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想要在科學研究中得到成果,這從來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即使沈怡和邊靜玉已經總結出了鹽水出鹽的規律,但是從找到規律到實現曬鹽的可行性,這裏頭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他們其實還想再深入仔細地研究下,但手頭的工具和實驗條件都太粗糙了。
邊靜玉說:“雖說降溫可以出鹽,但溫度很難控制,這成本比煮鹽的成本還高。”
他們做實驗時,想用冰塊就用冰塊,想隔水加熱就隔水加熱。但如果真用這種方法來制鹽,想要得到一次幾百上千斤的産量,冰塊和加熱時用的柴炭就供應不起了,還不如直接煮鹽呢!如果寄希望于自然降溫,比如說晝夜溫差等,這裏頭的限制條件太大,千百年來不過只出了一個眉寧縣的鹽池。
降溫不行,那就只能往蒸發水汽的方向研究了。
“限制條件依然很大……”邊靜玉學沈怡的樣子,一邊說話,一邊用筆在紙上記錄,“除非當地的太陽很大,鹽水中的水能被迅速蒸發,否則曬一次鹽的周期太長了,成本雖然低,但出鹽效率也低。”
“不光要太陽大、溫度高,還必須是少雨氣候。”沈怡注意到邊靜玉的鼻尖有一抹灰黑色的痕跡,那是燒火時不小心沾上的灰。他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很想伸手幫邊靜玉把灰擦了,卻又忍着沒出手。
如果當地雨水量非常足,那麽鹽田裏的水剛蒸發得差不多,一場雨下來就全都白曬了。
給鹽田造擋雨棚子?既然是曬鹽,鹽田自然是露天的,一旦被棚子遮擋住,無風也無太陽,水汽蒸發就慢了。或者,不下雨不支棚子,到了下雨天再支棚子?曬鹽的效率并不高、周期長,所以除非每一次的出鹽量都遠遠高于同樣的時間用于煮鹽所能得到的出鹽量,否則曬鹽是沒法取代煮鹽的,畢竟鹽是生活必須品,每年的消耗量都擺在那裏。既然如此,鹽田就必須大,哪有那精力給它搭棚子!
所以說,想要高效率地曬鹽,就必須要考慮當地的氣候條件。
初中知識告訴我們,加快水蒸發有三種辦法,一是升高溫度,二是增加液體表面積,三是加快液體上方空氣流動。別看這三條規律如此簡單,但沈怡和邊靜玉手頭什麽資料都沒有,他們走在一條前人沒有走過的路上,只懵懵懂懂地摸索出了曬鹽的必要條件,覺得鹽田應該建在幹熱少雨的地方。
“我舅舅在崇海灣有一個漁場……”邊靜玉想了想說。
邊靜玉讀過很多地方志,對于各地的氣候、出産、風俗、奇聞異錄都有一定的了解。崇海灣勉強符合幹熱少雨這麽一個條件。邊靜玉覺得鼻尖有些癢,伸手蹭了一下,這一蹭就把那抹黑灰蹭開了。
沈怡的視線總忍不住要落在邊靜玉的臉上。要不是怕唐突了邊靜玉,他真想幫他把灰擦掉。
“你要是沒意見,我就和我舅舅說一說,讓他在崇海灣試一試。”邊靜玉又說。
鹽田和之前的玉米不一樣。玉米已經弄到了種子,就算最後種不出結果,種植玉米的成本很低,安平伯府和沈家都虧得起,但一旦種出了結果,他們能得到是好處是驚人的!邊靜玉身為邊家人,就算有心要提拔自家舅舅,也不能貿然地把舅舅牽扯進來。可是鹽田的研究成本太高了,邊家和沈家已經吃不下了。而且,雖說他們研究出了一定的結果,但這些成果并不能直接用于曬鹽,還需要在實際運用中一點點摸索出更适用的規律來,這裏頭的消耗就更大了!邊靜玉和沈怡其實都不是很有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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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家有錢、有地方,魯家舅舅手底下又有一批能工巧匠。邊靜玉只能找舅舅幫忙了。
沈怡遲疑地說:“萬一最後不成呢?”萬一不成,豈不是讓魯家舅舅白白虧了一大筆錢?
“萬一成了呢?”邊靜玉反問道。萬一成了,這是能封爵封侯的大功勞啊!
“話不能這樣說吧,畢竟不是小數目……”沈怡憂心忡忡地說。據他所知,魯家的生意雖然做得很大,卻不是鹽商。魯家想要嘗試曬鹽,不說研究成本吧,就得先各方打點、理順關系,否則要是被當作想賣私鹽的,整個魯家都得賠進去!鹽裏頭的利潤太大了,魯家上下打點的錢就不會是個小數目。
“我可以把我們研究整理出來的資料原原本本地交給舅舅。”邊靜玉卻沒什麽心理壓力,“這個事情到底做不做,取決于舅舅自己。他是生意人,他常和我說,想要做大生意就要有虧本的心理準備。”
魯家舅舅一直很護短。護短沒什麽,關鍵在于他還很有錢。
一個護短的有錢的人……他的行動力是非常可怕的。
魯家根本不做海鮮生意,為什麽會在崇海灣有漁場?原因很簡單,因為魯家老太太喜歡吃海鮮。就為了能讓家裏的老太太吃到最好、最優質的海鮮,魯家舅舅直接在崇海彎建造了一個大型的漁場。
邊靜玉也是被魯家舅舅護着的那個“短”。
沈怡是真怕自己提出的這個鹽田曬鹽的方法會讓魯家舅舅虧錢啊!邊靜玉卻越來越冷靜,安慰沈怡說:“我舅舅很有眼光的。他若是覺得不可行,自然不會去做。我們只是給他提供一個思路而已。”
事情就這麽定下來了。邊靜玉打算回到京城後當面和舅舅說一說曬鹽的事。
有了不能讓魯家舅舅虧錢的壓力,沈怡的研究動力更足了,就連睡夢裏都是一塊一塊整整齊齊的鹽田。沈怡覺得這是個好兆頭,卻不知道從高空俯瞰鹽田的畫面也是他曾經得到是垃圾信息之一。除了鹽田,睡夢裏還有鼻尖上染着黑灰的靜玉弟弟。沈怡用手一蹭,邊靜玉鼻尖上的黑灰就被蹭掉了。
沈怡醒來時,想到邊靜玉捂着鼻子看着自己的畫面,胸腔裏的滿足感都要溢出來了。
快到南婪時,沈怡又有了一個新點子。自從他弄了“餓否”,家中的院子就搭了棚子做了廚房。沈怡雖不管廚房的事,但從院子裏經過時,偶爾會檢查下廚房裏的衛生有沒有達到他說的标準等。他曾見過廚娘們做豆腐,豆子磨成漿擱大鍋裏煮,加入鹵水後,豆漿就凝成塊狀了。沈怡因此有了靈感。
“如果真造了鹽田,只看天氣行事的話,這效率就太低了。”沈怡興致勃勃地說,“我們能不能找到一樣東西,這東西本身不貴且很容易得到,就像是鹵水一樣,加到鹽田中就能夠增加出鹽的效率。”
雖說做豆腐和曬鹽是兩碼事,但不得不說,沈怡這個新的研究課題選得不錯。
兩位少爺這一路上都忙着搞研究,路途就不顯得遙遠了。待下了船,他們又坐馬車疾行了兩日,颠得心肝脾胃腎都要從嘴巴裏吐出來了,才終于到了姚縣令治下的桐恩縣。此地風俗和京城不同,邊靜玉和沈怡的衣着和街上來來去去的行人不一樣。邊靜玉忍不住打量行人,行人也忍不住打量他們。
桐恩縣以前不常有外地人來,但自從姚縣令領着老百姓和萬金商行有了合作,縣裏的老百姓們對于外人的防備心就下降了很多。那些打量邊靜玉和沈怡的目光中,好奇的目光占了多數,并無惡意。
沈怡以前來過一回,直接領着邊靜玉去了縣衙。
“我上次來時,這裏只有一排小破房子,沒想到現在建得這麽好了。”也許是因為馬上就能見到親人了,沈怡腳下生風、走得飛快,“這裏是我爹和我大哥給他們講課的地方,我爹現在肯定在裏頭!”
南婪和京城相距遙遠,沈怡不能确定自己到達的具體日期,就沒讓父親和大哥去接他。
邊靜玉忽然有些緊張。
兩人朝着那排房子走過去,漸漸就能聽到讀書的聲音了。這學舍起初是姚縣令咬牙建的,當時并沒有多少學生來。後來當地人靠着藥材生意慢慢過上比以前好的日子了,他們對姚縣令越發信服,這才搶着把家裏的孩子送到了學舍裏來。有些人心裏有成算,不光把孩子送來了,自己也厚臉皮來了。
所以,學舍裏有孩子也有大人。
沈思負責給孩子啓蒙,沈德源就負責給大人講課、教他們說官話等等。
學舍外頭的陰影處蹲着一個老頭子,見沈怡和邊靜玉遠遠走來,這老頭只覺得沈怡非常眼熟。待沈怡走近,老頭兒忽然扯着嗓子沖屋子裏喊:“沈先生,你小兒子來了!你在京城裏的小兒子來了!”
屋子裏的讀書聲靜了一下,很快從裏面走出了一個中年人。
沈德源穿着當地服飾。邊靜玉的眼淚瞬間落下來了。他不想哭的,但眼淚就是忍不住。沈家人吃了那麽多苦,邊靜玉時常擔心沈德源在外過得不好,現在親眼見到他精神奕奕的樣子,終于放心了。
老頭兒摸了摸腦袋,他莫不是記錯了,難道那個流眼淚的才是沈先生的兒子?
邊靜玉很敬重沈德源。這種敬重在平時不顯露,卻一直深埋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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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小迷弟不為人知的心理:感謝高祖父當年娶了我高祖母,感謝祖父當年娶了我祖母,感謝他們最終生出了我爹,感謝我爹當年對沈伯父施了援手讓我能夠認識沈伯父。總之,感謝我十八輩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