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戰神會吹葉子的戰神
行刑日。東門。
明明是大冷的天,監斬官苗建學的油臉上卻直冒汗,不為別的,只因他邊上坐着江陵侯南宮玉韬。這還是他做監斬官三年來,面對面見過的最不得了的人物。行刑的這地方如此簡陋,連一把像樣子點的太師椅都沒有。苗建學縮手縮腳立在一旁,不時拿手絹擦着汗,有心想要逢迎,卻不知道從何處說起。
南宮玉韬倒是安然自得,他就坐在監斬臺唯一的一張矮凳上,舒服得好似躺在他的馬車裏的虎皮毯上一般。
陳嘉左臂已經被上官千殺一刀斬斷,此刻右臂也被牢牢綁在身側。他垂首跪在行刑臺上,經過了這些天的嚴刑拷打、心理折磨,他看上去已是奄奄一息。似乎不用行刑,他也活不了幾日了。
劊子手已經準備好了,只待時辰一到,便揮刀斬人。
東門旁邊是一處菜市場,老百姓來來往往,每逢有斬立決,閑漢們便都聚過來圍觀看熱鬧。此刻聽說來了一位俊俏小侯爺親自監斬,連附近的婆娘們也都傾巢出動,一時把個行刑處圍得水洩不通。
“公子,”跟随南宮玉韬多年的護衛魏景然低聲道:“周圍人太多了,您看是不是疏散一下,屬下怕那些賊人闖不進來。”
南宮玉韬嗤笑,“倒要我們替他們考慮周到。若是圍得人多一些,那些賊人就闖不進來了。我也沒心情跟他們玩下去。敵人太弱了,怎麽盡興?”
時辰已到。
監斬官苗建學小心翼翼地請示,“侯爺,您看,是不是該……?”
南宮玉韬問魏景然,“還沒動靜?”
“回侯爺,沒有。”
“那就再等等。”
苗建學擦汗,行刑的時辰可都是定好的,這江陵侯說推遲就推遲了。
又等了三刻,仍是毫無異動。
南宮玉韬意識到對方是在等他發令再動手,他淡淡道:“準備行刑。”
劊子手把刀揚了起來。
“啪”的一聲,斬立決的牌子被扔到了地上,預示着刀即将落在犯人脖子上。
這一聲輕響,瞬間引爆了全場。
只聽到先是一陣噼裏啪啦的鞭炮聲,繼而便看到兩頭公牛拉着一輛筒子車裝開人群沖進了刑場。原來有人将鞭炮綁在了牛尾巴上。鞭炮一被點燃,公牛受驚,立時滿場亂跑。
南宮玉韬微微一笑。
筒子車裏鑽出一個幹瘦的小子來,穿藍衣,戴綠帽,他這穿衣搭配實在別具一格。他抽打着受驚後亂跑的公牛,駕着牛車直往監斬臺而來。
在牛車之後,數名黑衣大漢跟了過來。獨白芍一人,徑直往行刑臺而去。
“保護侯爺!”監斬官苗建學大叫一聲,在藍衣小子駕牛車沖過來的瞬間,他哧溜一聲鑽到監斬臺桌子底下去了。
牛車沖了過來。
南宮玉韬覺得……他鼻子微微翕動了一下,味道,有點不妙。他正在思考這是股什麽氣味,就見駕着牛車的那藍衣小子從車裏掏出來一只長柄木勺,對着他用力一扣。
只見一片散發着惡臭的金黃之物迎面飛來。
南宮玉韬大驚失色,急速後退,還是落了一點在衣角。
竟然是糞車!!!
南宮玉韬平時最喜歡調制各種香料,他身上也總是染着香氣。不是帶脂粉氣的那種香氣,而是令無論男女,只要靠近他的人都忍不住要臉紅心跳的香氣。孟七七早在五年前初見的時候就下了定義,是“催、情、香”這種羞羞的東西,也就是後來經常相處習慣了,才适應了變态表哥靠近時帶來的陣陣香氣。
如今,嗜香如命的江陵侯南宮玉韬竟然被一個來劫刑場的無名小子潑了糞。
這刑場,本就是要引他們來劫。是以衆護衛稍作抵擋,也就讓他們把陳嘉劫走了。
只是南宮玉韬沒想到過程于他而言會如此慘烈。
這夥人來得快,退得也快。
一時風平浪靜了,監斬官苗建學探頭探腦從桌子底下爬出來,連連道:“屬下有罪!侯爺大人大量!求求您……”
南宮玉韬拔出魏景然的佩刀,把沾了金黃之物的衣角一刀割去,咬牙笑道:“你何罪之有?”他望着那夥人遠去的方向,“小狼帶着咱們去找狼窩了。”
白芍沒想到這次行動比想象中順利如此之多,她甚至是抱着救不成陳嘉大人,就與之一同赴死的念頭。一夥人得手便退,都沒察覺在他們身後,有幾道影子一般的灰衣人悄悄跟了上來。
白芍還特別感謝給出用拉糞車的牛闖刑場點子的小兄弟,“多虧了你,小迪。要不要跟我們去北邊的國家?”
小迪摸摸自己腦袋上的綠帽子,沒說話,只回頭若有所思得看了一眼身後。他的一雙眼睛很清澈,雖說是男人,但總帶着點女相。平時與白芍等人也不怎麽說話。白芍見他不說話,知道他向來沉默,也就不再提起。
南宮玉韬回府後,足足洗了七次澡,才覺得胃裏惡心的感覺消退了點;結果用晚膳時,一眼看到金燦燦的馓子,又幾乎吐出來,登時一點兒食欲都沒有了。
那個戴綠帽的小子,最好別落在他手上。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南宮玉韬在刑場經歷屎尿之災的時候,孟七七終于在胡淑妃眼皮子底下找到時機出宮到了明山。
她爬到山頂,滴溜溜吹響了竹哨。
稍待片刻,便聽到一陣熟悉的馬蹄聲,緊接着黑龍馬便打着響鼻出現在她面前。此馬深通人性,見了孟七七,便将前蹄跪倒,伏下身來。
孟七七親熱地摟住馬脖子爬了上去,笑道:“你倒知道體貼我這個小矮個。”她跟黑龍馬的主人戰神大人比起來,實在是太小巧了些。
到了山洞中,孟七七先聽到一陣悠揚婉轉的樂音,似笛音似簫聲。她循聲望去,只見戰神大人坐在矮樹下,側對着瀑布,正在吹一枚葉子。他沒有披铠甲,只穿了一身青色長衫,看起來少了幾分戾氣,多了一些溫和。
孟七七靜靜立在洞口聽着,卻聽他反反複複、來來去去吹得都只有一小段旋律。那旋律本是婉轉動聽,然而他這樣仿佛要無止息得重複下去,不知為何,竟生出一分天地都歸于寂寥的凄涼來。
黑龍馬也豎耳細聽。它竟好像也有人類的感情一般,那溫柔的大眼睛裏漸漸變得濕潤起來。
“戰神大人,我來看你啦!”孟七七出聲打破了這略顯低沉的氛圍。
上官千殺轉身看她,輕輕放下舉着葉片的手來。他當然知道孟七七來了。他方才只是陷入另一個世界,不想醒來罷了。
孟七七騰騰騰跑到戰神大人身邊去,跳起來也采了一片樹葉,她瞪着那片樹葉打量了半天,舉到嘴邊,試探着吹了吹。
“噗、噗、噗、噗、噗……”
這聲音好尴尬,孟七七閉嘴了。
上官千殺嘴角一翹,他重新取了樹上一片半展葉片,卷起置于唇下,蹙口出聲,激于舌而清,嘯而優潤。他擡眸望向孟七七,笑問道:“可學會了?”
孟七七大力搖頭!可以觀賞戰神大人帥氣英姿的時候,才不要去做別的事情呢!
“戰神大人,你方才吹的那個叫什麽呀,很好聽!”
上官千殺斂了笑容,淡淡道:“這一句叫‘我有所思在遠方’。”
卧槽!戰神大人有什麽所思在遠方?孟七七全身雷達都啓動了!
“是我娘教我的。”
哦——哦哦!孟七七摸摸鼻子,差點誤會戰神大人了,她瞅着他,見他臉上寫着“不開心”三個大字。她知道戰神大人的家人都不在人世了,不禁有點後悔提起這樣的傷心事,心道:難怪他吹得這樣傷心,原來是想娘親了。
孟七七想了想,道:“我聽了你吹的曲子,也送一支曲子給你吧。”她小手一擺,咧嘴一笑,開唱,“米米法掃,掃法米來,刀刀來米,米、來來!”
上官千殺一愣,這是什麽詞?
“……米米法掃,掃法米來,刀刀來米來、刀刀!”孟七七撓撓腦海,她應該沒記錯簡譜,“怎麽樣,戰神大人,是不是很歡樂?”
上官千殺點頭道:“只是詞有些古怪,可是經文?”
孟七七得到了戰神大人的肯定,登時唱得更起勁了。
上官千殺見她亮開嗓子,唱得歡快,不由也失笑。聽她唱了一遍,等她又從頭唱來時,他便吹起葉子,為她那歡快的旋律和音。
孟七七笑道:“其實寫這個曲子的人是個聾子。唔,他原本不聾的,後來才漸漸聽不到了。但是聽不到了,他還能繼續寫出很好聽的曲子來。是不是很勵志?”
上官千殺聽她這樣說,心中一動。人若是眼睛瞎了,看不到外面,只能看自己心裏,心裏就亮堂;若是耳朵聾了,聽不到聲音,便只能聽自己心中的聲音。他上一次見到師父是在八年前,那時師父便說過他“戾氣太盛,已是閉目塞耳,不知何人能為你化解”。
他正想得入神,卻看到眼前湊過來一張女孩白淨的小臉。
孟七七歪着腦袋沖他笑,“戰神大人,你也會發呆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