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八
距高考還有兩個月。
見一面吧A3調酒桌出現了一個穿校服的女生,戴黑色頭戴式耳機,紮一束短馬尾,面容秀氣清麗,在桌面上攤開一本練習冊在奮筆疾書。
那會兒黎此二十三歲,大學畢業之後做了一整年的無業游民。因為臨近畢業的時候她周圍的同學都出去實習找工作,可她坐在宿舍什麽事情都不幹就月入大幾萬,那她為什麽還要出去受氣找罪受呢?
某天她在家附近常來的酒吧喝酒,酒吧女老板見她面熟上來搭讪。
調酒桌前,鐘應顏端了杯酒坐她隔壁:“情傷?”
“沒有。”
一個人,隔三差五,來者皆拒,微醺。
看起來的确很有故事。
但可惜,黎此再回:“純無聊。”
鐘應顏低頭抿了口酒,笑——這家夥,不是個好聊天的主。
一時無話,樂隊老賈到這附近晃悠,要了杯酒,靠近過來。
“嗨,美女。”
黎此回頭瞥了一眼,用眼神說了個滾。
鐘應顏覺着有趣,揚了揚手朝裏面調酒師打了個響指,又擡了擡眉,指尖隔空點了點黎此。
“不用管他,他就那樣。”
調酒師端上一杯教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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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杯泛起一層薄薄的霧如紗,亮色橙皮浮在酒面上,琥珀色液體中沉着一塊晶瑩剔透的冰。
鐘應顏一手撐在桌上托着下巴,另一只手将酒望旁邊一推。
“要不要考慮,來我這,調酒玩兒,條件你開。”
老賈在旁邊看了好一會兒,他想起來老板上一次“條件你開”的對象,是唐玦。
黎此喝了口酒,“你們這裏的調酒師都是大街上随便拉來的?”
鐘應顏搖了搖頭:“看上你了。”
老賈:“噫——”
身後再一個人,附和:“首先,我們老板不是拉拉。”
老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又順手搭上唐玦的肩,笑意更濃:“但這位是。”
唐玦:“首先,我已經心有所屬了。”
黎此:“首先,我們不可能。”
老賈:“你們相親啊?”
鐘應顏:“首先,我們的話題究竟,和拉拉有什麽關系?”
唐玦:“我意思是你看上人家很吸拉拉了。”
老賈:“噫——”不愧是“條件你開”的人,拆老板臺都這麽肆無忌憚。
鐘應顏眯了眯眼:“你們樂隊究竟什麽時候開場,帶薪相親是吧?”
黎此在這時候看向鐘應顏,很真誠地問了一個問題:“那我需要是嗎?”
半年後的某一天,黎此如往常一般上班到崗,卻發現A3調酒桌疊了好幾層練習冊。
對面,是一個穿着校服清秀的女生。她埋頭寫着字,面前桌上除了練習冊筆袋還有一張公民身份證。
黎此伸手拿過那張身份證,舉到面前來看。
既然門口保安能把人放進來,那應該就不會有問題,果不其然,那上面——莫驚年。
四月十二,今天。
十八歲的第一天。
黎此把身份證放回到桌上,食指中指挑起一支短款吧勺,順手把在手上轉了幾圈,再問:“喝什麽?”
莫驚年頭都沒擡,“一杯可樂。”
黎此沒有再問。對屏幕點了兩下,随後黑色盒子打出一張小票。她從冰櫃裏取了個杯子,放一塊冰球,拆一罐可口可樂,倒進去,切一個檸檬,塊狀的擠汁液進杯裏,片狀的挂杯上裝飾。
很沒有技術含量的活兒。
做完這些,她把這杯可樂往前一推。
莫驚年沒有管,專心致志攻克着練習冊上的物理大題。偶爾伸手往旁邊探,握到杯子就舉起來喝一口。自始至終都不曾擡頭看看。
工作日八點多,場子還沒熱起來,樂隊和DJ都沒上班,酒吧裏也只三三兩兩幾桌,這種時候倒顯得清淨。
黎此沒什麽事做,站在吧臺前打量面前的小女生,她看着她做完這本,又翻開了另一本,偶爾黑筆,偶爾紅筆,有時凝眉,有時托腮。
黎此不知道想了什麽,目光滑落到手邊的黑色打單機上,那上面印着時間、桌號還有“可樂”。
莫驚年再伸手,在玻璃杯旁觸摸到另外一樣東西。
是一朵紙折玫瑰。
掌心大小,花瓣、葉子和根都活靈活現,小巧又精致,字符在上面萦繞出黑白色的花紋。莫驚年握在手上,細看便能看出這是那杯可樂的小票。
她擡頭的一瞬,猝不及防,陷進了一雙深邃的異瞳中。
萬物的光輝磨盡,剩棕色瞳孔中倒映着的自己。
天空中有什麽東西在墜落,好像是她的心髒墜入黑色的湖泊。如果是棕色,那便是她整個人都陷進泥沼。
無論如何,無可自拔。
那人的面容是冷的,眼神卻滾燙。
那人的表情是對一切都漫不經心,卻為她折了一朵花。
是不是現在的人折紙的技術都這麽高超,手上的玫瑰好像長了刺,莫驚年被虛無的刺割開指尖,過後痛覺順着神經轟開了大腦的門,結果是腎上腺素和荷爾蒙都不受控制,在身體中叫嚣嘶吼。
偏偏,在這個時候,始作俑者開口說話。
莫驚年成人的第一天,黎此望着她的眼睛,薄唇開合,輕聲說道——
“生日快樂。”
莫驚年沒有辦法了。
人,和心髒都被名叫黎此的潭淹沒。
然後沉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