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偶像劇
“嗨,美女。”
黎此擡頭,果不其然,老賈迎面而來。
莫驚年聞聲望過去,一頭奶奶灰寸頭,笑眯眯的,留着胡渣,皮衣黑褲,模樣三十好幾的男人。
怪油膩的。
黎此掃過去一眼,淡淡道:“你積點德吧。”人家還穿着校服呢。
老賈沒聽,大搖大擺坐了過來,“想喝什麽,哥請你。”
莫驚年擠出了個笑,然後回一句:“我酒精過敏。”
老賈沒信:“好毒的嘴。”
只是嘴賤兩句,老賈也不是真對莫驚年有意思,他底線還是有的,要了杯酒就走開。
莫驚年再回頭看向裏面的時候,面前的人已經不見了。
酒吧的人多了起來,黎此在兩三米開外娴熟地調酒,偶爾還要充當某個失戀人士的聽衆。
她看起來好像一個樹洞。
莫驚年低頭看了眼手上的玫瑰。
——是聖誕老人吧。
淩晨十二點,DJ臺舞池正嗨,卡座的人玩得最是盡興,但這不是一個高三學生還不睡覺的鐘點。
而黎此已經消失在視野裏好長一段時間。
Advertisement
有一把熟悉的聲音響起,是老賈在旁邊:“你怎麽還不回家啊,這個點在外面很危險的。”
莫驚年想了一會兒,才問出口:“剛才那位……”
老賈順口答道:“黎此啊?她下班了啊。”
失望,莫驚年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麽,她眨了眨眼,回了聲哦開始收拾桌面上的東西。
她在這個時候聽到一把帶着笑意在打電話的女聲。
那個人說:“喂——黎此啊——”
她擡頭,看見身旁意味深長注視着自己的唐玦。
後者舉着手機說:“你走了沒?過來一下,急事。”
“什麽急事?我不知道?”鐘應顏。
A3調酒桌,莫驚年的面前已經圍了三個人。兩個風格各異的漂亮女人,和一個油膩男。
三雙眼睛都落到了她的身上。
唐玦先開口:“我最記得小時候全班都走了我在幼兒園等我媽的時候就是這個狀态,不用謝我。”
老賈:“定海神針不愧是定海神針,上到八十下到十八通殺啊,顏姐,你的眼光是牛的。”
唐玦:“八十是什麽時候的事兒,怎麽沒人告訴我?”
老賈:“前幾天,坐着輪椅來的,牙都掉光了還要黎此給他調酒。”
唐玦:“她真調了?”
鐘應顏:“黎此給他泡了壺菊花茶,收了他一千八。菊花還是找門口保安讨來的。”
唐玦:“好黑的心啊,真活該她賺錢。”
說話間,黎此到了。
她換了身衣裳,柔順長發披着,深藍色牛仔質地的襯衫束進黑色的闊腿褲中,領口扣子開幾顆,露出裏面黑色打底和白花花的肌膚立挺的鎖骨,袖口向上挽兩圈勾出手臂的線條,整個人随性又優雅。
黎此打量了一遍面前四個人,然後目光落在正中間莫驚年的身上。
然後她問:“什麽事?”
莫驚年也挺想知道什麽事的,但完全的出乎意料,下一秒,唐玦的手已經指了過來。
“她找你!”
老賈和鐘應顏齊齊點頭稱贊——有意思。
黎此的視線便再度往下一蕩,落到莫驚年清澈的瞳孔中。
而後,莫驚年開口:“你不送我回家嗎?”
一石激起千層浪。
老賈:“啊?”
唐玦:“哇……”
鐘應顏:“黎此,你幹什麽了你?你要負責的啊!”
唐玦甚至帶了點欽佩,低聲喃喃:“我的媽啊,好直一個球。”
這裏五個人,最不該淡定的黎此是最淡定。
她很是柔和地笑了笑,然後同莫驚年說:“行,那走吧。”
坐到車上的時候黎此才問了一個關鍵問題:“你家在哪?”
她隐約記得對方身份證上的地址都不在這個區。
緊接着打着導航的手機屏幕出現在她面前。
五分鐘車程,合理。南大附中走讀的學生也大概不會住得太遠。
到路口的時候車子開不進去了。
一片老城區,淩晨十二點半,居民樓開着的燈都不多一盞,只有橘色路燈照亮一片石灰鋪的路,紅磚牆上貼滿了五花八門小廣告,一層覆蓋一層,往上看頂端粘滿了防賊用的玻璃渣。榕樹下灰毛流浪狗聽見動靜,哈拉着舌頭可憐巴巴望過來。所有院子鐵門緊閉,每一戶人家都在沉睡。
睡着的城區流落下唯一一個醒着的人,在這兒。
不是什麽特別的地方,人不是有錢人也不是窮鬼,但她的家庭應該不是什麽普通的和睦家庭,因為大概沒有人會獨自一人在酒吧過完自己的十八歲成人禮,穿着校服在燈紅酒綠的地方呆到淩晨都不曾有過一通電話過問過。
莫驚年已經開了安全帶下車。
一條彎彎曲曲的胡同道口,看不到盡頭。
黎此從車裏出來,提道:“送你進去吧。”
莫驚年搖了搖頭,“不用。”
隔着一車身的距離,黎此頓了頓。
而巷口路燈下,莫驚年單肩背着書包,舌尖輕輕碾過她的名字。
她叫她:“黎此……”
“你是不是,聽過很多人的故事。”
在酒吧,一個晚上有五個人,在她面前哭着大吐苦水傾訴衷腸。
“要不要聽聽我的?”
黎此沒有說話。
莫驚年笑了一聲,當她默認,然後娓娓道來。
“我的名字,是我爸爸起的。他是個語文老師,總是文绉绉的。我們一家三口曾經過得很幸福。我真的以為我們很和諧很有愛很溫馨,可是直到有一天我爸車禍去世了,三天後,我媽帶着賠款和我迅速改嫁。”
她無奈般笑了笑:“無縫銜接。”
“很快,她就和一個新的男人擁有了一個新的孩子。而我,成了這個家,最沒人在意的第四者。無論我有多努力,怎樣的學校,怎樣的成績,怎樣的獎項,都沒有辦法引起這個美滿家庭任何一個人的注意。”
“沒有人在乎我什麽時候生日,沒有人在乎我什麽時候回家,我有一個媽媽,但她好像不是我的媽媽。”
“我沒有地方可以去了……”
莫驚年的目光順着這句話垂落到面前橫在兩人之間的井蓋上,眼神同榕樹下饑一頓飽一頓的流浪狗如出一轍。
“說完了?”黎此這樣問道。
說實話,在她的眼中,這不是一個多驚天地泣鬼神的故事,狗血離奇一百倍的她都聽過。
而且這個故事來得好沒來由,連引子都沒有便單刀直入。
“知道為什麽和你說這個嗎?”莫驚年低語。
黎此沒有答。
“因為每一場偶像劇的主角都會有一個凄慘的身世用來推動劇情的發展,而我剛好有。”
莫驚年方擡頭,襯着夜色望向她雙眼。
“人和人之間有無數種吸引方式,就好像,你送了我一朵玫瑰,我就喜歡上你。但聽說如果有一個人開始心疼另一個人了,那就是真的動心了。”
巷子裏卷起一陣風,撩起黎此的長發,她的眸光在風中變換,好像這個瞳孔是冷的,這個瞳孔是熱的。
風聲中,她的回應是——
“可我,對你的故事,并不怎麽關心。”
醉倒在她桌前的人無數個,從來,沒有一個人的故事攀上過她的心。
莫驚年不怎麽意外,在她的眼中緩緩轉身,要融入到巷子深處的黑暗裏。
望向黎此的最後一眼,她輕笑着說:“你會關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