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日常
索長友連忙請示,要不要換一份奏折。
皇帝壓下一陣氣喘咳嗽之後, 嘶啞着聲音問太子有無上表。
索長友即刻說有, 又解釋:“皇上慣于将太子的折子放在最後過目,是以, 奴才剛才便沒提及。”
皇帝十分煩躁地擺一擺手,“念!”
索長友稱是, 展開奏折,一目十行地過了一遍, 毫不顧忌皇帝, 高聲誦讀。
皇帝聽到中途, 便已開始後悔讓太子輔政的事。
逆子為景家鳴冤,字字泣血;控訴當年血案之不公, 句句如刀。
活脫脫景家餘孽的德行。那樣惦記景淳風,留在皇室做什麽?在那年一并死了不就得了?
“若非病痛纏身, 朕定要廢了他!”皇帝如是說。
索長友面無表情地收起折子。
皇帝又劇烈地咳嗽了一陣, 陰着臉吩咐道:“知會內閣, 太子輔政之事, 改為太子、燕王、楚王合理朝政,從速拟旨!”
索長友稱是。
皇帝沒留意到, 比起以往,索長友答得有些遲疑,語氣也有些異樣。
索長友走出寝殿,吩咐傳旨太監去內閣值房傳口谕,因情緒陰郁, 沒即刻返回,而是踱步到了殿外,望着湛藍長空。
天氣看起來很不錯,但朝夕之間變天,也不是很難的事,一根可以刺穿太陽穴的銀筷、一把可以割穿人咽喉的匕首,甚至于,都不需要那些,只需要他的一雙手……
思忖間,他聽到蔣雲初刻意發出的輕咳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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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循聲望過去,沒掩飾心頭情緒是否還存于眼中。在這少年面前,掩飾也沒用。
蔣雲初微笑,與對方走到适合說話之處,“您有戾氣。”
索長友颔首,“不止是戾氣。”
“發生了什麽?”
索長友複述了皇帝想廢太子的話,又道:“只因他心裏有鬼,只因太子殿下說了太多人當年就該說的話,他便起了廢黜儲君的心思。這種君王……”他重重地籲出一口氣。
蔣雲初淡然一笑,“誰若是想給他個痛快,我會很不舒坦。”
沉了沉,索長友逸出了由衷的笑意,“我明白很多年的道理,如今卻要侯爺講給我聽。”
蔣雲初道:“恰如爬山,将至頂峰,難免心急。”
索長友迅速冷靜下來,“還有別的事。”
蔣雲初斂目聆聽,聽完之後,唇角逸出愉快的笑容,“朝令夕改。”
“的确是,但此事前提是太子為景家鳴冤。”索長友提醒道,“有過幾次類似的前例。”
“今時不同往日。”蔣雲初玩味道,“今日朝令夕改,日後便可颠三倒四。”
那情形,會非常有趣。索長友着實愉快起來,笑得像只狐貍,到這會兒才顧上問:“侯爺過來可有什麽事?”
“沒。”蔣雲初語氣閑散,“來溜達一圈兒,跟弟兄們扯扯閑篇兒。”
索長友笑出聲來,“成,你們扯閑篇兒,我得進去了。”
“辛苦了。”
索長友擡手拍一拍心口,“這兒舒坦就行。”
蔣雲初莞爾,轉去與下屬聊了一陣子,做了些相應的調整。
午間,賀師虞來女兒女婿家中用飯。
賀顏帶着雪狼迎到垂花門外,行禮後便親昵地挽了父親的手臂,“阿初派人回來傳話,定了一桌滇西風味的席面,可是真的?”
賀師虞失笑,“這話問的怎麽這麽別扭?”
“擔心您吃不慣。”賀顏解釋道,“很多菜特別特別辣。”
“沒事。”賀師虞笑道,“跟阿初吃過兩回,覺着不錯。”
賀顏釋然,“我都不知道。”
賀師虞轉頭看着生龍活虎的雪狼,“每日裏就這樣黏着你?”
“哪有,擔心我出門才跟來的。”賀顏語帶驕縱。
賀師虞笑了笑,又問:“你每日有沒有些正經事?”
“當然有啊。”賀顏報賬似的說道,“先生一直給我差事,複信、拟考題之類的。有些文章,着人謄錄出來,讓我好生研讀。”
賀師虞滿意地颔首,“家事呢?”
“家事自然要管啊,可也沒什麽事兒啊。”
賀師虞哈哈一笑,“果然是陸休的小徒弟,口氣着實不小。你娘嫁進賀家三年後,才能勉強應付主持中饋林林總總的事。”
賀顏搖了搖父親的手臂,“我這不是有先生提點麽,嫁人前就被摔打了一番。也就跟您顯擺顯擺,可別跟我娘說啊。”
“好,咱們不告訴她。”
父女兩個沒坐車,一路說笑着進到正房。
“哥哥在忙着建個宅子,嫂嫂帶孩子出去串門兒了。”賀顏向父親交代這邊其他人的去向。
“雲橋的事,我聽人提過一嘴。”賀師虞由衷道,“不錯,人的福氣之一,便是有個喜歡又能常年做的事由。”
“我也這麽想。”賀顏道,“先生得空也會去看看,給些建議。”
“那厮簡直是全才,有時候想想,真是沒天理。”
父親和阿初一樣,誇人的話,大多時候是擰巴的。賀顏笑着從曉瑜手中接過茶盞,送到父親手邊。
不知何故,雪狼對賀師虞有些不同,相較而言,更親昵些。比如此刻,自發地乖乖地坐到了他跟前,雖然僅此而已,卻是很多人求也求不到的。
賀師虞從女兒口中得知這一點,很是愉悅,一面說話,一面輕撫着雪狼的大頭。
賀顏喝了一口茶,道:“哥哥真該換個差事了。”
“嗯?”賀師虞過一刻才意識到女兒說的是賀朝的事,又笑了,“幸虧婆家娘家人口簡單,不然你說話豈不是要讓人暈頭轉向。”
賀顏想一想,“還真是。”
賀師虞這才說回她提起的話題,“這事兒阿初說過,他意思是把阿朝調到五軍都督府,我同意,但是不用急,明年再說。”
賀朝還在京城大營當差,十天半個月回一次家,這也不算什麽,主要是差事單調,對人的歷練委實有限。
“瞧您,遇到哥哥的事,總是這樣。”賀顏為哥哥鳴不平。
賀師虞溫和一笑,“你們好好兒的就行,家裏的事,真沒什麽可着急的。”
賀顏無奈,想着父親所說的“你們”,涵蓋的是哪些人,她、阿初,應該還有景家後人吧?
說話間,蔣雲初回來了。
雪狼颠兒颠兒地迎到門口。好些時候,大白天裏,它是見不到蔣雲初的。
蔣雲初進門來,見小家夥要撲自己,“邊兒去。”
雪狼哼哼着讓前爪着地,下一刻,右爪擡起,摁到他膝上,留下一個極淡的爪印,随後扭頭跑回賀師虞身邊。
賀師虞哈哈一笑。
蔣雲初沒轍地牽了牽唇,向岳父行禮。
賀顏笑着起身,随蔣雲初去了內室,幫他換衣服。
蔣雲初道:“下午我沒事,想不想出去玩兒?”
“真的?”賀顏意外,“怎麽忽然就閑下來了?”
蔣雲初就笑,“人們忙起來了,我們這些搗鼓出事情的,可不就閑下來了。”
賀顏一面幫他整理領口,一面打量他臉色,“今兒不出去,你在家補覺。”
“也行。”蔣雲初從善如流,“睡一覺,醒了瞧瞧你是怎麽帶那小崽子的。”
“人家叫雪狼。”賀顏指尖點了點他心口。
“你把它慣的都沒個獒樣兒了。”
賀顏笑得現出貝齒,推着他出去。
滇西菜館的夥計送來了席面,賀顏親手溫了一壺陳年竹葉青,和曉瑜、曉雙擺好飯,與父親、雲初一起享用。
菜肴辛辣鮮香,另配了四色清淡爽口的小菜,一道香濃的瓦罐排骨湯。
賀顏能吃辣,但父母、先生、雲初一直約束着,三兩個月正經吃一餐辣就不錯,今日自是吃得津津有味。
兩男子邊吃邊喝,間或取過布菜的筷子,給賀顏夾菜。
在外面吃飽喝足的雪狼走進來,繞着三個人轉了兩圈兒,坐在蔣雲初身邊。
“小子,吃點兒?”蔣雲初夾起一塊臘肉,在雪狼面前晃了晃。
“少胡來。”賀顏斜他一眼,對雪狼搖頭。
雪狼很給她長臉,對面前的臘肉無動于衷,鼻子不曾翕動,連味道都懶得聞的樣子。
蔣雲初見狀,筷子轉了個圈兒,臘肉就入了他的口,吃完對雪狼道:“你又不愛搭理我,往我跟前兒湊什麽?”
雪狼不看他,大尾巴悠閑地甩一甩。
賀師虞覺着阿初和小家夥是真擰巴,可是,真有趣。
賀顏吃好之後,去了小書房,料定父親和阿初有話說。
飯後,蔣雲初請賀師虞去了外書房,遣了小厮,親手沏了兩杯茶。
雪狼跟着他走來走去,末了跳上一張太師椅,有些吃力地把自己龐大的身形安置好,眯着眼睛打瞌睡。
“有話跟我說。”賀師虞不是詢問,很确定。
“是。”蔣雲初颔首,“跟您交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