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三]夕陽本無恨

第7章 ☆、陸、遺憾

柳五爺是叱咤風雲的大俠，但不是神醫。當世幾位醫者都治不好的傷，他自然也沒有回天之法。

然而就在病榻之上，他卻和葉炜論了一段四季劍法。葉炜初時不願理會他，聽他說得深了，卻也忍不住強打精神，和他說起劍道來。

葉晖目瞪口呆，不想這位霸刀老莊主對自家劍法竟然如此熟悉。他看着自家三弟難得閃爍着光彩的眼睛，忽然明白他們忽視了什麽。

重傷能打敗葉炜的身體，但打不斷他的傲骨。他們顧慮着他的身體，卻沒有考慮到他的本心——他仍是那個不低頭、不服輸的葉炜，也永遠是那個不低頭、不服輸的葉炜。

葉晖心中一陣酸澀，若是他早些意識到自家兄弟這樣驚人的傲慢，遲早釀成大禍……罷罷罷，大錯既已鑄成，多說無益，少不得做哥哥的要多擔待些了。

說到最後，柳風骨拍拍葉炜蒼白的手臂，問他：“既然手中無劍，你心中可有劍？”

葉炜一愣：“心劍……我怎麽可能……”

柳風骨搖了搖頭。“手中有劍，是你所持的三尺青鋒；心中有劍，是你心中山河遼闊，公道正義，兄弟義氣，志存高遠！”

葉炜若有所思。柳風骨嘆道：“年輕人，別遇到點困難就要死要活的，等你身體好些，多出去走走。總是困在這一方天地，也難怪這麽死心眼。習劍者，在于誠心，對劍誠心，也對你自己誠心。你也沒什麽比不過別人的地方。”

說完他又背着手，慢悠悠的離開了房間。

柳夕看了看葉炜，見他低頭沉思，也不知道在想什麽，心裏不由一嘆，跟着兄長匆匆追上父親的腳步。葉家兩位兄長紛紛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跟着自家父親也走了出去。

只剩下楚燕燕留了下來，換掉桌子上的安神香，又走過去為葉炜掖了掖被子。“柳老莊主剛剛說了什麽，怎麽我一句也聽不懂。”

葉炜回過神，冷笑道：“你也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你都能聽懂那還真是木頭也能開花了。”

他平常慣于沉默，今日倒難得有反唇相譏的心情。楚燕燕也不生氣，相反嘻嘻一笑，安撫道：“是啊，我當然聽不懂啦。可你一定聽懂了，你說，他說得對不對啊？”

葉炜靠在床頭，垂下的眼睫像是窗外伸展的枝葉。他生得着實好看，線條優美的側臉俊朗得猶如石刻。楚燕燕托着腮看得幾乎癡了，冷不丁聽見他輕聲回答：“……他說得對。”

萬花弟子柔柔一笑，伸手握了握他冰冷的手指。

——此時此刻，千言萬語也抵不過無聲的陪伴。

****

葉炜的事情告一段落。柳風骨在藏劍山莊住了幾日，整日和葉孟秋孫思邈喝喝酒敘敘舊，随後便以放心不下家裏的三兒子為由，要帶着兒女們離開。

柳驚濤嘴上不說，心裏也記挂着家裏的諸多事務。柳夕素來溫順，雖然有些不舍得新結交的朋友楚燕燕，卻也還是聽從了父兄的吩咐。

只柳浮雲有些磨磨蹭蹭，多少還擔心葉炜會出事。柳風骨對他的缺心眼無語凝噎，直接拎着他回家，只允諾他若是有朝一日葉炜外出游歷，也讓他一同前往作伴。

柳夕同楚燕燕道別，兩個姑娘自是一番惆悵不提。萬花弟子對她頗為不舍：“怎得這麽快就要走了，我還以為可以和你多相處一陣子呢。”

柳夕也是無奈：“往後若是有緣，我定會去萬花谷看你。”

“那倒不用，近幾年我恐怕都會留在藏劍了。”孫思邈是不能在杭州久留的，但楚燕燕卻可以。一開始藥王帶她來，就是為了防止自己離開以後葉炜沒了人照顧——這姑娘自己倒沒什麽感覺。她照顧病人照顧習慣了，藏劍待遇又相當不錯，倒也并不挂念萬花谷。

“嗯……”柳夕想了想。“下一屆名劍大會我肯定會來的，哥哥說好了要帶我來。你應該能留到那個時候吧？”

“當然。”下一屆名劍大會正是葉英立威的時候，怎麽也得看完莊花發威才行。楚燕燕在心裏偷笑。對了，葉神煩好像也是開元十七年失蹤的吧，這回可要好好看住他，沒遇到老王、也沒遇到唐小婉，不知道葉五少的人生以後又會變成什麽模樣。

沒人知道這位萬花弟子來自千年以後，曾經玩過一款叫“劍俠情緣網絡版叁”的游戲。有一天她從夢中醒來，發現自己竟然來到了游戲中——只不過名字當然不是她的游戲ID“舊時王謝堂前燕”，卻還是杏林門下的萬花弟子。

楚燕燕剛見到柳夕的時候，她還擔心小姑娘已經對葉炜情根深種——古代真是摧殘人，柳夕還不到十三歲，所謂的“情根深種”跟後世追星能有幾分區別？——然而柳夕提起葉炜雖然敬佩又同情，卻也看不出什麽有私情的模樣，讓楚燕燕有些摸不着頭腦。難道自己這只小蝴蝶，煽動的範圍居然這麽大？

不過她的确很喜歡柳夕，也就不再計較那麽多。雖然日後柳夕的不幸，自然也不能全怪葉炜，但他們的确不是合适的一對——葉炜這個只知道劍劍劍的死宅，除了跟無雙劍攪基還有第二個選擇嗎？

她心裏腹诽的很歡快，表面上卻還是一派正派端莊的模樣，拍着柳夕的手調侃：“夕夕，等下次再見面的時候，你不會已經定親了吧？”

“燕燕！”柳夕微紅了臉嬌嗔。“你比我還大呢，難道不應該先考慮你自己的終身大事嗎？”

“再看吧，反正我師父管不了我，親事還不是我自己做主。”楚燕燕大大咧咧，覺得自己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很快樂。“說不定我會嫁個藏劍……弟子哦。”雖然藏花真是冷到底了……人家更想選軍爺啦。

柳夕笑容微微一僵，随及釋然道：“……若是那樣，倒也是件好事。”

若是夢中，葉炜多點珍惜……若是夢中，柳夕多點自愛……

不過那些如果，不過是黃粱一夢。

——夢醒之後，人生方才開始。

一年半後，葉炜傷愈離家，柳浮雲趕赴杭州與他同行。如今他們也算得上半個知己好友，葉炜沒了武藝，又不肯和藏劍弟子同行，葉晖珍之重之的把他交到柳浮雲手中，倒是放了一半的心。

楚燕燕給昔日的病人送行，一面調笑他這就也算是嫁到霸刀去了。柳浮雲還是第一次被這樣調笑，紅着臉不知所措，而葉炜先是一怒，随後又是一愣——萬花弟子也打包好了行李，一副緊跟着也要離開的模樣。

“……你要去哪兒？”

“我和李統領說好了，等你好了，便去天策做幾年軍醫。”那姑娘撥了撥耳邊的長發，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你知道的，我早就想去那兒了，如今也算是得償所願了。”

“……你自己保重。”葉炜對她微微一點頭，倒也不說其他的話。“不要忘記名劍大會，你和柳四小姐還有約定。”

柳浮雲也跟着點頭：“此次我來藏劍，夕兒也要我帶話給你，切莫忘記昔日約定。”

“我是會爽約的人嗎？怎麽也不會忘的啦。”楚燕燕笑道。“你們快走吧。這次，可別有誰做任性的事了。想想家裏的哥哥弟弟妹妹，還有你們各自的老爹，總不能讓家人傷心啊。”

她目送着兩個年輕人并肩飛騎而去，總算長長的松了一口氣：劇情的軌跡已經繞開大半，這兩個人既不會敵對也不會決鬥，想來應該出不了什麽事了吧。

一回過頭，卻見一對雪白的雲雀振翅高飛，一轉眼越過天際，沒了蹤影。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