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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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昭坐在前臺後邊,桌子上擺着一個白光臺燈,照過來,歪斜的人影被斜斜地映在了後面的牆上。
這是他家的小王八,不是,是小網吧。坐落在重光街上的這家小網吧,就是金昭的全部家當。
蟬鳴和鍵盤聲就像催眠曲,二手煙熏得金昭困倦又不得閉眼休息。
“诶昭哥,來桶面!老壇酸菜加蛋加腸!”一個瘦猴一樣的人從座位上探出頭,眼睛眯縫笑着。
金昭擡眼,揉了揉深棕色的短發,一雙冷淡的眼睛掃了掃後面的食品架,他往後仰了仰,擡起手熟練得拿起一桶泡面,那雙手骨節分明,十分漂亮。
他三下五除二得泡完往裏扔了蛋和腸,往前臺上一放,踢了一腳旁邊的架子床:“馬飛,送過去。”
單人床上彈起來一個人,是他的同學兼死黨兼網吧小二,馬飛。
馬飛剛睡醒,頭發還翹着半邊兒,迷迷瞪瞪地端起泡面,大喊一聲:“誰泡面啊!”
“這兒,”那只瘦猴又探出頭,看了幾眼泡面又盯回電腦屏幕,“放着吧。”
空調打得低,屋裏仙氣缭繞,金昭覺得悶得慌,準備去外面透會氣。他單手扶着椅子把,騰地一下站起來,一米八五的身高走起來帶着風,兩步就走到門口。
“嘛去啊昭哥!”馬飛轉身,只看見一個閃出去的背影,半截話被玻璃移門擋在了裏面。
拉開門,大地的餘溫從腳底冒起來,沿着小腿往上蹿。這麽熱的天,金昭穿了件長袖外套,拉鏈拉到頭把脖子遮得嚴實,下身卻穿了條沙灘褲,踩着人字拖。
上半身秋天,下半身夏天。
new fashion,new star嘛!
金昭低頭從褲子口袋裏掏了半盒煙,拿出一根,架起擺在嘴邊,再摸摸口袋,才發現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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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過幾天就是媽媽的忌日了。
金昭煩躁地揉亂頭發,仰起頭,一只手掩住刺眼的光,就這樣靠在小網吧的廣告牌旁邊,叼着根沒火的煙發呆。
八月中,暑氣未散,夜裏卻難得涼了幾分,只不過外面蟬鳴陣陣,蛙聲不斷,吵得人躁得慌。
純黑的天幕綴着幾顆星,外面撒着細細密密的月光,溫柔鋪滿大地,安撫着所有睡着的角落。
當然,除了臭烘烘的火車站角落。
岑歲從火車上擠了下來,擡眼看見大廳裏的電子時鐘,淩晨十二點。他背着雙肩包,單手扣上鴨舌帽,把帽檐往下壓了壓,順着人潮往前走。
出了站,踏上堅實的水泥地,岑歲才有種真實的感覺,他逃出來了,他離家出走了,準确的來說,他早就沒有家了。
高一暑假,岑歲的爸媽出了車禍,當場死亡。舅舅一家為了得到遺産把岑歲接到了家裏,但爸媽的錢早就被放進了信托公司,等岑歲上大學的時候才能取出來。
岑歲過了一年寄人籬下的日子,終于在高二暑假結束的前一天,不想再忍受舅舅一家的虛與委蛇,一個人坐上了火車,離開了那個再也不值得留戀的地方。
如果人生是一場瘋狂的游戲,那這次沒有歸途的旅行一定是體驗極差的副本。岑歲看着腳下的土地想。
他點亮手機屏幕,“電量不足20%”跳了出來。時間緊促,他定了票連夜出逃,誰也沒通知,連行李都沒收拾,随便帶了個雙肩包。他是來找奶奶的,也許能證明他和這世界還有一點愛的聯系的人,就是奶奶了。
岑歲走在大街上,環顧四周,淩晨的街道一半熱鬧一半寂靜,熱鬧的一邊,燒烤攤還紅火地營業着,幾個頭發染得五顏六色的竹竿把衣服撩到肚子以上,吆五喝六地喝着酒。
岑歲走了過去,從冰櫃裏拿了瓶雪碧,往收銀臺丢了十塊錢就走了。
灌了一口,原來是啤酒。
“靠。”他皺了皺眉,好難喝,然後又灌了幾口。
岑歲尋找着下一步該往哪裏走,眼神慢慢往右移,瞟到了一家亮着燈的小網吧。那小網吧看起來安安靜靜,只是搖搖欲墜的破爛燈牌旁邊,有個二百五正在仰望天空。
岑歲摸了摸口袋裏的錢,打算通個宵等天亮了再去奶奶家,他靠着安靜的一邊街道走向小網吧。
岑歲走在一群人後邊,他們走得慢吞吞的,擡眼一看,又是一群彩色竹竿。那群竹竿五六個站一排,像五顏六色的可移動路障,看着讓人心生煩躁。
“麻煩讓讓。”岑歲說。
那群竹竿回過頭,上下掃了眼,笑到:“小屁孩,一邊去!”
岑歲半脫下包,盯了會,擡起手狠狠地把啤酒罐砸向了那群竹竿。
“哎喲!”像打保齡球一樣,一個倒了,二三四五也跟着倒了下去。
岑歲的包裏放了幾本厚厚的資料書,他一句廢話都不想說,甩起包向他們砸去。
“今天,不要惹我。”嘭地一聲,書包飛了出去,在地上來了個漂移轉彎。
金昭靠着牆剛眯了會,一聲巨響鑽進耳朵。他把手從眼睛上挪開,輕輕搭着自己的後腦勺,然後眯着眼看前面站着的岑歲。
喲,年紀不大,渾身帶刺。
金昭取下嘴上沒點的煙,随手塞進了口袋,一擡眼,瞥見了小孩面色微紅,眼神鋒利,腳邊還還踹着個易拉罐。
嗬,年紀不大,還會喝酒。
金昭看着他,挑了挑眉,輕笑一聲。
這聲輕笑飄進了岑歲的耳朵,他轉過頭不爽地說:“笑屁。”
大夏天地穿件長袖外套,沙灘褲,确實二百五,腦子還有病。
“喲,還沒見過這麽橫的小子,這細皮嫩肉和小姑娘一樣,脾氣卻暴得像小辣椒,”那個綠色頭發的竹竿看起來是老大,嘴在那叭叭個不停,“我就喜歡這樣的,要不和爺們去玩玩?”
岑歲雙手插進口袋,咬了咬後槽牙。說話間,那群竹竿蹿了起來,活動活動手,把岑歲圍了起來。雖說喝了酒一時上頭,但高二生的力氣始終是抗不過幾個社會人。
“滾開!”岑歲被幾個人扭着胳膊,拼命掙紮。
金昭觀望夠了,嘆了口氣沒說話,緩緩動身,一腳踹在那個綠頭發的屁股上。
“三分球。”金昭說着,綠頭發就被踹飛了。
岑歲在混亂中被推搡到地上,其他幾個人看了看金昭,正想說話,金昭一個眼刀過去,就吐了一個字:“滾。”
那群竹竿像見了鬼一樣一哄而散。
岑歲看着金昭的背影,隐約看見他的脖子後面好像有道被遮住的疤。
果然,這個二百五也不是什麽善茬。
岑歲還在盯着他的後頸看,金昭就已經轉過來,對他伸出了手,他沒拉着金昭的手,而是自己撐地站了起來。
岑歲的臉上和手腕擦破了點皮,他彎腰撿起書包拍了拍,看着金昭,最後說了聲謝謝。
岑歲想走進網吧,但金昭站的地方正好堵着網吧門口,岑歲眼神上移,金昭側了側身讓出一條道。
岑歲拉門進去,猛的嗆了口煙,用手背掩着咳了幾聲。網吧裏零零散散坐着幾個人,瘦猴側頭瞄了眼進來的人又專注地打起游戲。
金昭也跟了進去,掃了眼又睡死過去的馬飛,大發慈悲地沒把他踹醒,雙手插着口袋慢慢站到了前臺後面。
“上網?”金昭緊緊盯着眼前小孩,“身份證。”
岑歲擡起臉看着他,心想原來是個網管,仔細一看長得還有點帥。他從包裏掏出一張身份證遞給他,然後把鴨舌帽取了下來。
“成年了?”金昭看了眼出生日期,又掃過他名字,嘴角一絲玩味,“歲歲小朋友。”
“岑歲。”岑歲不耐煩地說,“眼睛不需要可以捐給需要的人。”
雖然他已經習慣被別人喊錯名字,但他今天心情不好,特別不好,所以看着金昭吊兒郎當的樣子,又在他身上貼了幾個标簽,二百五,腦子有病,雖然長得帥,但開口就讓人不爽。
“哦,不好意思,可以,岑歲。”金昭把他的身份證往回收了收,又念了一遍他的名字。
“五塊一小時,通宵加三十。”金昭說。
岑歲掏出一張紅色的毛爺爺拍在桌子上,又掏出兩個鋼镚:“來瓶礦泉水,不要找了。”
金昭看着岑歲的身份證,看起來是比現在小一點時候拍的,照片上還穿着校服,連最上面一顆扣子都扣上了,頭發還像個小刺猬一樣豎着,嘴角不羁地揚着,少年模樣意氣風發。
岑歲看着他入神地盯着自己的身份證。
“身份證可以還我了嗎?”岑歲灌了罐啤酒,有點上頭,現在只想快點睡覺。
“可以。”金昭把身份證放在他柔軟的手心,指尖滑過,涼涼的。
岑歲接過身份證揣進口袋,拿起水,去廁所沖了下傷口,然後挑了個靠角落的位置坐下。他也不打游戲,就靠在椅子裏,臉上蓋着鴨舌帽,一動不動,幾分鐘過去了,看起來在均勻地呼吸。
睡着了?離家出走?金昭坐在椅子上,饒有興味地觀察着岑歲。少年的腕子細而有力,搭在胸口,在黑T上襯得尤為白皙,下身穿了一條運動褲,露出漂亮的腳踝。
岑歲睡着了,他坐在風口,被冷氣吹的縮了縮。金昭看了會,拉上毯子也準備睡覺,但不一會又扯下毯子走向岑歲,給他蓋上了。
岑歲醒來的時候身上蓋了條毯子,在濃郁的二手煙裏這條香香的毯子就像一股清流。他拎起那條毯子,是洗舊了的淡藍色,上面還有小白兔的花紋。
岑歲把毯子疊好走到前臺,馬飛睡醒了,呲溜呲溜地唆着泡面。
“這是你們網吧的?”岑歲舉起毯子問。
馬飛擡起頭,一條藍兔子小毛毯映入眼簾,他吓得差點沒把泡面噴了出來:“咳咳,這不是昭哥的寶貝小毯子嗎?你哪拿的啊,別被他發現……”
一只手搶過了毯子,金昭從單人床上坐起來,頂着蓬松的發,看起來剛睡醒的樣子:“是我的。”
岑歲看向金昭,他還是那件長袖外套,只不過拉開了點,能看見裏面的風景。岑歲盯了會,想起昨天他脖子後面好像有道疤,和他胸前光滑的皮膚完全不搭。
直到那條拉鏈被拉上,岑歲才收回思緒,說了聲謝謝。
“謝倒是不用,喂,問個問題,你昨天背着個包是離家出走了嗎?”金昭确實好奇,忍不住發問。
誰知岑歲冷着臉轉了過來:“你每天叼着煙靠在網吧門口是閑得蛋疼嗎?”
說完走了出去,不帶一絲留戀。
金昭愣了愣,把手伸進口袋,攥緊了昨天那根沒點燃的煙。
喲,還真是個小刺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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