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當謀萬世
雖然其時已經臨近過年,但是因為怕謝蘭修經不起旅途奔波,拓跋焘特為下令,全軍放慢速度,按着謝蘭修軟轎的速度前行。
“馬上就要到平城了。”拓跋焘含笑對謝蘭修說,“回到宮裏,到底要舒服得多,不必像路上這麽辛苦。這個孩子随着我們一同征戰,将來必然是個極谙韬略的。”
謝蘭修紅着臉說:“還不知道是男是女。要是個女孩子,韬略又有何用?”
拓跋焘的臉上瞬間閃過一絲失神,對這樣一個簡單的問題竟然猶豫了一下才說:“女孩子也好的!她必是朕最心愛的小公主!”
謝蘭修敏感地覺察拓跋焘短暫流露出的細微表情,她疑心自己看錯了,因為,那表情竟然是“悲憫”。不過,這小小的疑惑很快被幸福感沖淡了。拓跋焘興致勃勃和她談起這日的午膳:“上回你嫌秋菘、蘿蔔和蕪菁吃膩了。今天有我叫人加急從洛陽和平城兩地送來的冬筍和韭芽——韭芽是火室中特意種的,一千錢還買不到一把,今日給你嘗嘗鮮。”
謝蘭修高興起來:“謝陛下——謝佛貍!國家戰事如此費錢,你倒在吃喝上為我如此奢靡,不大好吧?”
拓跋焘笑道:“為‘陛下’懷着皇嗣,天下後繼有人,不是重于一城一鎮的得失麽?”
到了平城,天子回宮,其間熱鬧自不必提,皇後在顯陽殿喜吟吟地迎候着,見了拓跋焘便盈盈下拜:“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拓跋焘笑道:“你這裏消息倒傳得快!——”他後半句話還沒來得及說,便看見皇後眼中的詫色,皇後道:“妾在宮中,自然是第一個得知消息。莫非陛下也已經知道了?”
拓跋焘頓了頓說:“大概和我說的好事不是一件。你先說,讓我多樂呵樂呵。”
皇後便又笑道:“賀昭儀又有孕了。我已經派了太醫日夜值守,大約是兩個月了。”
拓跋焘拊掌笑道:“花開兩枝!何其上佳!跟我南巡的謝椒房也是兩個月身孕了!”
跟在一旁的謝蘭修被這些撲面而來的消息震得忽而驚、忽而羞、忽而酸楚,竟是五味雜陳。她低着頭,也能感覺到皇後的目光在打量着她,其後,皇後的話笑晏晏的:“真的?!那真是要恭喜陛下呀!不日後宮便能添兩個孩子,以後也是一道的玩伴呢!不過謝椒房如今分位是不是該升一升了?”
拓跋焘點頭道:“自然,自然,也不必多麻煩了,直接晉貴人吧。”
謝蘭修只在顯陽殿敷衍了一會兒,就被疼惜不已的拓跋焘喚回去休息。阿蘿已然得到了好消息,張羅着伺候,用她慣常的喈喈呱呱的聲音說:“娘娘大喜!陛下已經命找了二十個有經驗的婆子專門伺候娘娘更衣用膳的事宜,太醫院兩班太醫日夜輪守。我還叫其他宮人趕制娘娘腹大時穿的新衣,還有小殿下将來的襁褓……”
謝蘭修嗔怪道:“你不能不嚷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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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蘿笑道:“奴婢高興壞了!”團團轉着不知道要怎麽樣才好一般。
謝蘭修嘆口氣說:“得!得!我看你都看得發暈!你說,賀昭儀也是兩個多月的身子?”阿蘿觑一觑謝蘭修的神色無異,才笑道:“是啊。大約都是陛下臨行前臨幸的碩果。據懂行的婆子說,只怕兩位小殿下出生的日子也差不多呢!将來不知道是誰居長?”
謝蘭修不說話,心裏暗忖:如果是兩個女兒,或者一兒一女,也就不必說了,如果是兩個男孩兒——鮮卑人立太子,似乎重視長子而不重視嫡子,誰略大些,當未來皇帝的機會就會大些。倒不知賀佳缡又做何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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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此時有孕,倒真可以恃寵而驕一些。到晚,拓跋焘果然來了,謝蘭修故意笑道:“陛下怎麽沒去瞧瞧賀昭儀?”
拓跋焘冷冷淡淡說:“她麽,瞧過了。”
謝蘭修偏着頭端詳他的神色,拓跋焘啼笑皆非:“你這麽看我做什麽?瞧了她一眼不就回來了?”謝蘭修撇撇嘴道:“賀昭儀一定在想:哪有那麽寡情的郎君!”
拓跋焘點點她的額頭,咬牙道:“你就裝賢淑吧!心裏不知怎麽樂呢!”謝蘭修笑倒在他懷裏:“這回,賀昭儀一定高興壞了吧?”
拓跋焘卻愣了愣,突然冷哼一聲,道:“別提了,就她的心思最別扭!”謝蘭修閃閃眼睛,想起賀佳缡上次懷娠時滿面的愁色,倒有些好奇,莫非後宮中太不平靜,會有什麽事讓人擔憂?不過她看到一臉自信的拓跋焘,那顆心立刻放了下來,膩在他懷裏道:“妾如今不能伺候陛下,不知陛下什麽時候起駕?”
這副模樣,就不像等着拓跋焘“起駕”的樣子。拓跋焘捏捏她的鼻尖道:“我還就不走了!好容易回家了,巴巴地趕你‘郎君’走,哪有那麽薄情的娘子?”
謝蘭修笑着捶他:“壞佛貍!有樣學樣,不是本事!”
等到靜靜躺下來,謝蘭修又開始暢想未來:“佛貍,你喜歡小皇子還是小公主?”
拓跋焘停了停才說:“你生的,我都喜歡。”
“才不是!”謝蘭修在他懷裏扭了扭身子,“你肯定想要小皇子!”
拓跋焘給她扭得受不了,輕喝了聲:“別瞎鬧!”再無後話,謝蘭修卻不甘心,用那還沒有隆起的肚子貼着他,手指在他胸口上打轉兒:“那我生了皇子公主,你怎麽賞我?”
拓跋焘只覺得腦子裏發燙,竭力忍着幾欲噴薄的欲_火,把胳膊伸在被子外頭涼快一涼快,口裏道:“你想要什麽?封你做皇後?”
謝蘭修笑着捏起小拳頭捶他:“胡說什麽!”接着又伸手在他身上上下撫弄,輕聲道:“如果我向佛貍要一件賞賜,你會答應麽?”
“那要看是什麽。”拓跋焘呼吸急促,強自忍着,“有悖道理的,自然不會——不過,你不會提那樣的要求的,是不是?”他掀開被子,讓自己的身體涼下來,見謝蘭修的雙臂似乎還要來糾纏,半是警告、半是哀告地說:“你行行好吧。我是擔心你一個人會害怕,特意來陪陪你,你弄得我這樣……我以後還敢來麽?”
謝蘭修見他痛苦萬狀的樣子,“噗嗤”一笑,收了手道:“好吧。我安安分分睡。等我給佛貍生了小殿下,你幫我送一封信給彭城王妃好不好?——你放心,我明白如今邊釁方開,驿遞不便,不過,等八個月後,說不定兩國又能修好了。哪怕再等久一點,也沒關系。只要你答應我!”
拓跋焘聽她先還是喜笑,可慢慢的語帶悲音,伸手到她臉上,果然又濕了,他嘆口氣道:“不必等到你生養,你什麽時候想給你阿姊寫信,就什麽時候寫。我一準兒命人給你送。不過如今兵荒馬亂的,什麽時候送到,可急不得。”
謝蘭修伸手過來摟着他,主動送上一吻,拓跋焘蹭到她臉上的濕意,突覺心火乍消,而無端的有些不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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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焘盤膝坐着,目視着面前凝神讀信的崔浩,沒有絲毫打擾,只等崔浩慢慢合上信箋,挂着一臉自信的淡笑時,拓跋焘才放松了肅穆的神态,問道:“怎麽樣?”
崔浩笑道:“可以一試。”
拓跋焘點點頭說:“檀道濟如今是我心腹大患,年中,朕本想派兖州的将軍打過青州,但檀道濟駐守的人馬絲毫沒有松懈,很快回擊過來。他們城堅兵強,裏頭存糧又足,一時難以企及。但去歲劉義隆這個龜鼈豎子(1)乘隙攻打我河南四鎮,我若不對付他,心裏這口惡氣也實在出不了!”
崔浩深為了解面前的君主,見他說起劉義隆就是一臉憤色,虛按右手娓娓道:“陛下稍安勿躁!劉義隆不是無能昏君,他十二歲就随着他父親劉裕鎮守邊關,耳濡目染,學得了不少。如今為帝王,治理國家也很出色——臣說句不當的話——真不遜于陛下您!所以,我們若是心急想複仇,只怕最後還是自取其辱,反而折損了我們自己的人馬。萬一北邊上蠕蠕又乘機入犯,我們豈不是顧首難顧尾?何況,檀道濟就如劉宋的長城一般,他在,我們就不得不心存忌憚。”
拓跋焘對這位歷經魏國開國三朝的謀臣深為嘆服,見他這麽說,真的收斂了憤憤然的神色,點點頭說:“是。上兵伐謀,朕不會輕舉妄動。如今當務之急,是找準時機對付檀道濟。這封信,将來真的有用?”
崔浩胸有成竹地淡笑道:“劉義隆雖有才略,但輸在身子骨不佳,每每發喘,都要一兩個月不能起身,國事全賴還在建康兼任中書令的劉義康打理。其間關系,陛下可曾明白?”他指指擺放在一旁棋案上下了半局的圍棋:“就如剛剛陛下與臣下的那局棋:臣的黑子初時并不起眼,但一旦連橫開來,便有拔節難遏之勢,如常山之蛇,擊其首則尾至,擊其尾則首至,擊其中則首尾俱至。陛下左下角目外那一片,本如長城之堅,一旦被圍,只有轟然倒塌一條路了。”
他的手垂下來,輕輕按在面前小幾上,那上面擺着一碗烹得淳香的新茶,茶湯清洌,而他聲音穩篤而娓娓:“陛下厚愛臣,臣當為陛下謀萬世!”
作者有話要說: (1)拓跋焘喜歡給人取外號,他認為柔然人笨得跟蟲子似的,便給他們取外號叫“蠕蠕”——蠕蟲之意;認為劉宋的人擅長游泳和水戰,像烏龜甲魚,便給他們取外號叫“龜鼈”。汗一個,但這個載于史冊……狐貍,我雖然聽了人家的也給你取了外號,但你畢竟是一國之君呵!叫我怎麽說你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