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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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歲坐在教室裏,想着金昭剛才的問題。
“你選好歌了嗎?”煎餅果子味兒的問題。
“沒有。”甜豆漿味兒的回答。
早自習的時候,岑歲被張老師叫了出去。張老師拉着他的手對他說:“別擔心,我已經把事情安排好了,你不用參加學校的預賽,直接就可以推到市裏的總決賽去。”
岑歲就點點頭,不知道該說什麽。
雖然平時張老師不茍言笑,時不時發個飙,請人去辦公室喝喝茶,但他從一開始面對面和岑歲講話的時候,語氣裏就帶着小心翼翼。
其實岑歲心裏挺膈應這樣的。好像他是個易碎的瓷器一樣需要保護,被特殊照顧的感覺如芒在背。
岑歲坐在教室裏,這節是數學,這個數學老師五十多歲,操着一口流利的塑料普通話,還非要吹牛他當年普通話考過了二甲。
上課的時候,他最喜歡講他那個考上清大的兒子,節節課講,一講就是半小時,剩下十分鐘講題目。
“啊……介道題顯鵝易見系選C,還有人選錯就把頭拿下來去外面踢球克吧!”數學老師一手撐着講臺,一手拿着卷子,“下一題,A不對,C明顯是錯的,D選項我講過很多遍了,我就八講了,所以介題選B。”
“有沒有疑問的啊?”他擡起頭,沒人舉手,“很好,我們繼續講啊……”
岑歲聽得都快睡着了。
他思考着該選什麽歌,但心裏一直沒有答案,關鍵他不喜歡聽歌,也不愛唱歌,帶有功利性的比賽真是痛苦極了。
以前吳語叫他去KTV,他就是一個默默無聞的果盤群衆。
但這事就已經定下來了,他自己厚着臉皮求來的機會,自然只能硬着頭皮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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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歲覺得像一腳踏上了獨木橋,心裏沒了個底兒,搖搖晃晃地快要掉下去。
煩躁,很煩躁,非常煩躁。
岑歲雙手支在課桌上,揉了揉頭發。
他一如既往地刷題,但眼前鋪開的試卷就像金昭房間裏晃眼的燈一樣白,白得他想睡覺,試卷上面的字像螞蟻一樣歪歪扭扭地在他眼底爬着。
一定是困得出現了幻覺。
從左邊扔來一個紙團,砸在了岑歲的胳膊肘旁。
“困?”
他寫了幾個字然後扔回去。
“困。”
金昭趴在桌子上,給紙團添了幾筆。
“困就睡覺,老師來了我喊你。”
“不睡。”
“睡吧,這不挺亮的。”
金昭指了指窗簾,拉開的。他還記得昨晚上岑歲說習慣拉開窗簾睡覺。
“廢話,這是白天。”
“白天不能睡覺嗎。”
對啊,沒毛病,白天為什麽不能睡覺。岑歲不知道說什麽,直接把小紙條揉成團扔了回去。
金昭把寫滿的小紙條扔進課桌,又随意地拿出一本本子,撕了一頁新的紙。
“那你過來,我們選歌。”
岑歲拿着紙條,轉頭看他。金昭趴在桌上對他勾了勾手指。
正好下課了,鈴聲響了起來,教室裏一片嘈雜。岑歲猶豫了一下,腳一踢,“哐當”一聲把桌子推了過去,兩張桌子合在了一起。
馬飛從前面回頭,推了下眼鏡看着他們。金昭把手搭在岑歲的椅子上,說:瞧,我同桌來了。”
“來個屁,下節課就走。”岑歲用胳膊肘把金昭的手從他的椅子上怼開了。
“用耳機?”金昭問。
岑歲沒說話,默默點了點頭。
金昭笑了笑,從他的包裏掏啊掏,掏出一幅纏成一團的耳機,解了半天還是一堆亂麻。
“嘿!我就不信我今天解不開了!”金昭咬着牙,手在課桌裏和那團耳機搏鬥。
岑歲看得手癢,直接從金昭手裏拿過那團耳機,說:“我來。”
白線在手中穿梭,他三下五除二就把那團耳機解開來了。
“厲害啊,歲歲。”金昭拿過耳機,從課桌裏掏出手機,插了上去。
金昭把一邊耳機放在耳朵裏,把另一只遞給岑歲,岑歲很自然地接過耳機,塞進了耳朵。
他靜靜地等待了一會,沒有音樂傳來。
“開音樂啊?”岑歲側頭看向金昭。
“開了,怎麽沒聲,你有嗎?”金昭說。
“沒。”岑歲歪頭把耳機取了下來。
金昭也拿下耳機,把它們對在一起看,他說:“不應該啊,我不久前買的。”
“我操!我忘了,洗包的時候把耳機放洗衣機裏一起攪了……”金昭把耳機拎了起來。
它像條可憐巴巴的小蛇,被洗衣機洗過的那種。
岑歲無語地看着他,擡腳想把桌子踢回去。但課間十分鐘一眨眼就過去了,大腹便便的物理老師已經走了進來,他只好作罷。
金昭低頭朝小紙條寫東西。
“要不去外面選?”紙團扔了過來,上面寫了幾個字。
岑歲轉頭看他,像看一個二傻子:“我們坐在一起你傳個屁的紙條。”
金昭一愣,然後勾了下嘴角,露出那顆小虎牙:“啊,我忘了,同桌。”
最後他們以“金昭肚子疼要去校醫室”這個理由遁走了。
還好物理老師的胸襟和他的肚子一樣大,一揮手就把他們放走了。
兩個人在校園裏晃瞎,這屁大點兒的學校,竟然沒有一個隐蔽的角落,最後他們還是決定去天臺。
躲開巡邏的門衛,他們沿着樓梯網上走。防火門被鎖住了,金昭從角落裏變戲法似的掏出一根鐵絲,幾下就把鎖弄開了。
岑歲在旁邊用一種新奇的眼神看着他:“這你都會?”
“生活不易,多才多藝。”金昭回頭說,“人在江湖飄,哪能沒點技能傍身。”
岑歲笑了下,說:修電腦,開網吧,玩音樂,再加個開鎖,餓不死了。你還有什麽不會的?”
金昭假裝深沉地思考了一下,說:“學習吧。”
岑歲樂了,沒想到他對自己的定位還挺清晰。
那天,走得急,沒看清整個天臺。
天臺不大,左手邊有個破舊的小雨棚,雨棚裏面擺着幾張廢棄的課桌和凳子,頭頂的陽光曬着地上癟了的易拉罐。
右邊有面塗鴉牆,上面的油彩塗鴉看起來被雨沖刷了好幾遍,依稀還能看到個狂野的輪廓。
金昭走到那幾張廢棄桌椅旁,拿起抹布随意地擦了幾下,回頭對岑歲說:“坐吧。”
岑歲拿過抹布又仔細地把凳子抹了個幹淨然後才坐下。
“你也太講究了吧。”金昭把腿架在課桌下邊。
“我潔癖。”岑歲坐下來拍了拍手。
上午九點多,太陽暖融融地曬在身上。岑歲枕着胳膊,眯着眼看着遠方的雲,這種肆無忌憚逃課的感覺。
刺激,很刺激,非常刺激。
他們并排坐着,金昭打開手機,播放歌曲,悠揚的歌曲從手機裏傳來。
“門前大橋下游過一群鴨……”
岑歲滿臉疑惑地轉過頭:“?”
“啊,不好意思,放錯歌單了。”金昭笑了笑。
“昭哥,”岑歲也勾起嘴角,“好有童心啊。”
“那是給阿諾聽的。”金昭低頭點着手機,“你聽中文的還是英文的?”
“英文歌?你不就知道HelloKitty嗎,還是聽中文的吧。”岑歲說。
金昭擡起頭,輕輕踢了一腳岑歲的椅子,岑歲跟着晃動的椅子往前傾了一下,然後轉頭看着他。
金昭朝他挑釁式地揚了揚眉。
“行行行,那你放吧。”岑歲揮了揮手。
岑歲聽着歌,沒什麽特別的感覺。他好像從小就對音樂沒有什麽造詣,除了耳熟能詳的兒歌,能背下詞的就是國歌了。
畢竟,他走的可是社會主義道路,驕傲。
手機裏播着英文歌,一個個詞兒蹦到他耳朵裏,零碎地拼湊着歌詞大意。但岑歲的腦海裏一直徘徊着“門前大橋下游過一群鴨……”
他的腳尖不經意地點着地,想起那天阿諾坐在他旁邊,翹着小腿問他:“小昭哥哥有女朋友嗎?”
他情不自禁地側頭看金昭。
其實他長得挺帥的,不是一眼驚豔的那種,單眼皮,眼尾下垂,笑起來露出單邊虎牙,忠犬型帥哥。
但他周圍确實沒有女生,連班上的女同學都不會靠近他。不知道為什麽,他內心渴望知道答案的想法呼之欲出。
“喂,”岑歲伸手戳了下金昭的胳膊,“你有女朋友嗎?”
金昭擡起頭,挑眉盯着他。他沒想到岑歲會問這種問題。
“你問這個幹嗎?”金昭說。
“就,問問呗。”岑歲躲閃開他的眼神。
金昭拍了下他的肩膀:“你有嗎?”
“我,”岑歲轉頭看向他,“我沒有啊。”
“我也沒有。”金昭說。
金昭用一種非常認真的眼神盯着他,不知道是不是想在他臉上鑽個洞。
岑歲別扭地別開臉,胸口被直射下來的陽光曬得滾燙。
兩個人沒有說話。
“這裏是不是太熱了。”岑歲說。
或許是真的太熱了,紅色從白皙的脖頸爬到了臉上。
起風了,樹葉被吹得簌簌發響,歌單繼續播放。
“……
We ll run, run, run away,
run, run, run away,
run, run, run away,
Follow the wind,
I m up for a spin.
……”
岑歲的腳尖跟着歌打着節拍,金昭小聲地哼着調。
“這什麽歌?”岑歲轉頭問。
“Run away.”金昭說,“還挺好聽的,你覺得呢?”
“還不錯。”岑歲點點頭。
跟着音樂,金昭輕輕地哼着歌詞。岑歲看着他,他低着頭眼睛微閉,低沉又磁性的聲音從他的唇間緩緩滑出,每一個處理都恰到好處。
岑歲沒想到他唱得還不賴,突然想起英語課時老師問他都會點什麽,他思索一番後說了句“HelloKitty”。
他問:“你英語不是挺好的?”
“不知道,唱英文歌的時候就行,讀英語書就不行了。”金昭擡起臉,“可能是我女神HelloKitty給的力量。”
風吹起他的發絲,他笑着把手伸到頭頂上,比成小兔子手勢彎了彎。
岑歲看着他的眼睛,他們離得很近,金昭清澈的眸底倒映着寬闊的藍天和岑歲的身影。
金昭笑着,像個沒有憂慮的孩童。
岑歲不知道哪裏好笑 但也跟着笑。
“你知道這個單詞是什麽意思嗎?”岑歲突然問了一句。
金昭頓了下,喉頭滾動卻沒有說話。
“逃離。”岑歲說。
岑歲看向遠處,天上的雲被吹跑了,它們快速地向更遠的地方移動着。
“你問我為什麽會來這裏,其實還有一個原因。”岑歲看向金昭,金昭也看着他。
“我來這裏是為了逃離,”岑歲說,“逃離那個地方。”
下課鈴響了,岑歲站了起來,眺望遠方。
金昭看着他的背影,他好像要跟着風一起起飛了,突然覺得他們明明離得那麽近卻又觸手不可及。
岑歲回頭看着金昭:“但總有一天我也會逃離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