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回到船上,沈怡似乎還在琢磨鹽田曬鹽的事。
船上有很多小房間。對于萬金商行來說,邊靜玉是精貴的表少爺,因此他的房間是船上最好的房間之一。沈怡就住在邊靜玉隔壁。不過,除去夜間睡眠的時間,沈怡大部分時候都在邊靜玉的房間裏消磨時間。邊靜玉靠着桌子坐了,用手虛托着腮。見沈怡心不在焉的,他就正大光明地打量着沈怡。
少年情懷總是詩啊!
沈怡想了多久,邊靜玉就看了多久,像是個無可救藥的小迷弟。
忽然,邊靜玉從小迷弟的狀态中抽離了出來,慌慌張張的收回眼神,此地無銀三百兩一般地扭頭不看沈怡。待他那陣心虛感漸漸消失了,他才又不動聲色地轉回視線,繼續偷偷摸摸地打量着沈怡。
噫!他沒有發現我在看他!
邊靜玉忍不住在腦海中上演了一場《俏皮郎和呆頭鵝》的好戲。
咦?他還沒有發現我在看他!
腦內戲場持續高能,《俏皮郎和呆頭鵝》的續集《多情兒和睜眼瞎》已經開始上演了。
哼……他竟然還沒有發現我在看他!
喜劇迅速轉變為悲劇,《多情兒和睜眼瞎》的續集《癡情癡心我最可憐,瞎眼瞎心你真薄幸》猝不及防地上演了。邊靜玉在心裏好好憐愛了自己一回。故事的結局是,他遍體鱗傷地躺在破廟裏,手裏捏着他和沈怡的定情信物——一撮從嬌嬌身上撸下來貓毛——沈怡那邊卻吹吹打打地迎娶着新人。
邊靜玉的眼眶都要紅了。太慘了,他真是太慘了啊。
沈怡從沉思中回神,見邊靜玉一臉哀傷,整個人都被吓住了,問:“靜玉弟弟,你不舒服嗎?”
邊靜玉捂着心口。我不是身體不舒服,我是心疼我自己啊!
“胸悶?”沈怡試探着問。
邊靜玉搖了搖頭,虛弱地說:“我沒事……對了,你剛剛在想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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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想制鹽的事。你聽過曬鹽一說嗎?”沈怡關切地問,“你真的沒有不舒服嗎?”
邊靜玉搖搖頭,認真地想了想,說:“曬鹽?倒是沒有聽說過。不過,我曾在書上看到過一件有趣的事。據說眉寧縣內有一方鹽池。春天的時候把池水放進鹽池裏,等到了秋天的時候就能收獲鹽了。”
眉寧縣位于內陸。這方鹽池是真實存在的。據說在幾百上千年前,當地人就用這種方法制鹽了。
沈怡興致勃勃地問:“真有此事?不用煮也不用煎就能得到鹽?”
“此事在當地郡志裏有寫。”邊靜玉微笑着說。他覺得自己在這一刻肯定特別有男人味!所以說,身為男人,一刻都不能放松。只有平時多讀點書,關鍵時刻才能跟得上沈怡的思路,才能撐得住啊!
沈怡湊到邊靜玉面前,問:“這裏頭可有什麽緣故?若是能知道眉寧産鹽的原因,只要把這個方法推廣開來……海邊有那麽多的鹽場,用上了這個方法,日後就不用伐木産鹽了,可以省下多少成本!”
邊靜玉确實讀了很多書,比尋常書生都要見多識廣。但他并不擅長也不重視自然科學這門學科。
這是時代的局限性造成的。
聽得沈怡這麽說,邊靜玉愣了一下,遲疑地說:“怕是和當地水土有關?要是眉寧産鹽的原因真可以推廣,哪裏還輪得到我們來想這個問題,肯定早就推廣開來了。”千萬不要小瞧了勞動人民的智慧!
“這倒也是……”沈怡臉上的興奮漸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茫然,“可我總覺得海邊也是可以曬鹽的。曬鹽的成本比煮鹽的成本要低很多。若真的可以曬鹽,那麽鹽的價格肯定能夠再降低一些。”
兩人一起沉默了。
邊靜玉覺得自己讀的書還是不夠多,不然他就能夠解答沈怡的疑問并幫上沈怡的忙了。沈怡卻越發覺得茫然,他明明覺得曬鹽是可行的,但是為何他只知道曬鹽這個名詞,卻不知道具體怎麽曬呢?
要是有度娘和谷哥就好了……
等等,度娘是誰,谷哥又是誰,莫非是天上的神仙?沈怡琢磨着是不是該給兩位仙人上柱香。這名頭有些奇怪,聽着不像佛家菩薩。佛教偏愛檀香,道家則偏愛沉香。若度娘和谷哥是道家的仙人,那就該給他們點沉香。看在沉香的份上,仙人會托夢嗎?沈怡的思路朝着封建迷信的方向一路狂奔。
邊靜玉很喜歡看到沈怡神采飛揚的樣子,見他面色茫然,不管沈怡心裏怎麽想,反正邊靜玉心裏先不舒服了。他說:“我們連玉米都種出來了,這曬鹽難道還能比種玉米更難嗎,不如我們試一試。”
“怎麽試?”
“先拿些鹽用水化開了,再把鹽水重新變成鹽,看看這裏頭有什麽規律。”邊靜玉說。他想起之前見到的那幾個被抓的私鹽販子了,裘管事說,他們把衣服煮了就能得到鹽。可見煮鹽沒有什麽難度。
兩個人都是行動力很強的那種人,反正待在船上也沒事,邊靜玉立刻領着沈怡去了廚房。
人的潛能都是被逼出來的。在過去的十幾年中,邊靜玉一直沒能在科學研究這方面培養出多少專業素養,但在這一刻,他有些懵懂地走上了實驗對比的道路,說:“我們先煮幾回鹽,看看鹽到底是怎麽來的。只要找到了産鹽的規律,我們再想一想,若不用煮,只用曬,到底能不能形成産鹽的條件。”
兩位大少爺都不會燒火,就讓船上的廚子在一旁幫忙。看着他們把精鹽融在了水裏,廚子面上不顯,其實心疼得厲害。真是不當家不知油米貴,這樣好的鹽,只有主子才吃得起,說浪費就浪費了!
把鹽水放在鍋裏,用柴火慢慢地燒。等到鍋裏的水漸漸燒幹了,鍋底又出現了鹽。
“應該是溫度,溫度高了,鹽就出來了。”邊靜玉根據自己觀察到的結果說。
“也有可能是水少了。”沈怡在一旁補充說。煮鹽時,鍋裏的水漸漸煮幹了,于是鹽就出現了。
“若是水變少就能出現鹽,那麽曬鹽說不定是可行的。”邊靜玉抓住一切機會鼓勵沈怡說,“只要把海水灌到一個大盆子裏,再把盆子放在太陽底下,盆裏的水漸漸都曬沒了,那鹽就會被曬出來了。”
但是,如此一來,曬鹽的效率肯定很低。
“都試試吧,看看升高溫度和減少水量是不是真的管用。”沈怡說。
兩位古人興致勃勃地研究着初中課本裏的化學知識。
升高溫度很好辦,這會兒天氣正熱,船上正好有存冰。邊靜玉把一杯水放在了冰塊裏,等水溫降低了後,就往水裏加了一些鹽。然後,他們迅速把這杯鹽水放到了滾燙的熱水裏,讓熱水隔着杯子給鹽水加溫。結果根本沒有出鹽!他們一開始怕鹽加少了,又多加鹽嘗試了幾回,結果還是沒有出鹽!
減少水量就有些難辦了,他們一開始想讓水自然蒸發,就用盆裝了鹽水放在太陽底下,結果自然蒸發的速度太慢,短短幾天根本看不出什麽效果來。兩人只能耐心地等着,除此以外什麽都做不了。
某一天,邊靜玉和沈怡又蹲在甲板上觀察水盆時,有些低等的船工正蹲在不遠處吃飯。大概是因為路遇波濤、船行不穩吧,大鍋飯的廚子不小心撒多了鹽,這日的大鍋飯就有些鹹。低等的船工都是那種不挑剔的人,能吃飽就好。他們直接往湯裏倒了些白開水,味道就正好了。有個船工還吐槽說,上次的湯則有些淡,他只能自己往裏頭加鹽了。邊靜玉注意到這一幕,腦海中忽然劃過了一道閃電。
“怡弟,若我們把鹽水裏的鹽和水分開來看,水少了其實就等于鹽多了。”邊靜玉興奮地說,“所以我們可以往盆子裏加鹽,加着加着,若是能出現鹽,就說明我們的猜想是對的,水少了确實能出鹽。”
這是一種思路轉換。
沈怡摸了摸下巴,覺得邊靜玉這個方法可行,忍不住說:“好機智!”
邊靜玉謙虛地笑了一下,心裏卻也覺得自己非常機智。所以說,身為男人,一定要有些特長。要麽身體特別強壯,要麽腦子特別聰明,只有這樣,關鍵時刻才能跟得上沈怡的思路,才能撐得住啊!
邊靜玉就像是一只開了屏雄孔雀。
通過試驗,證明往鹽水裏加鹽(另一種意義上的減少水量)确實是有用的,鹽加到一定程度,容器的底部就出現鹽顆粒了。也就是說,曬鹽也是可行的,因為曬着曬着,鹽水裏的水量就會減少了。
但是,他們做實驗時,可以用加鹽的方式來減少鹽水中水的比例從而得到鹽,在實際運用中,曬鹽就只能老老實實地曬,而這樣的效率是非常低的。沈怡不滿足于此,決定和邊靜玉繼續研究下去。
再說升高溫度那組實驗,沈怡某一天突發奇想,忽然把實驗順序颠倒了一下,先在熱水中加鹽,然後把熱鹽水放到了冰塊中。等到杯中的水溫度下降後,杯子底部竟然出現了鹽!這說明什麽?說明他們一開始的思路竟是錯誤的,并不是升高溫度能從鹽水中得到鹽,反而是降低溫度才能得到鹽啊!
“你是怎麽想到的,出鹽的關鍵竟然是降溫嗎?”邊靜玉覺得沈怡特別厲害。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想到的,感覺就是腦抽了。”沈怡老老實實地說。
兩個古人不懂其中的原理,但不管怎麽說,他們确實知道了鹽水出鹽的規律,一是降溫,二是增加鹽水的濃度。南行的一路上,他們幾乎都泡在了船上的廚房裏,整日做些別人眼裏沒有意義的事。
邊靜玉腦海中上演的戲變成了《金風玉露一相逢,便是幹柴烈火》。
真·幹柴烈火。
因為,兩人在做實驗時差一點把船上的廚房給燒了。
裘管事頭疼不已。邊家表少爺暈船,裘管事怕家主怪他沒照顧好少爺,他頭疼;邊家表少爺不暈船了,天天帶着沈少爺躲在廚房裏做一些奇怪的事,他又怕表少爺把一艘好船折騰壞了,繼續頭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