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交頸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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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流星一般墜入荒野,撞出一個巨大的坑洞。朝鈴躺在坑裏,哪哪都疼,哎呦哎呦直叫喚。幸而用的是心狩琉璃的肉身,神祇的軀體堅若磐石,從那麽高的空中掉下來竟也摔不壞。朝鈴還沒躺明白,迎頭落下一只小奶貓,一屁股坐在她臉上。
雪見神:“……”
他迅速躍下朝鈴的臉龐,恢複貓耳少年的模樣,嚴肅地道歉:“對不起。”
朝鈴坐起來,怒道:“一句對不起有用嗎?本座堂堂大神帥,被你這貓崽坐了臉,本座的臉面往哪裏擱?”
心狩琉璃在一旁同樣憤怒,“沒錯!縱然是這貓崽無心之失,也要重重罰他!”
雪見神單膝跪地,“請師父責罰。”
“好,本座就罰你——”朝鈴蹲下身,罪惡的手伸向了他的耳朵,“給本座摸耳朵。”
朝鈴滿臉幸福地揉啊揉,貓耳朵軟乎乎的,還帶着他天生比常人高一點兒的體溫,暖洋洋,她實在忍受不了他頂着貓耳朵在她眼前晃悠,就算知道只有至親至愛的人才能摸耳朵,她也忍不住。從前雪見神輕薄她,現在她輕薄小小雪見神,是一報還一報。
她摸得理直氣壯。
心狩琉璃頭頂冒火,“你這個色丫頭!!”
雪見神低垂着眼睫,握着拳任她揉捏,耳根已然通紅。
“變奶貓。”朝鈴命令道。
“……是。”
雪見神嘭地一下,變成了一只短腿長毛小奶貓。
朝鈴把他抱起來,揉了揉他軟乎乎的肚皮,又捏了捏他的粉色梅花貓爪爪。太幸福了,朝鈴好像飄上了雲端,渾身舒泰。有貓貓真是太幸福了!雪見神沒料到她如此大膽,摸耳朵便罷,連他的身子也不放過。他用力掙紮,低聲道:“師父,請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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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訴你吧,”朝鈴把他舉起來,貼近他湛藍的冰眸,“小貓如果不好好修煉,就會被人摸被人吸被人撸。”
雪見神:“……”
朝鈴把他放下來,令他重新幻化成少年模樣。她咳了咳,道:“本座剛剛欺辱你就是為了教你這個道理,本座的良苦用心,你可明白?”
雪見神遲疑着說:“……明白。”
一旁的心狩琉璃翻了個白眼。
休息夠了,朝鈴開始幹正事兒,和心狩琉璃商量接下來怎麽辦。他們落入了燕陸國中心,周遭俱是肉眼可見的疠氣迷霧,草木枯折,村莊荒廢,一片愁雲慘霧的景象。原本若是心狩琉璃本尊出馬,定然深入險境查明真相。然而現在是朝鈴占據了她的肉身,空有一身浩瀚神力,使也使不出來,事情一下子棘手了很多。
心狩琉璃沉吟道:“罷了,你還是想法子帶這貓崽離開,返回天重原。快快去尋一座本座的廟宇,覓得本座的神像。世間神像相互勾連,你通過神像便能返回天重原。”
朝鈴記得,天重原正中央立了一尊巨大的心狩琉璃神像,那時她還腹诽這大神帥太過自戀,沒想到現在是救命的關鍵。
心狩琉璃教給朝鈴極目之法,可觀千百裏之外的景象。朝鈴找到一處叫“月都”的城池,瞅準方向,立刻啓程。周遭疠氣環繞,朝鈴有金光神罩,倒是不怕。可小小的雪見神修為低微,法力薄弱,只能時時刻刻貼着朝鈴走。朝鈴倒是樂意,還要牽雪見神的小手。雪見神看起來不是很樂意,但是迫于朝鈴的淫威,只好把軟乎乎的貓爪爪放進她手裏。
心狩琉璃看不下去了,教給朝鈴隔空取物之術,從天重原的寶庫中取了九牧金鏈,拴在雪見神脖子上。心狩琉璃以為這樣就好了,不用再看朝鈴辣眼睛的舉動。誰知朝鈴拉着金鏈子的一頭,牽着另一頭的可憐雪見神。
朝鈴嘴裏哼小曲兒,“遛貓貓、遛貓貓!”
“本座一定要想辦法重掌肉身。”心狩琉璃火冒三丈。
月都太遠了,朝鈴一路上也在尋其他的廟宇。可惜心狩琉璃并非燕陸國的鎮守神,境內她的廟宇實在是太少了,只有人口密集的大城才有。到了晚上,他們才走了路程的六分之一。一路上遭遇了不少邪怪,幸而朝鈴機智,牽着雪見神左躲右閃,沒有發生正面沖突。
雪見神見她畏首畏尾,也沉默不語,假裝自己不知道,這并不是戰無不勝的天重原大神帥。到夜晚,他們剛好到了一處村莊,小路上徘徊着邪怪,連山洞裏也有被疠氣侵染的野獸。朝鈴沒法子,偷偷潛入一個無人小木屋。木板兒壞了,正對着街巷,實在不安全,可這已經是極偏僻的能夠遮風擋雨的睡覺地方了。朝鈴瞧見牆角的櫥櫃,靈機一動。
“變奶貓。”朝鈴命令。
雪見神立在門邊,蹙着眉,一動不動。
朝鈴叉腰,眯起眼,做出威懾的模樣。
雪見神低垂下眼睫,只好服從。他嘭地一聲變成了小奶貓,朝鈴抱着他,鑽進了櫥櫃。
外頭時不時有邪怪怪異的咯咯聲,晚風凄涼地流動,刮過屋瓦,嘩啦啦一片響。朝鈴抱着雪見神,縮在櫃子裏昏昏欲睡。夜晚溫度低,這櫃子漏風,朝鈴有神力傍身,倒是不懼,只怕懷裏的貓覺得冷。
“雪見,你冷嗎?”朝鈴問。
“不冷。”雪見神輕聲說。
朝鈴看他揣着爪爪,說:“明明就冷。”
她把他抱得更緊了,雪見神身子僵硬,不敢亂動。黑暗裏她看不見,他的耳朵紅得能滴血。他開始思考,她到底是哪裏來的人,為何這般不懼男女大防?還是因為他年紀太小,她根本不把他當男人?
此後幾個夜晚,朝鈴都采用同樣的法子,宿在櫃子裏。每當朝鈴找到一個舒服的櫥櫃,雪見神便自動變奶貓,跳進她的懷裏。等他反應過來自己幹了什麽,朝鈴已經抱着他進了櫃子。他每次告誡自己,下一次不可再如此,定要向她言明,他可以睡在別處。可身體總是先腦子一步,他驀然發現,他成了她馴養的家貓。
被套項圈,被摸身子,被抱抱,只有家貓會這樣。
“雪見……”他聽見她夢呓。
他孤身拜入天重原,受盡冷眼欺淩,從未有人待他如此。弱小的動物總是備受歧視,在凡間如此,天重原亦如是。為什麽她要對他好呢,因為她喜歡這副可愛的皮囊麽?他頭一次覺得,當貓也沒什麽不好。
他伸出舌頭,舔了舔她的手心。當貓喜歡一個人,就會舔舔她的手心。
他舔了她三下。
第六天,他們終于到了月都。朝鈴發現一路走來,離月都越近,邪怪越少。現在到了月都城牆腳下,竟看不見邪怪了。城牆建得高可摩天,朝鈴使勁兒仰着脖子,怎麽也望不到頭。
雪見神仰頭嗅了嗅,道:“裏面很危險。”
“怎麽?”朝鈴問。
雪見神解釋:“沒有鎮守神的氣息。”
心狩琉璃道:“燕陸國的鎮守神是山兔姬,一般來說,鎮守神都宿在國都皇宮,氣息籠罩都城。月都乃是燕陸國都,如今竟感受不到半點兒她的氣息,她很可能已經遭遇不測。”
朝鈴神色凝重,“我明白了。”
硬闖是不可能的,朝鈴沿着城牆繞行,找到了通往城內的水道。
朝鈴和雪見神一前一後,潛水游入了月都。
他們潛水而行,直接進了月都的地下溝渠。燕陸國人善工巧,通技藝,以前還造過天梯。他們在月都地底建設了複雜的地下溝渠,溝渠高而深,裏面足以行駛一駕馬車。溝渠的結構也十分複雜,蛛網一般覆蓋了月都整個地下,猶如一座巨大的迷宮。這地溝的洩洪能力十分卓越,雪見神說,自有記載以來,月都從未鬧過內澇。
“懂點兒小道,便藐視神明,”心狩琉璃哼道,“且看,沒有神明的庇護,這國便成了這般死氣沉沉之象。”
朝鈴在地道牆壁上找到了地下溝渠的地圖,燕陸國的工匠非常細致,做什麽東西都會留下自己的姓名。朝鈴在地圖上看見設計這溝渠之人的名字——太子問玄。
“哇,”朝鈴感嘆,“原來是他們的太子建造的這地溝。”
“嘁。”心狩琉璃仍是滿臉不屑。
“問玄……”朝鈴摸了摸這名字,怎麽和她爹一個名?該不會是同一個人吧?
如今水位低,地下溝渠大半兒是空的。走地下比較安全,朝鈴決定不到地面上了,按着地圖的指示,沿着溝渠主道去了神帥廟。她帶着雪見神從地井爬上地面,便見廟宇裏的神像已經被推倒,心狩琉璃巨大的頭顱就躺在地井旁邊。
心狩琉璃:“……”
朝鈴:“……”
“我忘了,”心狩琉璃道,“這幫不敬神的渣滓把本座的神像給毀了。”
雪見神蹙眉,“師父,您是來尋神像的?”
“是啊。”朝鈴發愁,“不然你以為我來月都幹嗎?”
雪見神道:“調查真相。”
朝鈴這才想起來,她和心狩琉璃商量的結果一直沒同雪見神說。不行不行,論頭腦,還是雪見神更勝心狩琉璃一籌,日後不能再聽心狩琉璃的安排。
她到廟宇門口,扒着門縫兒悄咪咪往外看。這一看簡直驚心動魄,外面躺滿了邪怪。層層疊疊,猶如人海。個個伸着脖兒,搜尋着空氣中的活人味兒。大約是許久未曾進食,所有邪怪都形容枯槁,一身皮包骨。
她蹑手蹑腳地摸回廟宇,打算原路返回。果然地上是走不得的,朝鈴覺得自己機智,方才選了個安全的道路。她把地井的蓋子打開,正準備下去,裏頭忽然伸出一只手,把她蒙頭給拽了下去。雪見神驀然一驚,化為貓崽猛地一躍,正好咬住朝鈴的衣襟,随着朝鈴一同下了地井。
朝鈴頭下腳上,暈頭轉向。路上後腦不知磕着了哪裏,朝鈴只覺得一陣劇痛蔓延整個大腦,一下就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