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番外·吻
盛順十三年五月。
饒是四月中旬還飄了幾場雪,五月的北境照例迎來了溫暖和煦的春天。
葉逐從業豐林快馬加鞭趕回王都報告,身體還留着不久前一夜酣戰的激爽,以及隐隐的一點期盼。
——又能見到風容與了。
葉逐先是在議事廳見到了風容與,他跪地叩首與王上夏侯瑁行禮,不等王上叫他起身,就轉頭去看垂首站立在一旁的風容與,流露出忍不住的笑意。
風容與沉着臉,看似在生氣,葉逐卻知道不是,不過風容與确實對着葉逐微微搖了搖頭,葉逐便只好不再看他,把注意力全放回了夏侯瑁的身上。
葉逐沒有什麽需要私下禀告的事情,彙報過軍情等待王命的時候,議事廳裏又進來幾個身着紫袍的官員,葉逐看着眼熟,但不記得姓名,估量着多半是一些夏侯瑁扶植起來的新貴,用以和舊王子以及風容與的勢力抗衡。
但葉逐覺得風容與算無遺策、骁勇善戰,能文能武厲害得要命,夏侯瑁此舉不過是蚍蜉撼樹,聊以自慰罷了。
夏侯瑁批示了軍報,讓內侍轉交給葉逐,看似關切懷柔地問葉逐有沒有受傷、是否覺得疲憊,叫葉逐在王都休息幾日暫緩生息,今日事畢,可以先退下了。
葉逐領命謝恩,叩頭再起的時候,又看了風容與一眼。
風容與皺着眉,對葉逐擺了擺手,意思是叫葉逐不要再看。
葉逐覺得風容與很怪,要不是他一直在看葉逐,怎麽會知道葉逐在看他呢?
風容與的大将軍府因中原皇帝的敕封而重新修繕了一番,叮叮當當斷斷續續地敲了半年,如今才算修好。
府中被夏侯瑁安插了些人,風容與不怎麽在意,倒是後花園裏被這些人打理得甚好,讓風容與還隐隐有些驚訝。
往日裏風容與只囑咐下人好好照料桃樹,其他的花朵往往半死不活,許多灌木已經枯落得不辨面目,只有一些在牆角裏、風曜靈每天堅持灌溉的野花野草還帶着些可憐又倔強的生機。
如今院子裏多了照料花朵的人,倒顯得蓬勃盎然起來。花園裏圍着一圈和葉逐差不多高的木籬笆牆,爬了移栽過來的薔薇,粉色紅色白色開得繁盛,翠綠深綠的葉片烘托其下,被陽光照着,被微風吹着,搖搖晃晃,自有一番可愛喜人。
風容與認得的花不多,還都是聽給風曜靈請來讀書識字的那位中原人先生講述的,見到一朵橙紅色比巴掌還大的花,也不知是不是牡丹或者月季,只是覺得這樣的花豎在這,沒幾天就要被葉逐掐下來,拿去以“帶大小姐學習插花”為借口胡鬧賞玩。
想到葉逐,風容與微微低了低頭。
他與夏侯瑁等人一番舌戰方歇,說不上疲憊,但心煩總是有些的,葉逐方才禀報完最新的軍情便離開了大殿,此時此刻應該早就回到府中了才是。
風容與拿着一本兵法殘卷,從西廂房晃過來,又在後花園轉了大半日,竟然沒找到葉逐的人影。
不過葉逐和影息閣的幾個暗衛混得兄弟一般,多日沒回王都,跑去找他們玩了也是有可能的。
風容與嘆了口氣,邁步走上園中的歇腳小亭,獨自坐了下來。
往年院子裏只有桃花的清淡香味,時不時還要被酒香壓下,今年往亭中一坐,倒是各種香氣馥郁而來,說不上嗆鼻,但也沒能讓風容與心曠神怡,遣懷排憂。
風容與實在看不進去書上星星點點的文字,幹脆抛了書卷,微微仰起頭看遠處高矮錯落的回廊屋頂,以及枝葉交疊的華蓋綠樹。
他一點點地看過去,卻偶然在清風送來的馨香中,聞到了一縷酒味。
風容與低下頭,刀刻般沒有變化的面容忽地如同春季解凍化開的一股清泉,流露出來淡淡的笑意。
葉逐不知何時沒規矩地跑上了房頂,半身曬着太陽,還知道把自己的臉藏進斑駁闌珊的葉影裏,睡得正酣。
酒囊松松地攥在葉逐的手裏,蓋子沒有蓋緊,葉逐黑色的衣服裏藏繡了些金銀雙色細線,在陽光下閃出粼粼幻影,身上落着幾片葉子,身旁還真放置着一束采來的花,根莖處掰得歪歪扭扭,控訴此人辣手摧花的惡劣行徑。
風容與循着酒味找過來,沒有多想便縱躍提身跳了上去,如今才曬了片刻,也覺得全身暖意融融,于是悄悄坐在了葉逐的身邊,不想再動彈。
作為殺手,葉逐的戒備心一向很重,但回到了将軍府裏,就好似這十分危險遍布內奸的地界是全天下最安然的地方,無論風容與在或不在,他都能待得惬意馬虎,如今都被風容與近到了身前,竟然一絲轉醒的意思都沒有。
風容與側身看着葉逐,手指蠢蠢欲動,先是觸了觸葉逐白皙紅潤的面頰,接着勾起一縷垂落在肩頭的烏黑長發,拈在手裏,輕輕湊到了唇下。
——這已經不是風容與第一次這樣做了。
他不止一次地趁着葉逐熟睡,輕輕撫摸葉逐的臉頰,親吻葉逐細韌的發絲,任由自己不該有的眷戀與溫柔在此間恣意瘋長。
葉逐的活潑明媚就如同這五月末的春光,耀眼而灼目,落在身上是暖的,偏曬得風容與頭腦發暈,總想做出不合身份、不合時宜、不合規矩的事情來。
葉逐總是追在風容與身後,不怎麽乖巧地叫“老大”,變着花樣耍賴要風容與給他釀酒,一雙眼睛無論在哪裏都要先往風容與的身上黏。他對風容與有這許多的依賴與信任,總是讓風容與也對他生出許許多多格外的期待。
然而葉逐看了不計其數的俗人造冊,記住了不可勝數的豔情雜本,硬是依舊整天在風容與面前嘻嘻哈哈,已經十九歲的年紀,半分也沒長大的樣子。
風容與幾乎要懷疑,指望葉逐開竅,簡直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或者說葉逐的“竅”也根本不在風容與的身上,他大概會像那些不成體統的話本裏寫得那般,某日某月去了某地,意外邂逅一位絕世佳人,一見鐘情,開始私密幽會胡混,最後終成一段佳話。
——風容與甚至還有可能要扮演話本裏棒打鴛鴦的大惡人。
風容與嘆了口氣,放開了手中被把玩得變了形的青絲,擡起手來,摘掉了葉逐的簪子與頭冠。
失去固定的烏發自葉逐的頭頂塌了下來,軟軟垂落在房檐上,顯得葉逐的臉更加嬌小白皙,也顯得葉逐剛沾過酒的唇瓣更加豔紅。
葉逐生得很好看,起碼落在風容與的眼裏,很是好看。
北越人是看不起葉逐這樣沒幾兩骨肉還唇紅齒白的長相的,大概是覺得葉逐看上去軟綿綿、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像個只會詩書講義的漢人書生,不過葉逐上任雲麾将軍這一年殺伐狠辣雷厲風行,反對或是嘲諷的聲音越來越少了。
中原人也是不喜葉逐這樣的面貌的,或覺得普通,或覺得過于豔俗,像花坊畫船裏唱曲的伶倌,不夠高雅素淡。
葉逐自己也不覺得自己好看,在葉逐眼裏,只有風容與是好看的,甚至當着風容與的面、當着其他人的面葉逐也數次這樣說,混不覺有什麽不得體的地方。
面對葉逐的時候,風容與總覺得和緩舒适,卻又總想嘆氣。
又一陣香風吹來,幾片綠葉打着滾飄落,還帶來了幾朵風容與不認識的、嫩黃色的小花,點綴在黑灰色的房檐上,飄落在葉逐的頭發與懷中。
葉逐安然地睡在房檐上,風容與展開手臂,輕輕環過葉逐的頭頂,就好似葉逐安然地睡在了他的懷中。
風容與看着葉逐的臉,情難自勝地漸漸貼靠過去,他覺得自己的心跳平穩而安順,可耳中卻能聽見兩軍陣前那般劇烈的擂鼓聲,風容與緩緩低下頭,幾乎屏住呼吸,将自己的唇貼上了葉逐的面頰。
他不敢停留,甚至來不及體會葉逐臉上的溫度,僅僅一觸即分。
葉逐依舊睡得很好,好到讓風容與腦子裏那些瘋狂龌龊的念頭忍不住要前仆後繼地冒出來。
風容與覺得自己中了什麽蠱惑,偏偏又要靠近葉逐,視線離不開葉逐紅潤的唇,覺得葉逐離自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風容與咬着自己腮側的肉強迫自己清醒,可越是清醒就越不願意醒來,他緊抿着唇,呼吸起伏着,摸上葉逐的手腕,從葉逐的袖子裏抽出一方面巾。
葉逐記得自己好好地睡在一片日光裏,不知怎麽突然就天黑了。
天黑正好,方便他深眠,葉逐沒有太過在意,唇上忽然被什麽東西壓了壓,是柔軟的,又很癢,還磨蹭了幾下。
葉逐難耐地想揮揮手,第一下卻沒揮動,好似手腕被什麽壓住了,到了第二下才擡起來,隐約覺得打到了什麽布料之類的東西,沒能摸到實體。
大概是夢吧。
葉逐想着,微微側轉了暖洋洋的身體,再度合上了眼簾。
半夢半醒間,他似乎聽見身邊的瓦片響了一聲,之後再無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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