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合謀/冤大頭/落力鋤奸 (1)
蔣雲初的态度還是很客氣,“這正是我要問您的。”
索長友道:“侯爺以為, 這世道如何?”
“差得很。”
“同我想的一樣。”索長友坦然對上蔣雲初的視線, “我人微力薄,尋到的機會不大上得了臺面。”
“為誰效力?”
“老王爺, 今上的胞兄。”
蔣雲初釋然,“難怪。您與古氏——”
索長友嘆息一聲, “當初皇上降罪古家,我随行。古家的确有罪, 皇上從重發落, 是為殺雞儆猴。他年輕的時候, 與如今判若兩人。”
蔣雲初嘴角一牽,“他變成這樣, 您與方志、楊閣老之流功不可沒。”
索長友沒否認。
蔣雲初做個請的手勢,“您接着說。”
索長友瞧了他一會兒, 意态很放松地娓娓道來:“古家的事, 我心裏有些不落忍。在當時, 還發生了一件事:古家男子全部處斬之後, 皇上無意中見到了古家女眷,其中有古氏的胞姐芸娘。
“皇上要芸娘進宮, 芸娘抵死不從,分明視他為仇人。
“在外不比在宮中,人多眼雜的,皇上不好強求。我則尋由頭又見了古家女眷幾次。
“皇上找了這麽多年的女子,早已香消玉殒——我看着她自盡, 和古氏一起把她埋葬的。古氏沒有對外說過芸娘的死訊,我也樂得看着那位求而不得。
“古氏曾問我,為何幫她。我說做些這樣的事情,心裏舒坦。又叮囑她,若是到了京城,有事可以找我,但要遮人耳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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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遇到難處,我便命心腹去幫襯。
“皇上有舊傷,前幾年開始,發作起來難受至極。
“起初我只是看熱鬧,後來記起古氏通醫術,便命心腹傳話給她,有沒有止痛見奇效的藥。
“她說有。
“丸藥拿到手,我起初是偷梁換柱,把太醫院判奉的丹藥換成有問題的。
“三兩次之後,我告訴了他。
“他怕東窗事發喪命,同樣的也怕皇上見藥不起效,氣頭上要他的命。
“就是這些了吧。”
他只字不提對皇帝的痛恨,亦不提隐忍、維持得寵、故布疑陣要付出的辛苦,甚至于,一直是閑聊的語氣,措辭很是平淡。
蔣雲初心生敬意,再次為彼此斟滿酒杯,恭敬地向索長友舉杯:“我敬您。”
這份敬意,足以說明一切。索長友暗暗長舒一口氣。他不認為昔年叱咤疆場的蔣侯後人會利用眼前事向皇帝邀功,可事有萬一,得了确切的答案,心裏才安生。
他與蔣雲初碰杯,“我也敬侯爺。”
喝完杯中酒,蔣雲初道:“之前您要古氏準備三十粒丸藥,為何?”
索長友只當是古氏告訴他的,微笑,“傷病發作,可以延緩發作的時間,也可以勾着他發作。我沒活夠,可挺多時候又覺着活膩了,便想铤而走險。”
“活着吧,又不是沒盼頭。”蔣雲初笑說,“只是,日後您得幫我。”
索長友一掃之前的松散,坐直身形,正色道:“請侯爺指教。”
暗衛統領方志被皇帝勒令閉門思過,卻沒聽命行事。
他嚣張跋扈頤指氣使的年月已久,又料定索長友會在皇帝面前為他婉言開脫,是以不曾生出對前程的擔憂。
眼下在他看來,只要讓那女子改口,承認是污蔑自己即可。
為此,他命親信向莫坤遞話:趕緊把阮玉交給他。
莫坤心裏正怄火得要死,得了蔣雲初的提點,才沒即刻找皇帝告狀,強按着火氣,好言好語地把人打發了,當然,沒忘了言明人已交給蔣雲初安置,更沒忘了把方志找他要人的消息散布出去。
方志聽得莫坤把事情推給了蔣雲初,念及梁王對自己說過的一些事,心裏想的就有點兒多了。
如果梁王被收拾是蔣雲初的手筆,那麽眼下他的麻煩,會不會也是蔣雲初促成的?
雖是建立在推測上的事情,但一深想便毛骨悚然,他終究是有恃無恐——皇帝不可能跟他生真氣,索長友剛向暗衛借過人手,這人情總要來回走動。
其實擱以前,他想的并沒錯,只是不知朝夕之間,局勢悄然走至地覆天翻的開端。
方志給蔣雲初下了份設宴相請的帖子。
蔣雲初讓回事處的人轉給他倆字兒:沒空。
方志很是惱火,猜想定是莫坤慫恿。這兩日聽說了,蔣雲初可是莫坤面前的紅人。
生了會兒氣,他又笑了。這樣看來,蔣雲初畢竟年少,眼皮子淺——難為梁王那麽看得起他。
不管是氣是笑,事情還是要辦。
方志親自到蔣府,求見蔣雲初,連續兩日,吃了兩次閉門羹。
莫坤那邊派人盯梢,将方志的行蹤記錄在案——近臣的這類事,皇帝每日都要看。
皇帝瞧了,立時明白方志意圖,問莫坤:“你把人交給蔣雲初了?”
莫坤稱是。
皇帝心裏更惱方志了,“你就讓他找,實在不行,就讓蔣雲初把人交給他。倒要看看他能做什麽文章。”
莫坤心想,那好歹是條命,憑什麽交給方志作踐,因而道:“臨江侯辦事得力,已派人将阮玉送出京城,另行安置。他大抵也是因為交不出人的緣故,才躲着方統領。”
“躲着?”皇帝玩味地笑了,“他在錦衣衛如何?”
莫坤想了想,只說皇帝想聽的:“懂事、聽話。”要他誇蔣雲初,話可多了去了。
“好生觀望,真如你說的那樣,朕會重用他。”皇帝沉了片刻,又問,“他有沒有提過幼年的事?”
莫坤搖頭,“他四歲那年,在家裏出事之前,一直病歪歪的,發熱發的神志不清,護國寺的住持與微臣提過一嘴,說曾幾次為他診脈開方子。”
皇帝唇角上揚,現出些許滿意,“如此就好。”
莫坤告退後,索長友上前服侍皇帝用羹湯。
皇帝用了幾口湯,問:“你見過蔣雲初沒有?”
索長友汗顏道:“見過。”
皇帝瞧着他神色不對,揚眉,“嗯?”
“在賭坊見過。”索長友跪倒在地,“奴才這一陣手頭缺銀錢,去賭坊了——就是前幾日有兩回跟您說宅子裏有事,其實是張羅銀錢去了。”
皇帝失笑,“要空手套白狼?”
索長友陪笑。
皇帝擡了擡手,讓他起來說話,“在賭坊見過蔣雲初?”
索長友道:“見過,不是個好相與的。”
“怎麽說?”
“與他周轉過幾百兩銀子,還要奴才給他立字據。”
皇帝哈哈一樂,“他的銀子也不是大風刮來的。瞧你這點兒出息,等會兒朕賞你些銀錢,別出去現世了。”
索長友連忙謝恩。
皇帝又問起蔣雲初:“在你眼裏,那是個怎樣的人?”
索長友笑道:“死板加上去賭坊那種地方,能好哪兒去?到底年少,傲氣得很,奴才料想着,他不定何時就會闖禍。”
皇帝又笑,“你不也去賭坊了?朕何時把你慣得這麽霸道了?”
索長友又是賠笑。
皇帝若有所思。莫坤與索長友所說的蔣雲初,好像是兩個人,但又合乎常理:當差與私下裏為人處世是兩碼事,很多官員也是打心底不想與宮人攀交情,蔣雲初要是得了索長友的認可,反倒不對。
如此說來,他若好生調/教一番,蔣雲初便會成為手裏一柄最鋒利的刀。昔日忌憚的臣子的後代,為自己所用,甚至得到寵信——賀師虞恐怕會氣得吐血,結了親,遲早會結成仇。
這樣盤算着,他閃過快意之色。
索長友見狀,低眉斂目,也在盤算事情:皇帝被他們合謀整治,離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日子還有多久。
方志被蔣雲初下了面子,火氣越來越大,索性找到了錦衣衛。只是,莫坤皮笑肉不笑地告訴他:“蔣侯爺另有差事,不似方大人這般清閑。”
方志便隔日再去,仍是沒見到蔣雲初,另外也沒察覺,這番行徑,又讓莫坤、索長友在皇帝面前給他使了絆子,方式不同而已。
至此,皇帝真有些厭煩方志了,讓他閉門思過算得口谕,他卻一再出門招搖,想違背聖命到什麽地步?
斟酌一番,皇帝吩咐莫坤:“派蔣雲初監視方志。”依照索長友的說法,蔣雲初也是心高氣傲的人,一直躲着方志,恐怕是莫坤的主意。眼下麽,不用了,就讓那初生牛犢鬥一鬥已成氣候的猛虎。是不是利刃,總要試煉一番。
索長友、莫坤心裏都知道,火候到了,前者派心腹傳了句話,後者則眉飛色舞地慫恿蔣雲初:“皇上這擺明了是煩他煩到家了。收拾他!你就往死裏收拾!鬧出人命我給你兜着!”
蔣雲初莞爾,回莫坤一句:“借刀殺人?”
莫坤打哈哈。
蔣雲初叮囑道:“跟趙禥打個招呼,幫忙可以,別添亂。”
“明白!”莫坤拍着胸脯打包票,“方志一直瞧不起趙禥,趙禥巴不得他早點兒玩兒完。”
蔣雲初颔首一笑,安排好手邊的事,特地去了一趟書院,叮囑賀顏:“近日出門,不要臨時起意,尤其不要獨自出行。”平時沒事,不論去何處,調配的人手足夠保她安穩無虞。
賀顏乖乖說好。
蔣雲初等了片刻,見她也不問原因,揉了揉她的臉,“也不問我開罪誰了?”
賀顏就笑,“先生說你招人恨,早就提點過我了。”
“……”有這麽提點人的麽?先生是越來越不着調了。
賀顏岔開話題,“過幾日,先生要給我一陣子假,哥哥與周姐姐婚事在即,我看能不能幫襯爹娘什麽。”
“是該如此。”蔣雲初想着,已經派常興去賀府傳過話,讓他們這一陣也加些小心,莫坤特地撥了幾十名錦衣衛給他調配,那就只需等着方志往坑裏跳了。
猶豫片刻,他握住賀顏的手,“若遇到事情,不要驚慌,你要相信,我不是在你附近,就是安排了策應的人手。”
“相信。”
“怕不怕?”
賀顏搖頭,“不怕。比起烏鴉嘴的手劄上的下場,有什麽好怕的?”
她并不知道,手劄出自賀夫人之手。蔣雲初笑道:“別那麽說,寫手劄的是我們的恩人。”
“也是。”她笑起來。
何蓮嬌借着幫陸休為賀顏籌備嫁妝的機會,進到了他的庫房,真是開了眼界:裏面不乏價值連城的物件兒,當然,在她眼裏最珍貴的,是陸休的文墨。
陸休閑來寫過一本棋譜,一本奇聞異事合集。
何蓮嬌愛不釋手,一進庫房,便捧着看,有時候會忘了時間。
她這本該是抽空安排的事,眼下常大半天不見人影,程靜影有事交代她的時候找不見人,便問陸休,是不是另外給她差事了。
陸休思忖片刻,去了庫房。
庫房裏,何蓮嬌倚着花梨木架子,正捧着書看得入神。
陸休蹙眉,“跑這兒來看書?”
何蓮嬌被吓得不輕,手一哆嗦,書掉到了地上。
陸休一看,眼熟,再一看,是自己記錄的奇聞異事,又是蹙眉,“這些亂七八糟的,誰準你看的?”
何蓮嬌失笑,“哪有,好得很。”說話間,彎腰撿起書,用衣袖擦拭微塵。
“沒正形。”陸休問,“準備得怎樣了?”
何蓮嬌取出一份明細單子,“差不多了,您瞧瞧。”
“差不多是差多少?”陸休接過單子。
他看單子,她看他。
陸休看完,想了想,親自添減了幾樣,“妥了。”
何蓮嬌顯得很失落,“這就完了?”
陸休不答,向外走。
何蓮嬌捧着書跟上去,“先生,這本書,還有那本棋譜,能不能借我兩日,容我謄錄出來?”
“棋譜可以。”陸休說。
“不,這本也要。”
陸休轉頭凝了她一眼,見她已将書摟在懷裏,沒轍了,“行。”
何蓮嬌綻出璀璨的笑靥,小跑着去取來棋譜,追上他,回往外書房。路上,她問:“先生,原來您這麽富裕啊?”
陸休牽了牽唇,“我應該很窮?”
“不是不是,”何蓮嬌笑着擺手,“只是沒想到,您富裕到了這地步,我都想住在庫房裏了。”
陸續哈哈一樂,“行啊,回頭讓你看管庫房。”他只是開玩笑,她卻頻頻點頭:
“好啊。”
陸休睨她一眼,“滾。”
何蓮嬌失落了一下,之後撐不住,笑了。
回到外書房,恰好有仆役來禀:“穆先生求見。”
陸休、武睿第一反應是:“又來打秋風?”
那位穆先生前年開了個不大不小的學堂,總是缺東少西,因與陸家是世交,沒少在信裏哭窮。起初陸休賣情面給他,酌情送他一些東西——不遠千裏送過去,人手是翎山書院出,這種賠本兒買賣做了幾次,任誰也有夠。
按理說,穆先生該見好就收,可他不,繼續哭窮,有機會更是親自來京城,好歹要帶些東西回去。
陸休從不是好相與的性情,但是祖父壓着他,讓他別可哪兒得罪人,因而穆先生過來的時候,讓典谒應承。典谒實在應承不了,就由武睿去打太極。
這次,武睿先一步告饒,連連苦笑着擺手。那人忒能磨叽,他一想就頭疼。
陸休瞥一眼正伏案忙碌的賀顏,道:“顏顏,你去應付穆先生,橫豎不能讓他如願。”
賀顏訝然,“金陵那位穆先生?”看過書信,也聽說過那人的事情。
陸休颔首。
賀顏心生抵觸,“那不是典谒或您的事情麽?”
“啰嗦,快去。”陸休在書案後落座。
“不。”
陸休連話都不說了,只打個手勢。
賀顏有點兒委屈,邊走邊嘀咕:“擺明了把燙手山芋扔給我,真好意思啊。我這兩把刷子,怎麽對付得了那樣的人?”樣子蔫兒蔫兒的。
武睿、程靜影等人瞧着,又是不落忍,又想笑。
陸休則道:“儀态。”
賀顏深吸進一口氣,恢複成慣有的優雅儀态,到了待客的花廳,在仆役引見下,與穆先生見禮,“學生賀顏,問先生安。”
各個書院的人都知道賀顏與陸休的淵源,穆先生也不例外,這時愣了片刻:驚豔于女孩的美,意外于她來款待自己。回過神來,他連忙還禮。
落座後,賀顏先一步道:“今日不湊巧,書院山長、監院都不在,便由我來款待先生。”
“榮幸之至。”穆先生沒來由地有些受寵若驚之感。
賀顏擡手做個請的手勢,“茶不錯,您嘗嘗。”
穆先生說好,喝了一口茶,道謝之後,言歸正傳:“不瞞賀先生,我是遇到了難處,千裏迢迢來求助的。”
賀顏心說你沒那本事就別開書院,把自己弄得像個乞丐,學生們面上也無光,腹诽着,她微笑道:“這種事,我做不了主。”
穆先生道:“敢問陸先生、武先生他們什麽時候回來?”
賀顏只好睜着大眼睛胡說八道:“說不好,去辦事情了。”
穆先生直覺她在敷衍自己,可神色單純誠摯,由不得他不信。沉了片刻,他賠笑道:“賀先生是陸先生的高徒,又是賀府嫡女,我遇到的這點難處,你應該就能幫襯——我那邊要教學生們琴棋書畫,缺幾架琴、一些顏料。”
賀顏心生不悅:這種人可真給教書人長臉,幸虧金陵京城相隔甚遠,不然他不定一年來多少回。她淡淡笑着,道:“您也說了,我只是先生的學生、賀家的女兒,凡事都做不了主。”
“這可怎麽辦?”穆先生真拉得下臉,可憐巴巴地看着她,“忙過秋收這一段,學生們就要回書院上課。”
“愛莫能助,我真做不了主。”賀顏跟他說車轱辘話。換個人,可以反過來哭窮,但他不行,讓陸休知道了,一定說掉價——也真是,犯不着。
再怎樣,穆先生這時候也品出來了,她已打定主意不幫忙。他讪笑着起身,道:“蔣侯爺的聘禮,讓人疑心他富可敵國,你卻是這般精打細算,沒想到,真是沒想到。”
他居然還好意思揶揄她,嫁妝與眼前事有什麽關系?賀顏起身,仍是笑盈盈的,話卻不大好聽了:“今日不精打細算,來日興許就會為難別人。先生開學堂若總如巧婦無米,不妨帶回翎山書院幾套試題,考過的,便來這裏就讀,我們幫人幫到底,替您教他們。”
她開罪人沒事,在書院是晚輩,在外面的身份很說得過去,他不上道,她也不需太給他臉。
穆先生得了這樣的敲打,臉色就不大好看了,匆匆告辭離去。
賀顏慢悠悠地回了外書房。
陸休笑問:“把人打發走了?”
“是。”賀顏回到自己的座位,繼續批閱君子社新近的試卷,一副“我很忙也很煩千萬別理我”的架勢。
陸休喚來之前在花廳服侍茶點的仆役,讓他将整件事複述一遍,聽完心情大好,對武睿道:“估摸着一半年不會再來了。”
武睿笑着颔首,“這事情就得這麽辦,但也只能讓顏顏出面。”
程靜影則心疼賀顏,橫了武睿一眼,“快閉嘴吧。”
賀顏忙碌了一陣,不自覺地回想起穆先生的事,越想越生氣:那種人教書不就是誤人子弟麽?陸休為什麽不想想法子,讓他歇了開書院的心思?這叫什麽事兒啊,好端端的生一場閑氣。
過了一陣子,實在氣不過,抄起案上一本書,卷起來,走到陸休近前,輕輕地捅他後背一下,“我生氣了,要膈應死了。”
陸休哈哈大笑,“這才回過味兒來?還敢打我,要造反不成?”
“就是要造您的反了,不過了。”賀顏又用書捅他一下,之後怕挨揍,忙後退一步。
陸休笑得不輕,哪裏有打她的閑情。
別人也笑,滿室笑聲,只有賀顏笑不出,這回是真上火了,她回到到陸休跟前,“還笑,真心寬。那種貨色,您怎麽還縱着他?趕緊想法子讓他把學堂關了,別耽誤學子的前程。”
“行行行,”陸休要笑岔氣了,“回頭我跟阿初說一聲。”
“……”賀顏睜大眼睛,“合着不管怎麽着,都是我們的事兒啊?”
陸休大笑,別人亦是,就快笑出眼淚了。
賀顏沖着他運了會兒氣,到底是沒轍。
陸休振振有詞:“家常過日子常有這種事,我這是為你好。”
賀顏回自己座位,數落先生:“有您這麽過日子的麽?該自己當家做主,推我這個冤大頭出去,往後還要讓蔣侯收拾爛攤子。幸虧您只是跟我爹似的,要真是親爹,早晚被您氣死。”
衆人又是一陣大笑。
賀顏瞧着一個個笑得東倒西歪,扶額。好吧,他們高興就好。
為此事,陸休親自去找了蔣雲初一趟,說了原委。
蔣雲初又氣又笑,“您也就是我們師父,不然我跟您沒完。”這個沒品的先生,總欺負他家小氣包子。
随後,他知會了在南鎮撫司當差的手下,想想轍,盡量是請金陵官學出面。
穆先生回去之後,便得到學生被金陵官學收走了,怎麽想都覺得與賀顏、陸休有關,跑去陸家訴苦,陸家的人俱是一臉無辜,說我們可不知道這回事,你最好別亂說,禍從口出。
穆先生啞聲,改為想轍做西席。
——自然,這都是後話。
方志并不知道,皇帝、索長友、蔣雲初、莫坤達成了共同的整治他的默契。
按照他慣有的路數,找不見誰,就去找誰的親友的麻煩,這次也不例外。蔣家他進不得,蔣雲橋陪辛氏在家安胎,根本不出門,這樣一來,他便開始打賀家的主意。
傻子都知道,蔣雲初的軟肋是賀顏。
方志冷笑着想,把賀顏收拾一番,便要了你小子半條命,活該,誰叫你不識相。
賀朝的婚期在九月下旬,賀顏中旬回到家中。
因着賀師虞給賀顏籌備的嫁妝過于豐厚,賀夫人雖然歡喜,卻覺着虧欠了兒子兒媳,于是,得空就到外面踅摸新奇又矜貴的物件兒,以備來日賞給兒媳——家中各個庫房,都被賀師虞搜刮過了,她能選的,都是他挑剩的。
賀顏并不知道這些,見母親總出門,便問了兩句,然後把差事攬到了手裏,“我眼力還不錯,替您給周姐姐置辦些好東西。”
賀夫人想了想,問她:“阿初有沒有為你調配人手?”
“有。”
賀夫人這才同意。
翌日,賀顏出門,游轉在老字號的店鋪之間,挑選上好的物件兒。
方志一直派手下留意她的動向,聞訊後帶兩名手下趕過去。
秋日溫暖的陽光下,方志看到了那個女孩:容顏絕美,氣韻清絕。他雙眼一亮,低嘆道:“絕色。”随後獰笑道,“好得很,那厮若是再不知好歹,我便用他的小青梅飽飽豔福。”
兩名暗衛也随之壞笑起來,“爺,怎麽着?要不要想個法子,把那美人引到清淨之處?”
“何必那麽麻煩?”方志道,“就是要明打明地來。”
“要不要多招呼些人手過來?”
“不必,一個小丫頭片子而已,何須興師動衆。”
待得賀顏走出多寶齋,他們大步流星走過去,方志笑得不懷好意:“賀大小姐,在下方志,有事相商,去我府中坐坐?”
這是賀顏第一次見到方志,只覺他氣焰嚣張、目光陰鸷,而此刻的笑容、言辭又透着說不出的輕佻、惡毒。是初見,可因為一件事,她恨毒了這厮,恨不得當即将之斬殺。可她不能,阿初不準她意氣用事。
她斂容正色,望向馬車那邊。這種人是不能理會的,只要接話,便會被言語調/戲。
跟車的護衛頭領很是機敏,已經喚手下往這邊趕來。
方志快步趕到賀顏面前,揚聲調侃:“怎麽不說話?蔣雲初的青梅,竟是個小啞巴麽?”說話間,手伸向賀顏面頰。
賀顏輕輕巧巧地避開,攜了随行的丫鬟曉瑜的手,迎向自家護衛,打定主意不予理會。
“呦,沒瞧出來,身法竟跟小臉兒一般漂亮。”方志說笑着,腳下則疾步追趕。
就在此刻,有急促的馬蹄聲入耳。
賀顏循聲匆匆一瞥,笑了。
來人是蔣雲初。他一襲玄色道袍,坐騎是黑色駿馬,身後是二十名錦衣衛,一行人帶着一股子肅殺之意。
方志自然也留意到了,冷笑着站在原地,看着蔣雲初到了跟前。
蔣雲初問賀顏:“怎樣?”
賀顏微笑,“無事。”
“原來會說話,只是不肯與我說話。”方志凝着蔣雲初,哼笑道,“定是得了你蔣雲初的吩咐吧?還沒過門兒呢,就跟我唱夫……”想說夫唱婦随,卻沒機會說出口——
蔣雲初手中馬鞭揚起,狠力抽到他面頰上。
方志整個人飛出去,身形落地之後,慘呼一聲。擡手一摸臉,沾了滿手的血。
人們都知道蔣雲初文武雙全,見過他身手的,不是死了,便是畏他如虎,緘口不提與他相關的事。
兩名暗衛觀之變色,奔過去一看,發現方志半邊臉已經沒法兒要了——蔣雲初手裏的是鞭子,亦是暗器,鞭梢上有一根根細針。
街頭行人迅速聚集到這邊看熱鬧,有一刻,喧鬧的街頭竟陷入了靜默:要麽驚豔于蔣雲初的風華,要麽驚豔于賀顏的美麗,要麽一并驚豔。
蔣雲初點手吩咐千戶成廣:“清路。”
做同僚這麽久,成廣與蔣雲初一起辦差的時候不少,有了默契。此刻,他立即稱是,轉頭安排下去,望一眼蔣雲初,見少年滿身殺氣,那氣勢讓人生畏。
今日鬧不好就要出人命——這念頭在腦海閃過之際,他趕到賀顏身邊,親自照看。
二十來名錦衣衛,人不多,但是繡春刀一亮出來,圍觀的行人都不敢遲疑,連忙照吩咐退到路旁。
這期間,方志已經起身,匆匆擦了擦面上的鮮血,亮出随身佩戴的長劍,怒吼道:“小崽子,老子今日廢了你!”
他風光得意了半生,何時吃過這種虧,受過這般羞辱。
蔣雲初唇角逸出一抹冷酷的笑容,端坐在馬上。
方志騰身,長劍刺向他面門。
蔣雲初手中馬鞭一揚,鞭子纏住長劍之際,手腕一翻。
方志的長劍不自主地脫手。他預感大事不妙:蔣雲初的手法太快太狠,內力也明顯比他深厚得多。
呼吸之間的工夫,對上蔣雲初酷寒的視線,他整個人被恐懼籠罩,卻是絲毫沒有耽擱,轉身逃離。
沒錯,今日他丢人丢大發了,但是比起性命之重,顏面算得了什麽?
他剛舉步,身形便被一道長長的繩索捆住上身,下一刻,不自主地摔倒在地。
蔣雲初出手之後,将繩索拴在馬鞍橋上,展目望一眼長街,打馬前行。
方志用力掙紮着,卻是越掙紮被捆得越結實。被拖行之前,他嘶聲道:“蔣雲初!誰給你的膽子!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說話的時候,發力騰身站起來,一枚亮閃閃的東西從蔣雲初手裏揮出,正中他膝蓋。
被臨時充作暗器的,是一塊碎銀子。
丁十二與成廣見了,饒是在這種時候,也忍不住笑了笑。蔣雲初但凡出門,手邊定要備下豐厚的銀錢——這些他們是知道的,只不知是何緣故。
那邊的方志應聲摔倒在地,只覺得自己膝蓋骨快碎了,又是疼得不輕。
蔣雲初拍馬前行,馬兒起初還顧忌着行人,後來見人們都躲着自己,便撒開了跑起來。
沒用多久,方志的衣物多處被磨破,之後便是皮肉被磨破,留下一路觸目驚心的血痕。
方志實在忍不住,哀嚎出聲。
清風徐來,隐有血腥氣。
觀者俱是倒吸一口冷氣。這俊美無雙的少年,狠起來也是真狠,若他由着性子行事,方志的命定要交待在他手裏。
同一時間的兩名暗衛,起初懵住了,之後一陣心驚膽戰,擔心自己也要遭殃——是身手絕佳的暗衛,也沒以一敵十的本事,但他們很快發現,錦衣衛根本不理他們。
方志被拖行的時候,他們回過神來,一對眼神,下決心去救人。頭領真慘死街頭的話,便是皇帝顧不上計較他們的過錯,新任頭領卻會拿掉他們的飯碗——沒有忠心不敢救主的手下,誰敢用?左右得不着好,便不如在當下冒險行事。
二人發足狂奔,急速追趕,此刻萬般感激出事的地方實在長街,蔣雲初的馬并不能全速馳騁。
他們趕上去,一個抛出匕首切斷了繩索,與另一個合力将方志架起來,掉頭跑進一條岔路。
蔣雲初在這時勒住馬缰繩,解下繩索,望着三人離去的方向,嘴角一牽。
要的就是方志在衆目睽睽之下逃走。兩個暗衛再沒動作的話,他的手下也會僞裝成暗衛救走方志。
早在蔣雲初打馬之時,賀顏便上了馬車,打道回府。
有些事,他從不跟她明說,但她知道他有最是冷酷的一面,因而不難想見一些場面。不覺得怎樣,那是他該做的事。
兩名暗衛架着即将昏迷的方志跑出去很遠,見沒人追,轉入一個窄巷,放緩了腳步,請示道:“爺,眼下去何處療傷?”
方志嘶嘶地吸着氣,眼神中有了蝕骨的怒意,“招呼人手,送我進宮面聖。”顏面無存了,那就徹底不要了,皇帝便是怪他大意無能,看到他的傷勢,總會心生憐憫,嚴懲蔣雲初。一刻也不能耽誤,遲一刻,莫坤那厮便會先一步去宮裏颠倒黑白。
兩名暗衛也明白這個道理,同時稱是,剛要發信號給同伴,有幾道玄色身影出現在前後方,樣貌各異,步調無聲無息,宛如鬼魅。
兩人都沒來得及吭一聲,便被對方人手拿下,頸後分別挨了一記手刀,失去意識。
一名少年走到方志面前,俊美無俦,笑容不羁。
方志看清他樣貌,目露驚駭,又很快轉為絕望。
養心殿內,莫坤、趙禥雙雙跪倒在地,向皇帝告狀。
莫坤隐含着怒意道:“方統領居然意欲當街調戲良家女子,又與臨江侯起了沖突,行徑未免太過嚣張,懇請皇上降罪于他!”
趙禥其實是被拉過來湊數整治方志的,卻很是起勁,附和道:“莫大人說的極是,方統領以往橫行街市的傳聞便不勝枚舉,眼下居然枉顧皇上令其思過的口谕,長此以往,豈不是連皇上也不放在眼裏了?”
皇帝愕然問道:“所言當真?”
不等莫坤接話,趙禥已道:“街頭巷尾都傳遍了,他揚言自己是天子寵臣,要将臨江侯處死!”
皇帝怒了,“蔣雲初是怎麽應對的?”總不能說,他想擡舉的人,被已經嫌棄的人給欺負了去。要是那樣,蔣雲初便也是不堪用的。
莫坤忙道:“微臣料想着,臨江侯到底年少氣盛,定會與之針鋒相對。”
趙禥不知詳情,但是做出憤慨的神色附和。
莫坤在一旁瞧着,還是有些服氣的。
皇帝一面惱恨方志不成體統,一面有了諸多猜忌:那厮是不是與他胞兄達成了什麽默契,這次回來本就沒安好心?還是說,他本就将方志慣得無法無天了,那同樣是留不得。
他深深呼吸幾次,強按下發火的沖動,吩咐莫坤:“無論如何,将人生擒,關進北鎮撫司,至于刑訊,你親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