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更新(萬更) (1)
察覺到錦衣衛的動向,蔣雲初傳信給第九樓:讓幾個縣令、漕幫接受梁王的安撫, 按照兩廣總督的意思, 把事情壓下去。
丁十二聽說後,一臉茫然, 問洛十三:“不是應該讓他們把事情鬧得更大麽?侯爺不是說過,事情越大, 人的破綻越多麽?”
洛十三笑得有點兒壞,“事情鬧大了, 證明的是梁王就算在外祖父、舅舅的地盤兒, 說話也沒分量。相反, 鬧事的見了他就偃旗息鼓,證明的是什麽?”
丁十二恍悟, 撫掌笑道:“證明的是他在兩廣的地位之重,做一做文章, 說只手遮天也不過分。如果皇上沒讓錦衣衛查梁王, 才适合把事情鬧大, 讓他在那邊得罪一些人。”
“這事情只是探探虛實, 梁王回來之後,才見真章。”洛十三颔首一笑, 懶懶地窩到軟榻上。
見過兩位長輩之後,他的心情一直不錯。
賀師虞、何岱的意思一致,日後若是告知太子景家後人的事,也不會提及雲初和他與十二樓的關系。
那是何岱的女婿,卻也是儲君, 犯不着埋下遭人忌憚的隐患。
兩位長輩還說,要時不時與他和雲初聚聚,喝幾杯。
這事情容易,他答應了,也是有自己的小算盤:沒事見見他們,有機會就提醒他們,凡事聽雲初的安排,別又好心辦壞事。
他打心底覺得兩位長輩可親,但想到他們做的事,真會後怕得心驚肉跳。他們豁得出去,他不行,無論如何,要保證雲初與賀顏前路順遂。
只有真的經歷過失去的人,才會明白何為珍惜,何為不可失。
而對于十二樓的真正勢力,他與雲初想法一致,沒跟兩位長輩交底。沒必要,他們是真真正正的好人,他跟雲初不是,說多了,全無益處。
出了會兒神,洛十三去了捕風樓。
他沒事就來這裏,整合所得的各路消息。
雲初與他建十二樓的目的之一,便是找到仇人的軟肋,以及絕對奏效的保命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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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論背負多大的仇恨、冤情,想要那個罪魁禍首清算舊賬,都不亞于螞蟻撼動大樹。所以,只要用得着,就算是歪門邪道,他們也不介意。
知道被陸霄擺了一道之後,賀顏、許書窈、何蓮嬌商量之後,看帳合賬的速度明顯慢下來。
當時許書窈說:“又不是真正的差事,我們不用急着做完,可以認認真真地看帳,從裏面找出些門道。”
何蓮嬌不明白,“什麽門道?不就是一筆一筆的流水賬麽?”
賀顏已經明白許書窈的意思,笑着解釋:“可以做些比較。比如同是四五月份,往年與今年開支相差多少,大多數能在賬面上找出原因,有一些就不能,要請教陸師兄。現在想想,這差事其實特別好,我們能知道很多事。”
“我不是特別明白。”何蓮嬌說道,“看帳的時候,你們教我。”
賀顏、許書窈點頭說好。
再看帳,何蓮嬌經過點撥,慢慢摸出了門道,不由喜上眉梢。賬面中,有各類物品、食材漲價降價的幅度,也有學田每年的收成差異,更顯示出了學子們的住宿夥食情形一年好過一年。諸如此類,她總結出很多心得,想着全是過日子用得着的經驗,便用筆記下。
陸霄觀望兩日,揣摩出她們的心思,便有些不好意思了,得空會主動跟她們說一些賬面上的事。
有了差事之後,許書窈午間去藏書閣的次數明顯減少。
羅十七借故來說事情的次數則明顯增多。
賀顏、何蓮嬌見了,總是會心一笑,暗地裏,不免替兩個人着急。
何蓮嬌悄聲道:“應該有一段日子了,事情怎麽還沒有眉目?”
賀顏也有些無奈。
何蓮嬌目光一閃,出損招:“要是羅師兄總磨磨蹭蹭,不給個明确的說話,我們就好生敲打他一番。”
賀顏失笑,“不大好吧。”
何蓮嬌想了想,嘆氣,“讓他們繼續磨蹭吧。這種事還真不能管,害得兩個人生了嫌隙,便是作孽。”
賀顏點頭。
許書窈不知道兩個手帕交的心思,私心裏,其實也有些着急。
她自幼喪母,與現在的許夫人,一直不對付,仗着父親偏疼自己,這些年過得還算舒心,但那位名義上的母親要是在她親事上做手腳,她并沒把握安然應付過去。
而三個女孩都不知道的是,羅十七也早已抓心撓肝。
他一見許書窈就喜歡,做派溫柔娴靜,開心的笑的時候,會現出兩顆小虎牙,這樣的反差,不知多可愛。
早在三月,他鼓足勇氣,對她說,午間得空的時候,能不能去藏書閣,他有一些問題要請教。
她答應了,每隔三五日,便到藏書閣與他見面。
也算是有問題要請教吧,想打聽她的喜好。可不知怎麽回事,一見到她,腦筋就不轉彎兒,總在辭了她之後,才意識起該打聽的沒說兩句,沒用的倒是說了不少。如此,用了很長時間,才确定她一些喜好,着手準備禮物。
而在考試之後,他心裏愈發忐忑:雖說南北兩院的功課不同,但許書窈成績斐然,他卻是次了一等,沒來由地覺得有些配不上她。
越是如此,越怕別人先自己一步入了她的眼。到這兩日,他下了狠心:豁出去了,起碼稍稍往前走一步。
這日午間,兩個人如約來到藏書閣,在二樓轉了一陣,站在長窗前。
正是用飯的時候,這裏除了一樓的掌書,只有他們兩個。
許書窈今日穿了一襲月白,落在羅十七眼中,只覺她樣貌愈發的清麗脫俗。
一面閑談,許書窈一面有意無意地打量着羅十七。
她最熟悉的外姓少年,只有蔣雲初,如果說他是月光,那麽羅十七就是陽光,笑起來的樣子煞是悅目。
她可以确定,自己是喜歡他的,心裏其實巴不得每日都能見到他。到底是女孩子,總得矜持些。
羅十七躊躇一陣,終于鼓足勇氣,鄭重地問她:“在你看,我要是送女孩子畫作、樂器,失禮麽?”思來想去,覺得這樣最穩妥,要是直接說送她,她說不行可怎麽辦?
許書窈卻是心頭一驚,怎麽想,都覺得他這話與自己無關,想送她東西的話,委婉的方式有很多。她的笑容險些僵住,但是強迫自己平靜地應聲:“哦?想送給誰?我可以幫你轉交。”
“不用不用。”羅十七心裏樂開了花,面上也綻放出陽光般燦爛的笑容,現出雪白的牙,“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那什麽,我先走了啊。”他這就回去檢查禮物,盡快送她。
許書窈張了張嘴。
羅十七不待她應聲,急匆匆走開去,幾息的工夫,許書窈就聽到他下樓時倉促的腳步聲。
合着這麽久,都是自作多情?許書窈在原地愣了好半晌,黑着小臉兒離開。
下午,賀顏、何蓮嬌都察覺到了許書窈情緒不對,有時顯得很失落,有時顯得很氣悶,問她怎麽了,卻綻出笑臉,說沒事。直覺讓她們不做他想,确定是羅十七惹好友生氣了。
“這可不行。”賀顏說,“晚間要仔細問問窈窈,如果是羅公子的不是,我可饒不了他。”她不能沒事找事,讓先生或蔣雲初收拾一下那小子,總非難事。
“嗯!”何蓮嬌用力點頭,“我幫你!”停一停,又問,“顏顏,你以後也會對我這麽好嗎?”
賀顏笑出來,“當然。”
何蓮嬌笑着摟了摟她。
臨近傍晚,有仆役來傳話:“賀大小姐,羅公子來找您,說有事相求。”
許書窈的臉色立時不好看了。難不成,他要托顏顏把禮物送給意中人?那這不是更讓她沒臉麽?但也沒別的可能,他要是惦記顏顏,估計早被蔣雲初打折了腿了。
賀顏留意到書窈的神色,便也有些惱火了:這個羅十七,辦事實在是欠穩妥。她當即去見他。
羅十七站在夕陽光影中,手裏拿着一個裝裱好了又用紙張厚實地封起來的鬥方。
“什麽事?”賀顏淡淡地問他。
羅十七腼腆地笑着,揚了揚手裏的鬥方,“能不能幫我轉交給許師妹?”
賀顏微微側了側頭,狐疑地看着他,“怎麽不當面交給她?”
羅十七茫然地道:“那樣好麽?”
賀顏則反問:“這樣好麽?”
“那、那我聽你的吧。”羅十七向她求助,“能幫我請她出來麽?”
賀顏面上有了笑意,“等着。”轉回去,走到許書窈面前,悄聲道,“要送禮物給你,讓我先跟你遞句話。”
許書窈意外,“送我禮物?”
賀顏篤定地點頭,“是啊。”
許書窈不由扶額,回想一番,知曉自己是會錯了意,一時間心情有點兒複雜,高興,也有些因誤會他而生出的歉意。
何蓮嬌與賀顏一起推她出門,“快去吧,橫豎也沒什麽事了,你只管先一步回住處。”
許書窈赧然地笑着,順勢出門去見羅十七。矜持什麽的,這次就省省吧,不想再出什麽岔子。
相見之後,兩人望向對方的視線,都有着難以壓制的喜悅,不消說什麽,便已通了款曲。
晚間,許書窈紅着臉,跟賀顏、何蓮嬌說了原委,“誤會他了,平白憋悶了一下午。”
賀顏與何蓮嬌笑得不輕,後者完全放下心來,前者則沒有。
許家的事情,賀顏最是清楚,擔心許夫人出陰招,讓書窈的姻緣不能如意。她巴不得羅十七這就開始張羅提親的事,卻偏又不能急。
手劄相關的一連番是非讓她明白,很多時候,一些事情就看誰搶了先機。人再精明強幹,偶爾也架不住別人有心算計無心。
但情緣這回事,也真不是有點兒眉目就能急着定下來。
陸休與沈清梧,就算是前車之鑒。
她品得出,先生被傷到了,但如今沈清梧的難過,不見得比他少。
對,不敢篤定沈清梧的心思,聽父親說了那些往事之後,沒對這位先生有成見,卻已打定主意橋歸橋、路歸路。
對陸休、蔣雲初的事,誰也別想指望她有原則。
至于書窈,也差不多。
晚間,賀顏翻來覆去地思忖一番,為書窈做了些打算。蔣雲初白日裏事忙,這幾日總是晚間回來,時間早晚不一。
她也不管他是否回來了,溜去他的住處。
這晚,莫坤邀蔣雲初在經常光顧的酒樓相見,宴席間,好一番訴苦:“……就那麽兩個成氣候的兒子,他都看着不順眼,都讓我查這查那地開罪人。等到有一日……我得怎麽着,才能不是死路一條?”
針對皇帝的話說得委婉,但任誰也能會意。蔣雲初牽了牽唇,“這樣說來,自今日起,我便要請你幫忙找退路了?”
“誰都明白的事兒,只能跟你說出來罷了。”莫坤搖頭嘆氣,“什麽差事其實都一樣,在這局勢下,能一直得勢的是鳳毛麟角。我知道你天賦異禀,就想着,往後相互關照着,一起找一條退路。”
“明白這意思了,多謝。”蔣雲初對他端杯,其他的,只言片語也無。
莫坤笑着與之碰杯,“後生可畏。要是有那麽一天,我要倒黴了,你好歹提醒一聲,最好是拉我一把,我肯定不讓你吃虧。”
蔣雲初就笑,“這是說什麽呢?”
“你記住就行了。”莫坤曉得他的性子,點到為止,岔開話題,說起錦衣衛長期在辦的、如今在辦的一些事。沒幾日,這少年便要成為他的下屬,提前說說,讓他心裏有數,有益無害。
一餐飯吃了很久,離開酒樓時已近戌時。
蔣雲初騎快馬趕回書院。與賀顏說了,晚間要回去,便會做到,如此,心裏才踏實。
太晚了,書院各處已經落鎖,他便将坐騎放到知味齋,翻牆進了書院,回到滿室漆黑的住處。
一進門,便感覺到有人在,但沒有危險的意味,心裏就有數了。
他沒掌燈,環顧一番,徑自去了裏間。
架子床上,是睡着的賀顏。
這一刻心頭的喜悅,無法言說。
他在床邊坐下來,靜靜地看着她,好一會兒,将她一只綿軟的小手納入掌中,動作很輕很輕。
但賀顏很警覺,手指蜷縮的同時醒來。
“顏顏。”擔心她一時間看不分明,他及時出聲。
“你回來了啊。”賀顏擁着錦被坐起來,揉了揉眼睛,有點兒懊惱,“只想躺一躺,卻睡着了。”
“沒事。”蔣雲初微笑,“在這兒睡也一樣。是不是有什麽事?”
“嗯。”賀顏點頭,說了對書窈前程的擔憂,又道:“許夫人這些年,一直被許叔父拿捏着。但是,哥哥與周姐姐的事,家裏要請許叔父、許夫人出面內外兩頭說項——這樣一來,許夫人就會行動自如,那麽,她趁機給書窈使絆子,也不是不可能。”
許家母女不合,蔣雲初是了解的。繼室與原配所出的嫡長女不合,放在怎樣的門第,也不算新鮮事。“你有沒有什麽打算?”他問。
“我想讓你安排人手,監視着許夫人。要知道,她不管不顧地給書窈定下親事的話,就算許叔父随後否了,總會惹出些是非,全無必要。”賀顏娓娓道,“這樣的話,不如事先防着她。這種事,家裏的人大抵也能辦,可我不能全然放心。只好給你找事做了,為難麽?”
蔣雲初莞爾,“不為難。過一兩日,我給你一本花名冊,上面的人手,你可以随意差遣。”
“有必要麽?”
“當然。”
“那好吧。”她笑着說,“回頭我告訴窈窈,問問她什麽意思。”
蔣雲初問她:“多留一陣?”
“好。”賀顏躺回去,“再睡一覺再走。”
他笑着躺到她身側,“你這是對我放心到了什麽份兒上?”
“還不是你慣的。橫豎你也不好意思欺負我。”雖是這麽說,賀顏明顯已經有些心虛。這……可是她自己送上門來的。到此刻,她才意識到情形委實暧昧,很不自在。
“……”蔣雲初把她摟到懷裏,“你要不這麽說,我還真不好意思。”
他的言下之意,讓她沒法兒往好處想,卻也真的怕不起來,笑着,要起身。
他将她牢牢地箍在懷裏,氣息有點兒急了、熱了,卻連近期常有的輕吻都沒有,“老實點兒。就這樣。”
這樣,就很好。這是他最不需要心急,但又萬般珍惜的瑰寶。沒有什麽不好意思,卻舍不得輕慢了她。
賀顏聞言忙道:“這次是意外,我真沒有投懷送抱的意思。”
蔣雲初撐不住,笑出來,“閉嘴。我想說你越描越黑。”
“哪有。”她說完,也笑了,“你又不去找我。”
蔣雲初擡手,捏了捏她的小下巴,“往後多的是這種機會。我投懷送抱的時候,你大方點兒,千萬別學我。”
“……”賀顏蹭了蹭他肩頭,放心了,說話也就又有底氣了,“我先睡會兒,你記得喚醒我。”
他語帶笑意地說好。
翌日,賀顏征詢了許書窈的意思,得到非常肯定且感激地答複之後,與蔣雲初商量着安排了人手,開始盯許夫人的梢。
這些事,許書窈也沒瞞何蓮嬌,晚間兩個人說悄悄話的時候,照實說了。
何蓮嬌扁了扁嘴,“我都要妒忌你了,顏顏對你太好了。”
許書窈唇畔綻出由衷的笑靥,“是啊,顏顏對我很好。打小就是這樣。其實認真說起來,一直是她照顧我,她也一直是我的小福星。”
“怎麽說?”何蓮嬌搖着她的手,“快跟我翻翻你們的老黃歷。”
許書窈點頭,娓娓道來。
沒多久,陸休也得知了此事,莞爾一笑,思緒便不由得回到了賀顏、蔣雲初、許書窈同在莊子上的一些事——
那年夏日,許書窈與許夫人到了賀顏所在的莊子上。
許家與賀府是通家之好,賀家落難,許家自然也逃不過去。
許老爺實在找不到更妥當的人手,便讓進門沒多久的繼室護送嫡長女過來避難。
許書窈與賀顏同歲,以前常見面。此次相見,賀顏開心于多了個玩伴,許書窈沒多久也就适應了現狀。
讓人膈應的,只有許夫人。
許夫人是許書窈生母的表妹,以前在許府,便常在內宅頤指氣使,這次得了許老爺的托付,不乏危言聳聽或是拿着雞毛當令箭的情形。
陸休一見許夫人,就開始擔心兩個女孩要遭殃,卻拉不下臉介入內院的事,便又推給蔣雲初:“顏顏還小,你看着些,別讓外人委屈了她。”他不提許書窈,是知道蔣雲初根本不在意她如何,而許老爺又曾寫信給他,鄭重托付。
蔣雲初琢磨了一陣,跟賀顏打好招呼,去了城裏一趟,親自選了管事趙媽媽、兩名孔武有力的婆子帶回來,交給賀顏留在身邊。
賀顏問蔣雲初:“雲初哥哥,你怕許夫人和書窈欺負我?”
蔣雲初莞爾,“防着許夫人。”她多個玩伴,是莫大的好事,他怎麽會說許書窈的不是。
“哦。”賀顏釋然,“許夫人對書窈,是不大好呢。要是發現她欺負書窈,我可不可以讓趙媽媽罰她?”
“不合規矩,讓趙媽媽告訴先生。”蔣雲初耐心地教她,“但你是這裏的主人,遇到看不過眼的事,可以出言阻攔,添置的人手,是為了幫襯你。”
“嗯!我記住了。”賀顏一頓,又道,“先生和雲初哥哥,也是這裏的主人。上次,我說不清楚,只顧着不高興了。”指的是四月裏與他鬧別扭的事。
“乖。”蔣雲初笑着摸了摸她的頭,“平日裏的事,需得先生做主。莊子上的事,蔣家已撥了人手過來幫襯。”委婉地告訴她,自己還真不能算是客人,趕上了這情形,她真需要蔣家在小事上的幫襯。
賀顏喜滋滋地問:“那就是說,我的事情,你都可以管?”
“願意麽?”
“當然!”
“有事只管告訴我,我會盡力幫你。”
“好——”她拖着長音兒,乖乖地點頭。
賀顏習武方面,仍是沒有讓陸休覺得喜人的進展,不由發作蔣雲初:“你這是害她!”
“她若不能自保,我護着她。”蔣雲初說。
“……”陸休用手指點了點他。
蔣雲初緩和了态度,“還小,除非自己想學,不然,真不能急于求成。”
“就你這個教法,她能自己想學才怪。如今她最精通的,恐怕是得過且過。”
“那您親自教她。”
“滾滾滾!”
賀顏不知道這些,仍舊沉浸在許書窈過來作伴的喜悅之中。
許書窈膽子小,但是特別單純善良。一過來,就要把随身攜帶的好些物件兒分給賀顏,賀顏只選了幾朵珠花,回贈一方硯臺。
平日許書窈也要跟着陸休上課。她在初學階段,陸休也沒指望她如何,鼓勵時多,催促用功時幾乎沒有,習武的事,壓根兒不提。
賀顏跑去找蔣雲初告狀:“先生偏心,我那時候,可不如書窈這麽輕松。是好事,可我心裏不是滋味兒啊。他很少誇我,還讓我習武……”十分的怨念。
蔣雲初忍俊不禁,“不是那樣。在這裏,先生是對你最好的人。”陸休對賀顏那份兒心,簡直比得上望女成鳳的父母。
“我才不信。沒你一半好。”
“真的,等你再大些就明白了。”
“好、吧。”
許夫人住進莊子上,先卧病了一陣,路途太長,心裏計較太多,一松懈下來,身子骨倒承受不住了。
進入涼風習習的秋日,許夫人痊愈,開始神氣活現地在宅子、田莊上走來走去。結果讓她十分沮喪。莊子上全是做佃戶的平頭百姓,找不到能平起平坐常來常往的人。
回到宅子內,看着倒座房裏的簡單陳設,對着粗茶淡飯,念及以往的錦衣玉食,心緒更是惡劣。
許家出事前,她本想回娘家的,哪成想,許老爺交給她這樣一個差事,要她護書窈周全,盡心照顧。許家都要敗了,一個小拖油瓶,她照顧個什麽勁兒?
可也不能直接扔下許書窈逃走,那樣,許家定會将她娘家拉下水,她的下半輩子還是沒指望。
只好在這裏耗着。待得許家之事塵埃落定,娘家沒受牽連的話,她再離開也不遲。
不甘、怨氣太重,她便看什麽都不順眼,看誰都想發作一通。
她帶了兩名婆子、兩名護衛過來,護衛是許老爺的心腹,她并不管他們在外院如何;婆子則是她的心腹,能幫她在內院過得如意。
日複一日的,賀顏讀書習武的時候,許夫人在內宅一步步提點訓誡下人,樹立威信。
趙媽媽和兩個一道來的婆子因着蔣雲初提點在先,從不理會。其他兩個小丫鬟、四個婆子卻看不清形勢,又因賀顏、許書窈實在太小,許夫人指出的錯處也在理,是以沒多久,便将許夫人當成內宅的主人了。
賀顏聽趙媽媽說了,蹙了小眉頭,“真難辦。唉,過一陣再說吧。”
趙媽媽啼笑皆非,也不知這大小姐凡事往後推的毛病是怎麽養成的。
許夫人見賀顏那邊全無反應,完全放下心來,指揮着院子裏的下人重新布置了後罩房。可還是不滿意。一日,與賀顏商量:“大夫說過,我要多見陽光,不然還會生病。你住的正屋敞亮,能不能——”
賀顏眨着大眼睛,“你每日在院中曬太陽不就行了?要不然,跟我一起習武吧?”
許夫人:“書窈跟我住在後罩房,有些擠。”
“讓書窈跟我一起住。”
“……算了。”許夫人與她橫豎說不通,也就暫時作罷。
随後,許夫人開始刁難許書窈,完全當個打發時間的消遣。
起先,她說女子無才便是德,不準許書窈再随着陸休讀書。
許夫人是繼室,也是許書窈的表姨母,她不敢違背,吞吞吐吐地跟陸休說了。
陸休只說随你。沒主心骨的孩子,他又能怎樣?總不能跑去後院跟個女人争辯吧?
賀顏不明所以,見許書窈心甘情願的樣子,沒心沒肺地為她高興了一場:不用學東西的日子,多舒坦啊,太讓人羨慕了。
陸休無意間聽說,鼻子都要氣歪了。小氣包子笨起來也是真笨。
賀顏想象不到的是,自己讀書習武的時候,許書窈在學着做針線,達不到要求就要受罰。
對此,許夫人的理由是:女孩子會什麽都是虛的,有一手出色的針線最要緊,京城諸多高門大戶,包括林府,都是這個态度。
因她搬出京城高門大戶,連趙媽媽都被唬住了,以為風土人情不同,京城就是那樣一個藏龍卧虎也……莫名其妙的所在。是以,一直猶豫着,沒敢跟賀顏說許書窈的現狀。
尋常下午,賀顏也會留在陸休的書房,做工筆畫、學算術。
蔣雲初上課的地方在東跨院。陸休來回走三兩趟,半日也就過去了。
這天,賀顏提前做完了功課,十道算術題都解對了,一小幅工筆畫也順利完成。
陸休看過,很滿意,給了她一把糖,“回吧。”
賀顏收拾起小書箱,道謝後,高高興興地返回內院。
陸休瞧着她的背影,才不攢掩飾心頭贊許,笑微微地去了東跨院。
賀顏回到正屋,匆匆忙忙地洗漱之後,便要去找許書窈。
趙媽媽一臉為難地阻攔:“小姐還是傍晚再去吧。”
“為什麽?”賀顏問,“她又不做功課,不是随時可以見我?”
趙媽媽暗暗嘆一口氣,“林小姐不用習文練武,卻要每日做針線,做不好便要受罰。今日林小姐不知怎的,擰上了,不肯碰針線。許夫人便說她忤逆長輩,讓她罰跪呢。”
賀顏頸子梗了梗。居然還有這種事?她顧不上多想,拔腿就往外跑,險些被門檻絆倒。
趙媽媽急匆匆趕去扶穩她。
賀顏腦子轉了轉,“你找一個婆子,告訴先生和雲初哥哥。這種事,不對。”道理她講不出,只确定這種事太荒謬。
“是!”
秋日明澈的陽光下,許夫人悠閑地坐在廊間嗑瓜子,許書窈雙手高舉着熱茶,跪在天井。
“說,你錯了沒有?”許夫人問道。
許書窈忍着雙手疼痛,哀求道:“我想讀書寫字,實在做不來針線。您就成全我吧,我求您了。”
許夫人哼笑一聲,“你父親把你交給我照顧,便是讓我代替他,好生教導你。女孩子學那些沒用的做什麽?跟你說了多少遍,你卻全當了耳邊風!”
許書窈咬住嘴唇,滿心的不認同,卻不能辯駁,總不能把賀顏拿出來說事,萬一許夫人連賀顏的課業都阻撓,她不就是害了好朋友麽?
“再不知錯,往後每日,你都要受罰。”
語聲未落,賀顏帶着趙媽媽、劉婆子趕過來。
許夫人面色一僵,本想起身,看看本屬于賀顏如今卻在自己跟前當差的下人,心就定下來,坐着沒動。
許家的事,不要說一個五歲的小孩子,便是成年的人,也不敢說看得透虛實,不敢摻和。
賀顏視線逡巡一番,見到許書窈,立刻跑過去,拿過她高舉的茶杯,吸了口氣——很燙。
“書窈,快起來,去跟我住。”她說。
趙媽媽不知該哭該笑:這小祖宗的章程完全不對,這哪是林小姐換個住處的問題?
許書窈眼中噙了淚,不敢起身,“顏顏……”
許夫人輕咳一聲,“賀大小姐,這是林家的事,你不能管。”
“就要管。”賀顏說。
許夫人失笑,“那你倒是說說,怎麽個管法?你可知誰對誰錯?我是代替昌恩伯教導明馨,外人不能置喙。”
“……這不對。就要管。”情急之下,賀顏能說出的,也只有這樣的言語。
“雖說莊子是賀家産業,但許家的人不是白住,大人之間的事,我就不跟你細說了。眼下,我們是房前屋後住着,卻是兩家人。賀大小姐自重些。”許夫人倏然冷了臉,“否則,我可就不客氣了!”
賀顏還沒全然消化掉這一番話,許書窈卻因末一句急了,直覺地認定許夫人也會責罰賀顏,當下也不知哪兒來的勇氣,站起身來,擋在賀顏身前,“和顏顏無關的,您不要怪她,讓她走吧。”
大人之間的事,她不明白,只知道許夫人這個大人很恐怖。
“又頂撞我?誰讓你起來的?”許書窈史無前例的堅定決然,讓許夫人在瞬間的愣怔之後,無名火燃得更旺,“來人!掌嘴!”
“你敢!”賀顏立時與許書窈調換了位置,擡手将手裏的那盞茶潑到沖過來的一個婆子身上,又喚,“趙媽媽!打她們!”
趙媽媽和劉婆子在她出聲之際,便已趕到她和許書窈近前,用身形護住,心裏卻是知曉,這是無用功:許夫人已經鸠占鵲巢,她們人手太少。
幸好,這時趕去外院報信的孫婆子趕回來了。運氣好,沒走出外院,就遇見了蔣雲初派來傳話給賀顏的小厮,她便将事情說了,讓小厮告知陸休和蔣雲初,自己則趕回來護着小東家。
許夫人站起身來,目光冷森森地望着許書窈:“你最好這就把她們攆走!不然……我讓你好受!”先前說不客氣,意思只是送客罷了,再有恃無恐,也不可能對賀顏如何。
“書窈要跟我走。”賀顏握緊許書窈發涼的手,“你憑什麽罰她?!”
“不知所謂!你把賀大小姐都帶壞了!”許夫人只針對許書窈,厲聲吩咐,“給我掌嘴!”
“趙媽媽看好明馨。”賀顏說着,匆匆跑開去,抄起一把下人随手丢在庭院中的掃帚,轉頭又跑回來,打向不知死活要捉許書窈的婆子。
婆子要治住她,全不在話下,然而許夫人的态度很明顯:不動賀顏。是不敢還是怎樣,她們不知道,也沒必要弄清楚。
一群人就這樣你打我躲、你停我進的糾纏成了一團。
雞飛狗跳。
賀顏因此倒是急中生智,忽然抽身跑向站在廊間看熱鬧的許夫人,将掃帚用盡全力打向她,“禍害!”小聲音高了,卻更顯得奶聲奶氣。
陸休、蔣雲初匆匆趕至門口時,便看到了這樣的一幕:小人兒用比她還高的東西沒頭沒腦地打人。
陸休嘶地一聲:太沒章法了。
蔣雲初則當即寒了臉,示意身邊的兩名小厮。
小厮沖過去,三兩下打得許夫人的爪牙痛呼倒地,起不得身。
“顏顏!”陸休喚賀顏。
賀顏這才醒過神來,知道救兵到了,立馬扔下掃帚,颠兒颠兒地跑向先生,氣喘籲籲地指向許夫人,“她要打書窈,還罰書窈跪。”
“知道了。”陸休微笑,俯身看她,“你要怎樣?”
“嗯……我要習武,用心習武。”賀顏揚着臉,認真地對他道。
文不對題的一個回答,卻讓陸休哈哈大笑,把她撈起來,抱在懷中,“當真?”
“當真的。要打壞人!”賀顏氣呼呼,仍是意難平。
這下,連蔣雲初都笑出來。
許家處境堪憂,許老爺已身陷牢獄,哪裏還有人顧得上許書窈,又有誰能處置許夫人?
蔣雲初的建議很直接:“賃個宅子把人關起來,直到許書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