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麟吐玉書
等檀道濟狂奔出滑臺險地,而距離拓跋焘大軍極遠時,拓跋焘才得到準确軍報,檀道濟确實是玩了一手花樣,大大地欺騙了自己。而軍情中講究速度和天時,時機喪失了就是喪失了,無法追回,只能看着檀道濟帶着宋軍主力安然無恙地回到建康。黃河兩岸是北魏的領地,但到了淮河,如果布兵不夠周密,策劃不夠詳盡,拓跋焘也不敢貿然進犯宋國的疆界,尤其是檀道濟的用兵詭道,實在也讓他有些猶疑。
告捷的消息已經傳回平城。拓跋焘大勝之中,有這場小敗,本來也不足挂齒;而且這本是出于保全實力的考量,也算是利大于弊。但這樣被玩弄在股掌之間,還是讓自負的拓跋焘很是不快。但命令是自己下的,崔浩又是勸谏過的,他無從遷怒,只能自己生着悶氣回到了駐跸的營地裏。
在崔浩的營帳裏喝了兩杯悶酒,拓跋焘揮退所有侍從,獨自在軍營裏巡視了一圈,才回到自己的禦帳,還未進門,就聽見裏頭謝蘭修在問:“陛下怎麽會受騙的?”
回答的是宗愛的聲音:“回禀娘娘,檀道濟那個老賊,竟然把米麥堆在沙子上頭,假裝數得得勁,其實不過是一袋袋沙子糊弄人而已。要是真打,他沒有糧食,南人又是嬌弱慣了的,只消陛下圍困個幾日,管叫他投降!可惜……”那裏似乎是搖了搖頭,接着又說:“後來啊,也叫可笑!檀道濟故作鎮定,從我大軍眼皮子底下帶兵溜走,陛下也沒有敢發令去追,唯恐中了埋伏。奴不禁想起三國時‘死諸葛吓走生仲達’(1),拼的不過就是勇氣……”
拓跋焘聽得怒氣勃發,伸手狠狠一撕,那帳門上的簾子“刺啦”一聲應聲而斷,裏頭人臉色煞白一探頭,早被拓跋焘一手拖了出來甩在地上,狠狠一腳跺在肚子上,才大罵道:“你一個沒根系的卑賤東西,朕的用兵有你說嘴的份兒?!誰是‘死諸葛’?誰是‘生仲達’?我看你是活膩歪了吧!”
謝蘭修吓得趕緊在一旁勸:“陛下!息怒!宗愛這句話雖然有不當的地方,但司馬懿豈是平庸之輩?蜀國最後還不是敗在他們父子的手上?保存實力,不輕舉妄動,妾以為才是正理!”
“不用你多嘴!”拓跋焘指着謝蘭修狠狠說道,轉而又瞧着瑟瑟發抖的宗愛,怒極反笑,從腰間抽出一把劍丢在地上,“你想要全屍,朕就下令賞你五百鞭;你想死得痛快,朕的寶劍也不嫌你的頸血腌臜——你挑一個吧!”
謝蘭修見宗愛心膽俱裂,連話都說不出來的樣子,硬着頭皮又上前道:“陛下!問題是妾的問的,若是因妾提錯了問題,斷送掉一條人命,妾于心不安!請陛下饒恕宗愛,重罰妾吧!”
拓跋焘胸口起伏着,其實他也知道,宗愛并沒有說錯什麽,只是這場失敗不是源自實力,而是源自自己的輕信,簡直是一場嘲弄,讓自己的面子太下不來了!宗愛帶些輕亵的語調,謝蘭修輕松自在的發問,無一不讓他心裏憋屈的暗火蓬蓬勃勃地燃燒變旺。此刻略一冷靜,也覺自己若因這個殺人實屬過分。但拓跋焘面子還是有些下不來,正眼都沒有看謝蘭修,對外頭戰戰兢兢的幾名侍從道:“饒這狗才一條命!拖出去,責四十杖!”
比起剛剛的懲處,四十杖簡直就是天恩。宗愛這才渾身癱軟倒下去,被幾名行刑的士兵拖了下去。
接着,拓跋焘一手攥住謝蘭修的手腕,丢下句“不經宣召,誰都不許進來打擾!”把她拖進了屏風隔着的內間。
謝蘭修這才開始為自己害怕,手腕被他捏得生疼,她忍不住帶着哭腔道:“陛下,好痛!”
“這還敢喊痛!一會兒還有你受的!”拓跋焘撈過一張胡床坐下,一把把她拖到自己的身前,怒聲道,“你不過後宮女子,問這些幹嘛?想幹政不成?!”
謝蘭修哭着說:“妾不過是擔心佛貍,想了解清楚些,萬一佛貍不高興,也知道怎麽勸。”
拓跋焘冷笑道:“說得真好聽!你們南人奸猾,檀道濟如此,只怕你也是如此!”
謝蘭修給他這句一說,心裏倒生出不快來,抗聲道:“檀道濟的能耐,妾又不是沒跟陛下說過。妾縱然‘奸猾’,也在陛下身邊這許久,若是陛下覺得今日才第一次識得妾的心思,妾也只有一死以謝陛下了!”她說得痛快,轉眼看到拓跋焘捏得死死的拳頭,砂缽樣大,仿佛等她說完就要揮舞上來,不由得心悸:這要挨上一下,自己肯定受不住,所以下面的話就抖抖索索起來:“不過……佛貍要殺我,也給我痛快些……別……別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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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焘怒氣沖沖中聽她這句活寶的話,瞬間氣都洩得差不多了,瞧着面前人委屈的紅眼眶,眼圈裏打着轉兒的淚珠,還有顫顫抖抖的小下巴,又有勇氣又可憐的模樣,此時就是再有天大的氣也發作不出來了。不過他仍是虎着臉把她往懷裏一拉,拿捏着用了二三分的力氣伸手在她臀上拍打了兩下,才松開她道:“殺你做什麽?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教訓是免不了。”
謝蘭修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抓着他衣服的肩膀處,哽咽着說:“佛貍……痛……”
拓跋焘又好氣又好笑,板着臉說:“這輕飄飄的你也好意思喊痛?”
謝蘭修的聲音卻是真帶着顫抖:“真的痛……是肚子痛!”
“你又……”拓跋焘心霎時軟了下來,嘆了口氣說,“我可不會瞧病,還是叫軍醫進來瞧瞧吧。”
這樣的事,謝蘭修打死都不肯叫軍醫過來瞧,喝了些熱水,倒在榻上休息。拓跋焘見她忍痛可憐,雖然笑話了兩句“嬌生慣養”,但骨子裏還是心疼她。晚上把回銮的事務都交給了崔浩等人,自己守在禦幄中,陪伴着她。
半夜,拓跋焘被一陣陣呻_吟聲吵醒了,黑頭裏摸了摸身邊的人,她已經大蝦似的蜷縮成一團,摸到臉上,濕漉漉的,不知是眼淚還是汗水。拓跋焘心裏一慌,翻身起來扶着她的肩,輕聲問道:“阿修,你怎麽了?”
回答他的是幾聲低泣。拓跋焘輕輕幫她揉着肚子,心疼地說:“這次疼痛怎麽發作得這麽厲害?還是叫軍醫診一診,女人家有這些事,也沒什麽見不得人的,吃點藥能好的話,總比這麽硬熬着強!”
謝蘭修也覺得這次的腹痛來得厲害,且不知道是什麽緣由。痛了那麽久,也實在超出她忍耐的極限,含羞同意了讓軍醫過來。
拓跋焘翻身起來,大喊着:“宗愛!宗愛!”
謝蘭修忍着痛提醒他:“陛下,宗愛不是被……”
拓跋焘想了起來,嘆口氣自嘲道:“都習慣喊這個狗才了。這一頓杖子打下來,估計十天半個月不能服侍,便宜他躲懶了!”此刻,另一個服侍的小黃門已經急急忙忙到位,靜候吩咐,拓跋焘便叫他傳喚軍醫。自己披了衣裳起身等候着。
軍醫大約是被從熱被窩裏拉出來的,散穿着外頭棉衣,睡眼朦胧進來請了安。拓跋焘擔心他腦子迷糊,警告道:“後宮之人,身子金貴,上回舒太醫他們的事你可是曉得的,若是輕率馬虎從事,可別怪朕不客氣!”
軍醫給他唬得一驚一乍的,腦子瞬時清醒了過來,戰戰回奏道:“陛下放心,臣醫術雖不濟,但絕不敢不用心診治!”
拓跋焘在軍醫身旁,盯着他按着謝蘭修從羅帳中伸出來的手腕。軍醫似在猶豫不決,沉吟了很久才問帳中人:“娘娘請恕臣無禮,實在是要事不得不先向娘娘打聽清楚:請問娘娘,上次天癸是什麽時候行的?”
裏頭的謝蘭修也猶豫了,好半天才期期艾艾道:“好像……好像是十月十二日。”她在帳中張了張嘴,想說什麽沒說出來,仿佛有些不敢相信。果然聽見外頭的軍醫帶着點喜氣洋洋向拓跋焘彙報:“果然!恭喜陛下,恭喜娘娘!娘娘天癸已經兩月不運了,其實是懷娠了。不過這一陣車馬勞頓,添了胎漏的毛病,有些險。請娘娘從今日開始安卧不起,不可随便下床活動,再吃臣開的安胎藥,估計還是能夠保住小皇嗣的!”
拓跋焘的聲音仿佛變了調:“你說的是真的?!”
軍醫笑道:“臣雖不才,喜脈這種常見脈象應該是無誤是。陛下不信,可以請其他軍醫再診。”
拓跋焘欣喜若狂,大聲吩咐趕緊把保胎藥煎了來,又命厚賞軍醫,外頭一陣窸窸窣窣的謝恩跪拜聲,随即他急匆匆一掀羅帳,一臉歡樂,小心捧着謝蘭修的臉:“阿修!我們有孩子了!”
謝蘭修早已是滿臉喜淚,肚子的疼痛似乎都不那麽厲害了。她一手捧着拓跋焘溫暖的手,一手小心地捂着小腹,小心翼翼地點點頭。
作者有話要說: (1)作者三國演義和三國志混淆得厲害,如果寫成了三國演義請勿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