瞳中一閃而逝,下一刻他無措地撐着林夜北的肩頭,失聲道:“大哥哥,你怎麽了?”
不遠處的九漓被他們發出的動靜吸引了注意,見狀立刻瞳孔地震,撲了上去:
“吾才離開了多久,這家夥是怎麽回事?”
“你是……兔子?為什麽會說話?”
少年到底是心思單純,很快被它吸引了注意力。
九漓一時語塞,伴生靈獸對于修士來說極為常見,自己又常年和林夜北一起待在風雨山上修行,這下才沒顧得上掩飾身份。
它只能硬着頭皮說道:“吾是這家夥的伴生靈獸,他現在狀況不太對勁,你先助吾将他扶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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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眼前發生的一切太過驚人,少年乖巧地點點頭,将自己疑似“被撕衣”的事實放到一邊,半扶半抱着林夜北坐起來。
那人似乎是暈了過去,緊閉雙眼靠在他肩頭一動不動,從他的角度只能看到一彎色澤淺淡的唇,以及脆弱的喉嚨。
他的呼吸立刻有幾分粗重,扣着林夜北手臂的指節微微用力,九漓卻并沒有察覺什麽異狀,圓滾滾的身子漂浮到半空,前額貼上了林夜北的眉心。
伴生靈獸與修士的識海直接相通,他輸入一股精神力,很快得到了對方的回應。
瑩潤的雙眸睜開,林夜北抿了抿唇,不着痕跡地推開了少年的手。
他不習慣別人碰他。
頓了頓,他的目光落在掌心的青玉佩上:“這玉佩似有古怪。”
九漓聞言一愣,随即想起二人在接下尋找玉佩這樁懸賞任務時,發布人丁員外曾經告訴他們,這青玉姻緣佩有回溯前生、尋覓姻緣之能。
林夜北修的是無情道,或許識海之中與這類法寶天然相斥,才會産生反應。
但這也側面佐證他們找到的正是任務目标,林夜北将玉佩收回如意囊中,一旁的少年饒有興致地注視着這一切,鳳眸染進了絲絲驚羨的神采:
“大哥哥好厲害啊,這就是傳說中的修士嗎?”
他神情單純真摯,似乎已經忘了剛才那場誤會,林夜北點點頭,淡色的眸子裏目光涼涼:“那你又是何人,為何會在血蟾妖王的腹中?”
這少年看起來對修真一無所知,周身也沒有半點魔氣,理當是個普通人,又為什麽會出現在這麽危險的地方?
“我……”少年皺起眉,“我名喚傅含璋,至于我是如何來到這裏的……”
他說着突然痛苦地按住頭,牙關緊咬躬下.身:“唔,頭好痛……”
細密的冷汗很快從傅含璋額角沁出,紅潤的唇瓣也被咬得發白,林夜北見他神情不像是作僞,擡起手指按向他的眉心之間:
“屏氣凝神,不要抵抗。”
傅含璋感覺到一抹清涼從眉尖沁入,腦海中劇烈的絞痛立刻有所緩和,他擡起眼,透過朦胧的視線望着林夜北,像望着一抔新雪。
連炫目的結界紅光落在身上,都随着他清冷寂靜了下來。
他油然而生一種沖動,想将這捧雪捂進掌心,用灼熱的體溫融化,眸色變得幽深,說出的話卻依舊一派溫和:
“多謝大哥哥,我覺得好多了。”
林夜北淡淡收回手,方才他将精神力探入傅含璋的識海,發現其中存有一股強大的力量,一旦他動了回憶的念頭,就會引來這股力量的反擊,說是記憶封印也不為過。
同時謹慎起見,他也不客氣地探測了一番對方的經脈,感受到其中并沒有靈力或者魔氣的流動,才對他的說法更相信幾分。
見對方沉默不語,傅含璋咬了咬唇,有心說些話緩解尴尬,腹內卻響起一陣雜音。
“喲,”一旁的九漓很快笑起來,“看來小家夥肚子餓了。”
傅含璋立刻羞窘地捂緊肚子,可老天爺偏生要和他作對,響聲迅速由微弱轉為明顯。
他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眼前卻忽然伸來一只手,雪白修長骨節分明,指尖虛虛托着枚圓滾滾的肉包子:“餓了就吃點東西。”
也不知林夜北用了什麽方法,包子竟還是溫熱的,傅含璋小心咬了一口,感受到醇厚的湯汁沁入唇舌,忍不住悄悄擡起眼,觀察起身邊的那個人來。
按說金丹修士已經辟谷,不應該再有什麽口腹之欲,他卻吃得極為專心,齒尖撕下肉餡小口小口地咀嚼,末了還會意猶未盡地舔舔嘴角。
那兩片淡色的唇染了水光,顯得益發鮮潤欲滴,傅含璋收回目光,無意識地咬住了一側包子褶。
他心中忽然生出一種渴望,想要用指尖觸碰那柔軟的唇,從輕柔的撫弄到發力的摩挲,直到血色上湧,勾勒出瑰麗的紅。
“既然玉佩已經找到了,咱們還是想辦法快些離開這個鬼地方吧。”
九漓的聲音将少年的注意力拉了回來,“很快就要到滿月的日子了,若是在這魔域之中……就糟糕了。”
它聲音倏地沉下去,林夜北黛眉輕颦,眉目染進一絲不安。
滿月……他沉默不語,少年軟弱的喚聲卻忽然從身後傳來:
“大哥哥,你們要走了嗎?”
傅含璋抓着他的腕子,鳳眸中神色凄楚:
“含璋不過是個手無寸鐵的普通人,如今記不得自己從哪裏來,更不知該去往何處,若是大哥哥就這樣離開,我……我該怎麽辦……”
說着說着他眼角都泛起紅來:“你能不能帶我一起走?”
“可以嗎?”
少年咬住唇瓣,揚起明豔的臉蛋,漆黑的眸子中盈滿了期待和渴望,一觸即碎。
林夜北沒說話,一旁的九漓卻已經擡爪撫上了心口。
身邊那個冷冰冰的臭石頭怎麽想它不知道,可這樣柔軟乖順的美少年,含着委屈可憐哀求自己,它是絕對不忍心拒絕的。
握着自己手腕的掌心濕膩冰涼,還不自覺地打着細顫,林夜北想起他剛經歷了一場頭痛的折磨,加之虛弱無援,孤苦伶仃,不由得有幾分心軟。
他終究是沒有拒絕:“那便先帶着你離開魔域吧。”
背後的含義則是,出了魔域,就到了分道揚镳之時。
傅含璋卻似乎完全沒有聽出他的話外音,一雙眼彎得又酥又軟,笑容甜蜜得如同裹了蜜的糖糕:“大哥哥真好,含璋好喜歡你!”
說着便悄然松開手,在林夜北不悅皺眉之前,很識趣地拉開了幾分距離。
血蟾妖王的內壁堅逾精鋼,從內部強行突破不太現實,林夜北想了想,還是決定利用它的力量逃出去。
他從如意囊中取出幾張空白符紙,伸手到腦後,拔下了束發的簪子。
一頭青絲瞬間流瀉,遮住他半邊面容,修潔手指撚住發簪,那澄金色的簪子瞬間便幻化成了一支毛筆的模樣。
筆未沾墨卻能繪出朱紅顏色,他三兩下畫出了一張防護符和幾張冰焰符,随後将毛筆重新化為發簪,在腦後盤了個簡單的髻。
而在他看不到的身側,少年的目光在毛筆出現的剎那就變得幽暗難明,他伸手按住自己右側胸膛,掌心下仿佛有熱流在湧動。
仿佛那裏曾有一處深可見骨的傷口,曾經有什麽被貼着骨肉生生抽出。
他嘴唇翕動,無聲吐出兩個字。
“……還好這‘明砂’能自産朱砂,也省的你成天背些瓶瓶罐罐在身邊蘸墨。”
九漓一面感慨,一面蹬着小短腿爬上林夜北的肩頭,後者從如意囊中取出一件外袍披上,朝傅含璋點了點頭:
“拉住我,我們離開這裏。”
少年擡起頭,神情單純懵懂,仿佛剛才一閃而逝的陰鸷只是錯覺。
他乖巧地牽住林夜北的衣袖,望着瑩白如練的靈力從那人指尖流出,将幾張符咒點燃,化為數條騰飛的冰火巨龍,狠狠撞上他們頭頂的內壁。
與此同時,淡金的防護結界也将二人一獸籠罩在內。
他們所在的位置是血蟾妖王的胃部,極冷極熱的刺激很快引發了這只蟾蜍的巨大不适,本能地想要将作亂之物吐出。
只是片刻,他們就被卷進了一片渾濁的洪流中。
傅含璋順勢伸出手,摟住了林夜北窄細的腰,同時把臉埋在他衣襟裏,近乎貪婪地嗅着如同積雪松柏的清淡香氣。
——以及對于魔物而言無比甘美的靈力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