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窩裏鬥(二更)
楊素衣醒來的時候,已身在閨房的寝室,恍然片刻,對上母親、下人滿帶悲苦的眼神,很快醒過神來。
她掙紮着坐起來,讷讷地問:“娘,是真的麽?我是不是聽錯了?”
楊夫人登時落下淚來。
這時候,楊素雪急匆匆進門來,問道:“姐姐怎樣了?沒事吧?”
楊素衣望着她,若有所思。
楊素雪到了近前,“這可怎麽好啊,趙家委實不成體統,竟在這時候打姐姐的主意……”說着取出帕子,擦着眼角。
楊夫人站起身,擡手給了她一巴掌,“那件事還沒定論,誰準你多嘴多舌的!?”
楊素雪被打得一個踉跄,後退兩步。
“娘,別打她。”楊素衣凝着楊素雪,唇角現出這時候絕不該有的笑容,“把人打壞了,還怎麽幫我?”
楊夫人一愣,片刻後就會意,唇角緩緩上揚。
楊素雪打量着母女兩個,心裏生出不祥的預感。她不敢吱聲,斂目看着腳尖,藏起眼中的憎惡。
到了這時候,第一時間想到的是利用她。這對母女根本就是白眼兒狼,如何的真心假意都換不來一份善待。
只是,今時不同往日,局勢已不由她們掌握。
楊夫人打定主意之後,親自趕去外院。
外院的花廳裏,趙子安一身大紅,大喇喇地坐在三圍羅漢床上,左右站着十來個狐朋狗友。
楊閣老瞧着他那個穿戴,那個喧賓奪主的架勢,再想到他提及的事,喉間便泛起一股腥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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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子安無視楊閣老的怒容,笑問道:“怎麽樣啊楊閣老?我說的那事兒,就這麽定了吧。你當下應了,我立馬帶人走,改口喚你一聲岳父。你要是不答應,也成,讓我接你娘回去,我爹說了,他不嫌晦氣,人接回去之後,轉送到別院發喪。”
楊閣老已經不知道什麽叫生氣了,早就氣懵了。
趙子安那邊有人湊趣道:“聽說楊素衣有才有貌,那樣的女子,最是乖順。”
“娶回家之後,定會對世子百依百順。”有人幫腔。
滿堂哄笑聲。
楊閣老盤算着,誰能為自己主持公道。思來想去也沒有。到眼下才知,皇帝的寵信大過天,以前對他百般阿谀逢迎的,歸根結底,看的是皇帝的情面,而今家中是這情形,那些人全都沒了蹤影。
官府?更別想了。母親出事當日,到底是被何人劫持,他們嘴裏說正在查,其實根本就是敷衍之辭,一個個的,也等着看楊家笑話呢。
快要煩躁憤懑得發瘋時,有管事走進來,附耳道:“王禦史來了,找您有要事。”
王禦史,也就是一直求着他給些便利的人,其女王舒婷與素衣、素雪交情很好。他抛下花廳裏一幫無賴,去了外書房。
落座後,王禦史神色古怪地道:“下官次子傾慕閣老膝下次女,無論如何,也要我上門來提親。閣老若是同意,那麽,就讓兩個孩子在熱孝期間成親,也免得他們再等三年;閣老若是不同意,也罷了,權當下官什麽也沒說。”
他私心裏并不同意,次子王偁是庶出,可就算庶子,也沒必要娶前景不明的楊家女。但是,那小畜生擺出一副拼命的架勢,他就算不登門,王偁也會請別人來說項。
沒轍,只好認了。權當下注賭一局吧,萬一楊家還有翻身之日呢。便是不能夠,也沒事,罪不及出嫁女,王家拿捏着分寸行事,不會被牽連。
楊閣老初一聽,第一反應是将人攆出去,可剛要說話,便改了主意,斂目沉思。
返鄉丁憂勢在必行,兩個女兒都已及笄,三年後再議婚事,怕會因年紀被人挑剔。素衣的事情,他是如何都不會應的,但跟前與王家這門親事,倒是可以結。
熱孝期間辦喜事,是情理之中,兩家商量出個對外一致的說辭就成。
這樣想着,他面色便緩和下來,喚小厮給王禦史換一盞頂級毛尖。
王禦史心裏就有數了。雖然還是很別扭,但少不得說些場面話,不是都說,擡頭嫁女兒,低頭娶媳婦麽,結親終究不是結仇。
你來我往地敘談一陣,事情定下來,兩人當即交換了各自孩子的庚帖。
王禦史離開楊家的時候,面無表情。
楊閣老想到還要應付趙子安,撞牆的心都有了,索性留在書房躲清靜。
就是這時候,楊夫人趕過來,直言道:“老爺,素衣的事有轉圜的法子,你和那邊商量一下,讓素雪嫁過去。”
楊閣老聽了,不陰不陽地看了她好一會兒,居然笑了笑,賞了她一個字:“滾。”
楊素雪打聽到外面的消息,長長地透了一口氣,後怕不已:幸好王禦史來的及時,要不然,真就要讓那對母女得逞,葬送她一輩子的前程。
應聲蟲的日子,誰耐煩長久地過?她又如何不知,楊素衣對自己,半分姐妹情分也無。那個沒腦子的,凡事不都是讓她想主意?還想算計她?
萬幸,那般的日子裏,她與王舒婷成了手帕交,得了王偁的青睐。
趙家那邊一來鬧事,她就預感不妙,趕緊給王偁寫了一封情真意切的信,倒是沒想到,他動作這樣快。
而楊素衣、楊夫人得知原委之後,則是恨得咬牙切齒,末了,抱在一起哭了一場。
午間,藏書閣前,李一行來來回回踱步,琢磨着近來楊家一系列是非。
聽到楊老夫人的事,他第一反應是蔣雲初的手筆,狠是忒狠了些,但能還賀顏一份清靜,無可厚非。
可他沒想到,那只是開頭,事态越來越嚴重,到今日,楊家、趙家已經成為全天下的笑柄。
這樣一來,他便不再确信與蔣雲初有關:這一出手,幾乎已經斷了楊閣老的仕途,不該是這年紀的人該有的城府。
或許,只是誤打誤撞?
也不對,打一開始,趙禥出現在馬車上的時候,已經入局。
不管是誰吧,得仔細琢磨整件事的手法,記在心裏,不定何時就能派上用場。
同一時間,陸休正在打量蔣雲初。
蔣雲初閑閑地坐着,由着他打量。
陸休出聲道:“今兒我瞧着你,怎麽後背直冒涼氣?”
蔣雲初失笑,“頸椎的毛病嚴重了吧?”
陸休瞪了他一眼,又意味深長地道:“差不多就得了。”
蔣雲初嗯了一聲。
賀顏拎着食盒走進來,隐約聽了一耳朵,邊擺飯邊問:“什麽差不多就得了?”
陸休道:“說你呢,讓他別太慣着你。”
賀顏訝然,“最慣着我的,不是您麽?”
“一邊兒涼快着去。”
賀顏無辜地道:“吃完就走。”
倒把陸休逗笑了,“書窈呢?”
賀顏敷衍道:“她有事,沒空搭理我。”
陸休皺眉,“扯謊的時候,能不能用心點兒?平時少不了這種時候,這也要我提點?”
賀顏的小腮幫鼓起來。
陸休笑出聲來,“這小氣包子。”
蔣雲初慢悠悠來一句:“真沒品。”說誰小氣包子呢?明明是小開心果。
陸休哈哈地笑。他就知道,這小子忍不了多久。
蔣雲初:“要瘋。”
“個兔崽子,我看你是要造我的反。”陸休将手邊的折扇砸向他,笑得更歡。
蔣雲初、賀顏瞧了他一會兒,也随着笑起來。
三個人一起用過飯,賀顏有些犯困,回住處午睡。蔣雲初親自給陸休沏了一盞茶,便也回了住處。
房間裏,羅十七在等。
蔣雲初剛要沏茶,羅十七跳起來,“我去沏茶。”
蔣雲初一笑,在桌前落座。在書院,算得上朋友的,只有羅十七、馮湛。
羅十七沏茶回來,落座後道:“我五嫂下個月就生了,她懷的是雙生兒,你能不能給我算算,我要添兩個侄子、兩個侄女還是……”
沒等他倒騰完那些可能,蔣雲初就道:“不能。我又不是算命的。”
羅十七苦了臉,“你只是不給人算命而已。我這不是高興又着急麽?”
“擺明了的好事,錦上添花就好,別畫蛇添足。”
羅十七想了想,“還真是。”停一停,又好奇地問,“你會占蔔,平日有沒有給自己或賀師妹測算運道的時候?”
蔣雲初搖頭,“從不會。”
“為什麽啊?”
蔣雲初看他一眼,不說話。小事不值得算,大事只關生死,他沒事兒算那些幹嘛?
羅十七湊近些,看着蔣雲初的眉眼,“你這心思全靠人猜,來,你倒是跟我說說,就剛剛那麽一眼,我從哪兒猜起?”
蔣雲初一笑。
羅十七也笑,喝了一口茶,道:“還有個事兒,你必須得給我出個主意。”
“說。”
“就是兒女情長的事。”羅十七撓了撓頭,笑容腼腆,“兩個人,總不能一直不清不楚的吧?我是不是得先有所表示?”
“廢話。”
“嗯,對,人家沒道理先跟我表示。”羅十七若有所思,“先送什麽呢?不對,我要是送她東西,她不收,給我退回來,那可怎麽辦?我總不能死纏爛打吧?”
“問她不就得了。”
羅十七笑了,“也是,拐着彎兒問一句不就行了?唉我這腦子,跟她有關的事兒,壓根兒就不轉彎兒。”
知味齋的夥計來了,說是送點心,但羅十七知道兩邊的關系,适時起身道辭,回了自己房裏。
他單名潛,家族子嗣衆多,平時別說外人,長輩都只喚他排行。
與蔣雲初相識之初的情形,也算有趣吧。
去年冬日,他考進上舍,第一件事便是找到蔣雲初面前,傾訴傾慕之情。對于大多數人來說,蔣雲初是讓人氣餒妒恨的存在,真是要什麽有什麽,累死自己都比不上;而對于少數人來說,便只有由衷的羨慕、欽佩。
他對着蔣雲初說了大半晌,蔣雲初慢悠悠來了一句:“名字就叫十七?”
他忙說不是,解釋了一番。
蔣雲初颔首,說那就好。
他一頭霧水,追問怎麽說起這事兒來了。
蔣雲初非常認真地看着他,說:“要是名字就叫十七,得離我遠着些。”
他愣住,好半晌硬是不知該氣該笑。
後來,起早去騎射場的時候,常遇見蔣雲初,他騎射一般,硬着頭皮請教。雖然蔣雲初惜字如金,沒耐性,卻總能一針見血地指出他需要糾正的地方,教他的一些法子也是立竿見影。亦不是藏私的人,見他能舉一反三,挺高興的,有時會主動帶上他。
是這樣,兩人熟稔起來,他還惦記着初相識的事,追問原因。
蔣雲初就說,這種名字,會讓他想起一個朋友。
他琢磨了一陣,回過味兒來,鼻子都要氣歪了:得虧投緣,要不然,他會因為十七倆字兒被長期嫌棄。
那叫個什麽脾氣?怎麽還有那麽不講理的路數?
此刻再一次回想起來,他笑着搖了搖頭。
這日午間,賀師虞回府用飯,意在跟妻子緩和相敬如冰的局面。
他每日要早起,那時她還睡着,晚間她又總是早早歇下——橫豎一副跟他過夠了的樣子。他只好午間回來,找機會與她說說話,問清楚自己到底什麽地方惹她生氣了。
回到家裏,賀夫人正在用飯,賀師虞命人添了一副碗筷,便遣了下人。
賀夫人默默吃飯,仍是懶得理他,也是在想心事:以雲初的頭腦,就算手邊事情再多,也能在一半日內解開題目。那麽,這一兩日,東西就該被取走了。
沒別的可能。東西是送給顏顏的,取東西也需要她的名帖,這事情與她有關,雲初就一定不會不在意。
非常想派人去打聽,卻擔心雲初追查東西出自誰手,把打聽消息的人當場拿下,只得作罷。
賀師虞風卷殘雲地吃完飯,幹咳一聲,說起妻子一定會在意的話題:“依你看,楊家的事,會不會與雲初有關?”
賀夫人心頭一頓,擡眼看他,“有關如何?無關又如何?”
“若是有關……”賀師虞沉吟道,“這手段是不是過于歹毒了些?”
賀夫人冷笑,放下筷子,目光不善,“別說不大可能,就算有關,他是不是幫賀家把新仇舊恨都報了?”
賀師虞沒想到她這麽大反應,嘴角翕翕,一時不知該怎麽接話。
“怎麽,你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忘了曾經那三年,我們一家是怎麽過的了?”賀夫人加重語氣,“沒錯,顏顏算是因禍得福,可賬能這麽算麽?能為這個就忘記楊家當初如何打壓你?”
“賬自然不能這麽算,”賀師虞賠着笑,“我這不也是為顏顏考慮麽?萬一那是個心黑手狠的,以後她嫁過去,萬一——我是說萬一,生了嫌隙,她豈不是要吃大虧?”
難為他想的還挺長遠,她只知道,兩個孩子的婚事生變,會出人命,會有無數人陷入萬劫不複。讓顏顏吃虧?賀家舍得,雲初都舍不得。
心念數轉,賀夫人又是惱怒又是心酸,“你對誰都是一副面孔麽?這些年了,雲初和先生一起照顧着顏顏,你卻這樣猜忌他?真真兒是叫人心寒!今兒我還把話放這兒了,要盡早給他們風風光光地定下親事,你要是敢攪局,我跟你和離,帶着顏顏回娘家!”
賀師虞呆住。聽說過風風光光成親的,風風光光定親是怎麽個章程?和離?和和美美地過了多年,居然想跟他和離?怕不是氣糊塗了吧?可他只是就事論事,至于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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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