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君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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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朝鈴震驚了,連忙擺手,“我不行的!”
“無論你行不行,都只能由你一試了。”狐神萬般無奈,“朝鈴姑娘,這是我們最後的希望。”
“我從未上過戰場,”朝鈴說,“我會把事情搞砸的。”
鷹神幽幽道:“無妨,你不上,我們會淪為惡兆神,凡靈統統化為邪怪。你上了卻失敗了,我們依然會淪為惡兆神,凡靈也會化為邪怪。沒差。”
狐神道:“我們會為你清出一條道路,你只需要騎着月見神到達神鼎前方,順着雪見神指示的位置射箭便是。這麽一聽,是不是非常簡單?”
“簡單什麽啊?”朝鈴驚恐道,“我不會射箭!”
狐神手把手教她,“射箭也十分簡單,你看,先拉弓,瞄準目标,放弓弦,箭就射出去了。”
朝鈴:“……”
衆神看着她,也是十分不信任的樣子。
“算了,就你吧。”他們破罐子破摔。
“不是,剛還看不起我呢,現在怎麽變了?你們再商議商議啊!”
朝鈴話還沒有說完,衆神已經躍入長風。璀璨的神光織出一片霞錦,所有畸形怪狀的邪怪在神光中淨化消融,惡兆神也大神哀嚎。衆神配合默契,竟真的清出了一條直通神鼎的通道。
“就是現在!”狐神一甩尾巴,向下方的朝鈴大喊。
月見神一躍而出,背着朝鈴奔向空中的神鼎。太子問玄似乎感受到了危險逼近,疠氣頓時兇猛了許多,結成龍虎張開大口吞沒朝鈴。黑蜉蝣狂躁地飛舞,化解疠氣刮出來的狂風。剩下的疠氣在靠近朝鈴之時自動被九牧金鏈過濾,朝鈴半點兒沒有被傷到。
“孩子,你來了。”鼎身上的人臉在一瞬之間做出無數表情,似哭似笑,“心狩琉璃在你體內麽?她聽着我說話麽?燕陸滅國,我踽踽獨行數千年,培養了無數孩子,試圖用她們的肉身重聚心狩琉璃的神魂英魄,千年來沒有一個成功,沒想到成在了你的身上。她雖沒真正複生,卻能跨越時光,降臨你的體內。無妨,這便夠了,我等的便是今日。大神帥,你讓我做燕陸最後一人,我便要你做天下最後一個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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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瘋了,”朝鈴大喊,“心狩琉璃早就死了,她回不來了!”
“你胡說,”太子問玄震聲道,“我分明在你身上看見了她。”
“沒錯,我的确見到了她。她教給我法術,傳給我神功,可是那并不代表她回來了。”朝鈴說,“老爹,你做的一切都是徒勞。燕陸國的人回不來了,大神帥也回不了了。你愛的人,你恨的人,統統回不來了!”
“胡說、胡說!”鼎身的人臉瘋狂變幻,“我不信!她就在你身體裏,我定要她嘗到我往日的痛楚!”
他話音剛落,一道疾風箭矢一般飛來。灰色的狼影利劍一般襲向朝鈴,月見神反應極快,迅速側身,與狼神擦肩而過。與此同時月見神召出了幽朔刀,天地頓時陷入黑夜,圓月在大鼎之後升起。
幽朔刀與郁澤周旋,月見神低聲道:“要射鼎就盡快!”
朝鈴慌張搭弓,取出一支銀箭瞄準神鼎。一朵銀白的霜花出現在神鼎側方,朝鈴明白,那就是雪見神指示的位置。她只要射中那裏,一切就會結束,雪見神也會死去。
她張着弓,半天沒動。
“鈴铛,”雪見神輕聲說,“你可相信吾?”
她流着淚,心中有無限酸楚。
多麽諷刺,她用着他的神力,他的肋骨,殺他。
“信你什麽?”朝鈴啞聲問。
“吾定能活下來。”
“騙人!”
“不騙你。”
縱然知道他是在安慰她,騙她下手,她的心中依然升起一絲希冀。
“你不許撒謊。”
“吾從不說謊。”
朝鈴深吸了一口氣,大喝一聲,朝那片霜花射出一箭。銀箭化作一道凜冽的銀光,撕碎疠風咆哮而去。衆神都死死盯着這一幕,連鼎身上的人臉也齊齊凝視着那冰寒的銀光。只見那光芒所到之處結出無數霜凍,邪怪和疠氣都煙消雲散,惡兆神也落下了半空。可那銀光去的方向距離目标霜花老遠,衆神眼看着它擦過神鼎左側,直直朝着後方的鷹神而去。
鷹神大驚,“這小女子要害我!”他有驚無險地閃過銀箭,破口大罵,“凡人,你瞄的哪裏?”
“……”朝鈴說,“我瞄的霜花啊!”
狐神舉袖擦汗,“姑娘的箭技有待提升。”
朝鈴很崩潰,“我說了我不會射箭。”
狼神再次襲來,月見神馱着她躲避,道:“再試一次!”
朝鈴張弓搭箭,再次射向神鼎。不負衆望,銀箭又一次射偏。
“雪見神,”朝鈴哭着說,“我做不到!”
“你做得到。”雪見神低聲道,“還有一支箭,不必擔憂。”
“最後一支了,我射不中的!”朝鈴使勁搖頭。
“鈴铛,”他的聲音仿佛就在耳畔,“她留給你的,必定是最好的。”
朝鈴愣愣的,不明白雪見神的意思。衆神縱然信不過她,仍再次為她清開道路。這次天穹上的神明又少了許多,他們已是負隅頑抗。狐神飛過來,幫助月見神拖住狼神。月見神奔回遠處,又咬牙抵着疠氣狂風,靠得離巨鼎近了些。
疠風刮着月見神的面孔,月見神覺得自己的毛都要被吹走了。他的身上被風刃割出了許多傷口,鮮血混在疠氣裏,還未洇散出去就蒸發在風中。
“快!”月見神道,“我撐不了太久。”
朝鈴再一次舉起了弓。
最後一支銀箭瞄準那巴掌大的霜花,她握着弓,神力與弓共鳴。弓身裏似有蝴蝶振翅,有什麽東西铮然一動。恍惚間,她仿佛感受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她身後。那炙熱的氣息,耀眼的金光,無一不昭示着她的身份。
底下的衆神發出仰望着這一幕,發出驚呼:“那是……大神帥!”
“本座早已料到,你這愚笨的丫頭必有一劫。”心狩琉璃道。
朝鈴終于明白,大神帥留給她的不是神弓,而是藏在其中的一星神識。那個口是心非的驕傲神明離去天地之際仍然記挂着她的安危,留取一道神識以待來日解她危難。
她忽然又想哭。
這一道神識用完,大神帥是不是就真的離開了?
心狩琉璃握住她的手,與她一起拉弓。
“丫頭,”她說,“本座送你一步登天。”
浩瀚的神力淹沒了朝鈴,朝鈴仿佛置身于沒有邊界的大海之中。神弓在躁動,與她的心跳共鳴共振。她們一起松了弓弦,銀箭飛射而出,呼嘯着襲向那道霜花。疠氣狂風試圖幹擾銀箭的方向,可銀箭上覆裹着金色的神光,不斷調整它的方向,化解那些洶湧的疠氣。
所有神明一同屏息望着這一幕。
終于,銀箭沒入霜花。鼎身出現裂紋,內外兩側清冷的神力和炙熱的神力一同爆發,神鼎轟然巨震,所有人臉四分五裂,天心爆炸,巨鼎碎片四射,煙雲同時倒湧。仿佛天地都靜寂了,蒙翳淵海上空只餘一道白光。
危急時刻,月見神支出結界,護住朝鈴。所有神明同時支起金光神罩,抵擋爆炸。沖擊波波及所有神明和惡兆神,大家都倒飛了出去。月見神死死咬着朝鈴的衣襟,一人一貓同時落進了黑海。
等朝鈴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月見神濕漉漉的背上。月見神見她醒了,低低呻吟了一聲,變成了一只小黑貓。他身上的毛都燒焦了,之前的風刃刮出了許多傷口,皮肉被泡得外翻。他太虛弱了,以至于無法化出人形。朝鈴坐起身,他軟軟伸出爪子,搭住她的衣襟。
“又要走麽?”他喘息着問。
“走?”她一愣。忽地想起來,兩千年前他剛剛從雪見神體內分離,她沒有認出他來,把他一只貓丢在了山兔姬的神殿。她把他抱起來,為他包紮傷口,“我不走,我帶你一起。”
他安了心,徐徐閉上眼。
她給他包好傷口,站起身查看四周,發現這裏是蒙翳淵海的孤島。神鼎碎成了無數塊,漂在海上。疠氣消失了,黑海恢複了藍色。海面飄滿了邪怪和飛禽猛獸的屍體,朝鈴惶然環顧四周,發現這些動物屍體皆是神明的遺體。
狐神拖着鷹神游回孤島,氣喘籲籲。
“狐神大人,您還好麽?”朝鈴把他扶起來。
他擺了擺手,“死不了,不必擔心。”
鷹神吐着水,說:“我讨厭水!”
“你們看見了雪見神麽?”朝鈴又問。
狐神看了看她,為難地說:“他身處鼎中,又位于爆炸最中心……朝鈴姑娘,請節哀。”
鷹神道:“你摸摸你脖子後頭。”
朝鈴摸了摸脖子後面,一片光滑。她驀然發現,雪見神的紋章消失了。
“紋章消失,說明他死了。”鷹神說。
“怎麽會?”朝鈴低頭看自己的手心,“不對,我還有神力啊!”
“那不是雪見神的神力,是你自己的神力。”鷹神說,“恭喜你,你如今不再是凡人,而是神女了。”
狐神看了看海上的浮屍,慨嘆道:“看來這天下只剩下我們幾個神明了。”
“不對,”朝鈴道,“雪見神說,他會活下來的!”
她把黑貓拜托給狐神,“麻煩您幫我照顧一下月見神。”
說罷,她不顧鷹神和狐貍神的阻攔,縱身躍入了大海。她感到自己和從前不太一樣了,身體變得好輕盈,在水中居然也能呼吸。她爬上神鼎碎片,去翻找堆在上面的屍山。她一具屍體一具屍體查看,每一只動物都不放過,每一張臉都要看清楚。碎片上的屍體找完了,她就潛入海中,去看那些因為穿了戰甲沉下去的神明屍體。他們的皮毛被泡得面目全非,她含着淚,生怕在這些死去的屍體中找到雪見神。
鷹神和狐神相互倚靠在大石旁,遙遙看朝鈴徒勞地忙碌着。朝鈴找到日落,拖回來三個奄奄一息的神明,緊接着又跳進大海去尋找雪見神。狐神忙把這幾個倒黴神明拉到石頭邊上緊急救治,這世上又多了幾個沒死的神明。
從日落到日出,從日出到日落,許多傷重的神明都痊愈了,狐神專門搭了個棚子救治病患,鷹神給他打下手,月見神躺在貓窩裏。神明告別了狐神和鷹神,離開淵海。
朝鈴仍在海裏找着貓。
終于,所有神明都痊愈了。狐神拆了棚子,和鷹神一起站在岸邊。
“朝鈴姑娘,我們走了。”
朝鈴沒有空回頭和他們打招呼,揮了揮手便罷。
狐神和鷹神都離去了,孤島上只剩下一只黑貓在等她。
朝鈴總是在想,雪見神一定在某個角落等着她。他是正直的好神明,他不撒謊,他要她信他,她便相信。所以她不停的找,不停歇地找。即使消失的紋章證明他死了,即使所有神明都告訴她他不可能生還,她也決不放棄。
她的手在海裏泡了太久,發白腫脹,又因為曬了太陽,一塊一塊地脫皮。她不覺得疼,機械地翻着屍體。大海最後一個角落,神鼎的最後一塊碎片,她吃力地翻開第一萬零九十一具屍體。終于,她找到了底下的白色小貓。她把他抱起來,淚如泉湧。
“雪見神,我找到你了。”她說。
她小心翼翼用神力試探他柔軟的身體,他的神力蕩然一空,已成了一只普通的小貓。怪不得紋章消失,他不是死了,而是不再是神明了。
從今往後,他須得重新修煉,才能重獲神身。
她不由得害怕,他還認得出她麽?
“沒關系,”朝鈴輸入神力,治愈他的傷口,“變成普通的小貓也沒關系,以後你是我的小貓了。太好了,雪見神,你回來了。”
小貓睜開一條眼縫,柔軟的貓爪撫了撫她蒼白的臉龐。
“喵。”
嗯,吾回來了。
朝鈴把雪見神帶回孤島,黑貓豎着尾巴跟在她身後。
“啧,”月見神感到奇異,“你竟然真的找到了他。”
朝鈴從狐神留下的破爛裏撿出一個竹筐,鋪上軟乎乎的毛毯和絨被,小心翼翼把雪見神放進裏頭,再把月見神也放進去。一黑一白兩只貓窩在竹筐裏,朝鈴看得心都要化了。
下一刻,黑貓咬住了白貓的後頸。
朝鈴黑了臉,“月見神,你不乖,我就把你扔進大海。”
月見神不情不願地松了口。
朝鈴背上竹筐和神弓,踏海而行,“我們找個地方安家!”
雪見神輕輕“喵”了一聲,算是回應。
朝鈴問:“月見神,你哥說什麽?”
月見神漫不經心地道:“他說他現在變成普通的貓,寧願一死,請你給他個痛快。”
“放屁,他只喵了一聲,哪有這麽長的話?”
“信不信由你。”
“喵。”
“他又說啥?”
朝鈴還沒得到回答,便聽見兩只貓在竹筐裏撕咬了起來。朝鈴一面往前走,竹筐裏一面飛出無數白毛和黑毛。
朝鈴:“……”
算了,算了。她安慰自己,養兩只貓,免不得要打架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