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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一回身,卻看見了讓她避之不及的洪水猛獸

明白,林藝萱斷斷不可能接受任何人。盡管那小女子從來沒有承認,但李海蘭知道她心裏有人,而且她在默默地等着心裏那個人。

不到情絕心死的一天,她永遠也放不下這個執念。

李海蘭不知道她等的是誰,但她知道藝萱所等的這個人讓她哀愁也讓她歡喜,讓她心中生恨也讓她思念不已。

李海蘭聯想起藝萱近段時日總愛往醉興園跑,每次問她原因,她的回答都是一樣“去聽書啊,改天蘭姨和我同去,真的很有意思的。”

可是就算再有趣的段子,聽上兩遍也足矣,藝萱卻反反複複、樂此不疲地跑去重溫。

李海蘭隐約覺得她默默等待的這個人必然和張先生所講的演義有些瓜葛,甚至就是故事中的某人也未可知,否則她一個閨閣女子如何會對那些打打殺殺的演繹如此上心?也許,她去聽的只是她念而不得的一段往昔。

今夕藝萱這般落寞寡歡的模樣,必是方才在外邊觸景傷懷,觸動了情傷。

如果她所料不錯,明日藝萱必定會去醉興園聽一下午的書。

廳堂之上,張先生已經聲情并茂地開講。

藝萱來得很早,她照例在牆角的位置坐下,這個位置因正前方擋了木柱,無法欣賞臺上的表演,是以極少有人會選擇這裏,藝萱卻喜歡這個位置,她覺得既隐蔽又清靜。

這段故事,這一年來,她不知道已經聽過幾次,可是每次聽見在她心底的震撼和疼痛卻依然強大。有時聽得太過投入,神思太過震蕩,心緒一時難以平靜,她會悄悄伏在桌上歇一歇,順手抹淨臉上的淚痕。

醉興園的兩個跑堂都是成家立室之人,他們雖都仰慕她的風采,卻都是正人君子。并不好像沒有家室的小夥子們那樣熱情火辣。也只有在一旁看見她現出這幅不勝情愁的摸樣時,才走上前送一盞熱茶借機寬慰幾句。

張先生近日身體不适,一段故事講的不如昔時精彩,臺下的掌聲和打賞都稀稀落落的。

跑堂的謝二哥給藝萱續水時小聲說:“張先生恐怕待不了太久了,聽說過些時日他家裏人來接他回家養老去了。”

藝萱覺得心裏一跳,慌忙道:“張先生并不老啊,怎麽就要回去養老了。”

謝二哥嘆口氣道:“快七十的人了,還有幾年好活,也該他的兒子盡盡孝心了。”

想到張先生若告老還鄉,自己就斷了這個可供祭奠過往,寄托思憶的門路,藝萱覺得十分黯然。她摸出幾枚銅子遞給謝二哥,“這是我請張先生喝茶的。”

謝二哥笑道:“你倒懂得惜老憐貧,我一定給你帶到。”

走出醉興園不久藝萱就發現身後有人暗暗跟随。

饒是如此她并不奇怪,這些時日以來,暗中尾随她的愛慕者多的去了。好在他們雖尾随她卻并無進一步的驚人舉動。鐵梅鎮就這麽大點地方,藝萱避無可避,也就由他去了。

明明已經聽了一上午的書,但藝萱覺得胸中的郁結依然無法消散,她怕回去叫蘭姨看了懸心,索性改道野蔥河,想先散散心再回去。

夏日的野蔥河,草木蔥茏,處處顯得生機盎然。

藝萱看着河堤兩岸又長又彎的靜寂綠道,忽然感覺這很像自己将要面對的日子,同樣那般的曲折綿長,既看不到開始也瞧不見結局,既找不到歡喜也無法預計不幸。

該怎樣走才不累?才能走的更遠?更從容呢?

她恍惚想起初見蘭姨時她對自己講過的那句話“過去是怎樣都不重要,你的日子是往下過,不是往回走,你懂嗎?”

其實就算她想往回走,也是于事無補吧?

藝萱瞧着河面出了許久的神,慢慢俯身拾起一截樹枝伸進河水裏無意識地攪晃着,良久又收回來在身邊的泥地上塗鴉。風從河面吹來,攜了水汽,比之岸上更加涼爽。

藝萱迎着涼風深吸了口氣,總算覺得情緒穩定下來。她丢下樹枝起身欲走。一轉臉,卻看見自己在泥地上的信手塗鴉赫然是觸目驚心的三個字——衛卓雲。

她呆了一呆擡腳想要抹去,心裏一抖,這一腳終是踏不下去。默默嘆息着,她蹲下身子伸出手一點一點去擦,一下一下,擦的慢而仔細,仿佛是在撫摸着心愛之人的臉。

一些遙遠的記憶抖落塵埃,光芒乍現——他溫柔的臉、他冷厲的眼、他交付性命的誓言……

卓雲……卓雲….我……想你啊!

地上的字跡漸漸模糊,女人眼中的淚水終究一顆顆落下來。

這無聲的哭泣持續的太久,久得樹上的某人幾乎就要冒然現身,可是在沒有看清楚她的臉貌之前,他還是竭力按耐住心底的沖動。

終于等到樹下的女人姍姍離去。樹上的他迫不及待地一躍而下,矯健的身影慢慢走近她方才塗鴉之處,看見地上的斑駁字跡,眉眼一擰,突然就呆住了。

張先生要走的消息一夜之間傳遍整個鐵梅鎮,別人最多道聲惋惜便罷了,藝萱顯得格外不舍。小夏和凡珍都笑她聽書成癡,獨有李海蘭明白她的心意。

這日午後,趁着風和日麗,林藝萱獨自在後院晾挂新染色的布匹。染漬得五顏六色的布匹,高高地挂在院外一排排支起的竹架子上。

每每有風吹來,各色布匹随風飄起,在那一片紅、紫、青、藍的背景之下,一身素衣的林藝萱顯得那樣麗色逼人,她與生俱來的清冷氣質懾人心魄。

望着她,李海蘭不由自主地想起 “靜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的意境。

如她這樣才情相貌的女子豈是鐵梅鎮上的凡夫俗子所能消受的。

記憶中漸漸浮現出這樣一張臉——鬓若刀裁,眉如墨畫,一雙眼睛冰冷、深黯.那是一張過目難忘的臉。不知為何,她總覺得只有這個人才配同雲娘站在一處,把臂同游。

也許是歲數漸長的緣故,榮海蘭自覺身體大不如前,常常一夜總要起來方便幾次。昨夜她小解回屋時看見了月下院子裏立着的那個他。

彼時,長身玉立的男子背對着她站在雲娘的屋子前,怔怔地出神。

已經年過不惑的李海蘭經歷短暫的驚詫、疑惑之後忽然頓悟。她試探着說了一句:“看來你就是她一直在等的人。”

前方的筆直身影微微一動:“她在等我?”

聽見這句話,李海蘭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想:“果然是你!她實在等得太久。”

前方的人轉身過來,皚皚月光下,他的一雙眼冰冷孤寂卻深邃惑人。饒是榮海蘭已是四十許人,在觸目的一剎那,還是覺得心中重重一跳。

他看着她,似乎在探究她,又似乎在等着她的下文。

李海蘭竭力壓制住心底的微微波瀾:“她從未對我說起過什麽...可活到我這樣的歲數,有些事情便是想裝作不知道也不行,她很牽挂你...卻一直忍着,她每日都去醉興園聽書,可我知道她去聽的不是故事,她是去緬懷自己的過去,緬懷某個放不下的人。”

男子默然良久,幽幽嘆息一聲:“她在我身邊時,從未有一夜好眠,我于她而言究竟是幸或不幸?”

夜深風疾,站得久了李海蘭有些體力不支,她裹着衣服往自己的房間走:“在一起時會經歷什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不管經歷什麽你都是和她在一起。”

“蘭姨,蘭姨——”

藝萱的聲音恍恍惚惚地似乎從極遠之處傳來,李海蘭跟着這聲音慢慢退出回憶,眼前的身影漸漸換了摸樣——長發垂肩、清麗無匹。

李海蘭再次感慨;他和她的确是天生一對,那個男子周身圍繞着一股冰涼的氣息,仿佛千年未化的冰川,而這個女子分明就是冰川之上清冷、空靈的月亮,他們彼此輝映,相伴相依。

李海蘭走過去挽住她:“張先生今夜就走了,你該去醉興園聽張先生的最後一次書,權當送他吧。”

藝萱緩緩整理着最後一匹藍布,聲音從布匹那邊輕輕傳來:“蘭姨,你覺得我可笑嗎?”

李海蘭一面幫她理順布匹,一面緩聲道:“先夫故去後,我陷在悲傷裏也有兩年的時光,也曾做過許多莫名其妙的事。可是雲娘,有些事情到了一定的時候便該放下,況且人生中太多變數不是嗎?你以為是山窮水盡時,卻原來柳暗花明處。”

藝萱微微嘆息一聲:“蘭姨,我知道你明白我,我也明白你的意思,可我......”

榮海蘭正色道:“我若是你,今日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既是去同張先生作別,也是同自己的過往作別。雲娘,你還那樣年輕,不該只活在回憶裏。”

藝萱低着頭,想了想終究放下手裏的布匹道:“是啊...已經太久了,我其實也覺得累了。”

李海蘭憐惜地望着她說:“你年紀輕輕的該多穿些嬌豔的顏色才好,”擡眼看見她殊色奪目的臉孔,又搖頭笑道:“你無需什麽修飾,也足以讓人矚目了。去吧,雲娘。”

作者有話要說: 是繼續還是放棄?我也好難!

☆、四十二

醉興園的客房裏,說書的張先生正費力的整理着自己的行囊。畢竟是快七十歲的人了,又積了一身的老病,稍微做點力氣活就覺得喘的厲害。

勉強整理好随身的物品,他坐在桌邊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正仰頭喝着。只聽房門一聲響,一條挺拔的身影邁步進來。

張先生驚訝地望着來人:“貴客有何事?”

走進來的青年男子氣質高雅,疏落自我。他優雅從容的在張先生對面落坐,一舉一動貴氣天成。

張先生行走江湖多年也算有些見識的人,可此刻看着對面這個氣質非凡的青年,他卻無法猜出他的身份和此來的目的。

青年男子倒也痛快,他開門見山地道:“先生可否替我講一個故事?”

張先生不解地望着他:“尊客的意思是?”

青年男子淡淡道:“只是拜托先生講一個故事,講給一個聽得懂的人聽的故事。”

張先生略一思忖,輕輕一擡手,道:“公子請述詳情。”

青年男子随手拿起一只杯子在手裏慢慢把玩,默然片刻後才緩緩開口。他的語氣很淡,敘述簡潔,但是在他的言語中張先生卻聽出了許多的感傷和無奈。

離開張先生的房間時,衛卓雲留下了足夠的銀兩作為謝資。盡管才對着這個陌生人傾訴完自己的心事,他覺得心情難以平靜之餘更多的是惆悵。

客棧的後院種植了幾棵月季花,此時正是花期,墨色葉片之間,點綴着無數千姿百态的初綻新顏。這種不争春,不奪夏,不和秋菊比豔的花朵總是默默的開放,一陣微風吹過,一股讓人神清氣爽的淡淡清香迎面撲來。

衛卓雲凝望着綠葉間點綴的花盞,思緒伴着花香回溯。

在同林藝萱分別的這段日子裏,除了朝堂公務,他的時間幾乎都用來查找她的下落。這一年裏,他只要收到手下的回報,只要事關那個女人,哪怕希望再渺茫他都會親自前往确認。這一年裏他不知去看過多少個疑似她的女子。雖然每回都是滿懷希冀而去,一腔失落而回,他卻從未想過要放棄。

大正國的土地上到底留下了多少他的足跡,他無從算起,可他知道自己這每個腳印都是對她的追尋。無論生死、無論去留,衛卓雲知道自己必須找到她,必須給彼此一個結果,否則他的心會日複一日夜複一夜的被對她的思念淩遲。

他記得三個月前的某一天,屬下秘密回報在一個叫嵌鎮的地方找到一個貌似林藝萱的女子。收到回報時他正忙于接待洵堯國來的使臣,大正與洵堯兩國間将就邊境貿易一事進行正式交涉。

按照慣例,接待使臣的第一天是飲宴洗塵、歌舞助興。

冗長無趣的宴會結束時已是入夜,可他不顧屬下的勸阻,千裏縱馬跑了一夜趕去嵌鎮。

只要事關于那個女人,衛卓雲就知道自己無法淡定,哪怕要他多等一日他都無法忍耐。可惜的是,嵌鎮找到的那個白衣美貌女子雖然頗有幾分藝萱的神韻,到底不是自己要找的人。

因為前來交涉的洵堯國使者還需他親自接待,他确認完畢後,立刻又千裏疾馳趕回國都。

這一次他的運氣不佳,回京途中居然遇上劫殺。作為大正國的三軍統帥、作為大正國最得勢的王子,要殺他的人很多,要殺他的理由也很多。但真正讓他感到憤怒的卻是這一次。

這場劫殺早有預謀,對方埋伏的地點、出擊的時機都經過周密部署。若非阿魯知會紀元傑帶人趕來接應,衛卓雲此番難逃一劫,不死也會重傷。

一番拼死搏鬥之後抓住兩個活口,重刑逼供了兩日,衛卓雲總算弄清楚劫殺一事的緣由——這是太子衛承雲專為他設下的一個局。

原來衛承雲不知從何處獲悉他這個三弟近一年來不惜用盡手段四處尋找一個女子,這是衛卓雲唯一的軟肋,也是他衛承雲唯一的機會。

當下,衛承雲暗中找來一個美貌女子,加以訓練後安置在嵌鎮。之後又四處放出風聲引得衛卓雲手下的注意,從而引出衛卓雲。他此舉有兩個目的,其一,衛卓雲若收下美女,他便順利在他身邊安插了一顆自己的棋子。其二,縱使衛卓雲不收下美女,他的擅自離宮也給了他撲殺他的機會。

衛承雲卻不知自己此番所為真正觸到了衛卓雲的底線,這一次他是真正激怒了他這個三弟。

衛卓雲如何能夠容忍別人這樣利用他的情感,尤其這件事是還打着林藝萱的名頭。他的怒意前所未有的深重,他的反擊狹雷霆之勢而來。

洵堯國使臣離開的第三天,太子府裏突然有人出首告發太子謀反。

被自己的兒子觊觎皇位,這對于任何一位國君而言,都是最難饒恕的罪過,親生子意圖造老子的反,所帶來的沖擊和憤怒也愈甚。

随着今上一道聖谕太子府被禁軍查抄,看着從暗室搜出的仿制的龍袍、皇冠和玉玺,外帶着幾封從衛承雲的書房搜出的密謀造反的密信。今上自然恨得眼中出血。他指着撲跪在地的長子怒斥:“諸子嗣中,你并非最優秀的,可為父因你是長子一直将你當做儲君來培養,實指望你修身養德、勤學治國為君之道,這數年的栽培卻換的你圖謀造反的結果,你真是太叫為父失望了!”

任憑太子百般辯解,今上還是拂袖而去,只留下一句冰冷無情的話:“太子承雲暗藏禍心,失德無能,自即日起貶黜東宮,廢為庶人,拘押天牢候審!”

衛承雲膽顫心驚地意識到自己此番大勢已去,極致的絕望中,怒意壓過了恐懼,他在人群中找到衛卓雲的眼睛,立時發狠地撲過去,惡狠狠地将他盯住:“衛卓雲……你…你好狠毒!”

其實,衛卓雲在他身上下的功夫已不是一天兩天,他遲遲不動手并不是因為仁慈,也不是因為兄弟情義,他只是在等待一個合适的時機而已。此番若非衛承雲觸碰了他的底線,他并不會這樣急着出手,可惜衛承雲卻親手把機會交到了他的手中。

不管事情的起因是什麽,終究是衛卓雲扳倒了自己在朝中的最後一個對手,掃平了自己上位的道路。聽見衛承雲的厲聲咒罵,衛卓雲渾不在意地瞥他一眼,沉聲道:“三弟恭送兄長!兄長一路走好!”

此番争鬥下來,衛卓雲雖大獲全勝,但他的體力和心力都透支的很厲害,已經許久未曾發作的‘火龍膽’宿毒突如其來。那夜,為了釋毒他招來侍妾眉軒。一夜纏綿後,恃寵而驕的眉軒沒有按照他的吩咐離開不說,還大着膽子擅自玩弄他擱置在書案上的一只琉璃瓶。

琉璃瓶裏裝滿了珍珠,一共三百九十六粒。每一粒都渾圓瑩潤,在白色的光澤之間伴着或綠或藍或紫的暈彩瑩瑩流轉,一看就非凡品。

自藝萱失聯後,每日往瓶子裏丢一粒珍珠也成為衛卓雲的習慣。這是他記下她離開的時日的方法,也是他為她積攢的禮物,他記得那個女子似乎對這些珠子情有獨鐘。

看見這麽多華美耀目的珍珠,眉軒頓時生出貪念,她以為珍珠的數目如此之多,自己随便取走幾顆,必定不會被發現。卻怎麽也沒料到自己會因一時的貪念惹來大禍。

發現珍珠失竊那一日,整個王府都在衛卓雲的怒意下顫抖。

眉軒被幾個仆婦從房間裏拖出來丢在地上。她驚恐地望着居高臨下的衛卓雲,害怕得抖成一團。

衛卓雲冷厲的聲線直擊人心:“把珍珠全部交出來,若是少了一顆,我就要你一根手指頭!十根手指頭不夠的話,就再算上十根腳趾頭!”

眉軒知道,這位爺向來說到做到。她吓得一面哭喊求饒,一面哆哆嗦嗦地渾身上下亂摸,将她順走的二十七粒珍珠一一掏出來。

她雙膝跪地把珍珠高舉過頭,哀聲乞求:“主子恕罪,奴婢再也不敢了!”

說話間一粒珍珠突然掉落在地,然後又順着路面滴溜溜的滾落到衛卓雲的腳下。

眉軒一驚,吓得連哭都忘記了。

看着滾落在腳下泥污中的珍珠,衛卓雲猛地一眯眼眸,眼底殺意畢現。他的手不自覺地握上腰間的劍柄。

陽光下,珍珠的華彩耀眼奪目。

想到這是預備送給林藝萱的禮物,若沾染了鮮血,他日那女人若是獲悉必會心生怨念,思及此,衛卓雲強按下心裏的怒意。

這世間,或許只有這個女人可以讓他輕易動怒,也或許只有這個女人可以讓他的怒意煙消。

“回禀主子,您要的東西已經送到。”

身後突如其來的人聲打斷了衛卓雲的回憶。他轉過身,望着躬身而立的屬下,問:“交代下去的事情都辦妥了麽?”

屬下恭敬地回答:“俱已安排妥當。”

“很好!退下吧。”衛卓雲遙望着院子裏的某處,黑眸裏波瀾起伏,聲音中蓄滿柔情:“藝萱,就要重逢了,你是否如我一般的期待呢?”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收尾的節奏了,呵呵......

☆、四十三

藝萱一向素顏簡裝,比之平日的随意裝束,今日她的裝扮已算很用心;漆黑的長發分作兩把,一把斜斜挽在腦後,剩餘的柔順地垂落在胸前。發髻上別無他物,只點綴着一只珍珠步搖,步搖頂端四蝶紛飛,鑲着精琢玉片花飾,其下分垂珠玉串飾,行止之間,搖曳生姿。

寬松的雪青色衣裙,掩不住她曼妙的身段,逶迤行進時,雪青色的裙擺拖曳在光潔的石板地上,宛若漸次盛開的花。

無需修飾,她亦眉目清麗如畫,秋波眉黛間一派清逸安然,讓人錯覺這女子身上籠罩着一層奇異的清輝,如蓮之出塵,如冰之真純,如月之空靈。

“淩波仙子生塵襪,水上盈盈步微月”。

她就這樣安寧靜寂地走過,卻令得見她的男子遽然失了魂魄!

她穿過滿街驚豔的目光,款款走向醉興園。

當天空傳來滾滾雷聲時,藝萱下意識地加快了腳步。出門前明明還晴空萬裏,如今卻顯出暴雨欲來之相。她沒帶雨具,只希望能在大雨下來前趕到醉興園。

可是夏日的雨說來就來,隔着醉興園還有半條街的距離,大雨已傾盆而下。滿街的行人紛紛奔向街道兩旁店鋪的屋檐下躲避。

藝萱正低頭拂拭衣擺上的雨水,耳邊突然傳來一聲:“雲娘,好巧啊!”

她轉頭,看見了多日不見的沐逸安。

這場大雨落下前,衛卓雲正坐在桌邊飲茶。茶香袅袅,是他喝慣的玉露茶,也是那個女人喜歡的口味。

雜務纏身時,衛卓雲很少會靜下心來思前想後,能有這樣一個安靜獨處的午後,他的思緒不由自主随着袅袅茶香悠悠飄遠。他想起自己作為皇子的這一生,不知是悲哀還是幸運。深宮的血雨腥風中他早已學會謀算、習慣鮮血和殺戮。為了生存、為了皇位、為了權力地位,他已經割舍了太多,無論親情、友情、愛情他都秉持一種疏離的态度,不靠近也不強求。

在他的身邊除了紀元傑可以稱為朋友,更多的是盟友——這是為了權利富貴而盤踞在一起,也會在他失勢時頓作鳥獸之散的一群人。

從他決心追逐權力的那天開始,他就知道自己的婚姻只能是一種固權的手段,他要娶的女子不是最愛的卻是最有用的。

貴為人上之人的他,擁有令無數人豔羨的地位和權力,卻獨獨得不到人間煙火和常人的喜樂,他只有二十四歲,但這鮮活的生命卻要在咄咄逼人的寂寞中慢慢煎熬殆盡。

可他畢竟還年輕,畢竟還有一顆驿動的心。

所以林藝萱的出現,不經意間就撩撥了他心底的某根弦。

那個女子單純、倔強,外表明明那樣幽谧柔弱,心卻勇敢純粹。

從最初的掠奪到後來的相知相許,這一路走來這個女子只是單純的愛着他這個人,而不是因為他的出生和姓氏所帶來的一切。這是她最難得也是她最珍貴的地方,也是他最看重的一點。

說來很諷刺,盡管他衛卓雲玩弄權術、冷血殘酷甚至虛情假意,私心裏卻盼着有個人能對他全盤真誠,也許這便是所謂的人性的自私。

雖然他自私,可他最終還是把自己作為一個普通男子的所有情感都給了這個女人。

衛卓雲知道終有一日,時光的馬蹄會踏碎他今日謀奪的一切,當他步入再無力掌控權力的暮年時,他不願意林藝萱只是屬于他的一段錐心刻骨的疼痛記憶。所以就算她是他的執念也罷,貪念也好,這一生他都想抓住她不放!

其實抛開那些權勢富貴,他也只是一個內心孤寂的男子,何嘗不期盼有一個人可以給與他最純粹的愛和溫暖。

就算她所憧憬的那種夫唱婦随、朝夕相伴、眼中只有彼此的生活,他注定無法給她。

可他願意竭盡所能愛她護她!

大雨鋪天蓋地而來時衛卓雲站起身緩緩走到窗邊,雨勢磅礴,頃刻就把天地間變成白茫茫的一片。

起風了,雨随風勢斜斜飄落在窗臺上,潔淨的地面上立刻綻出一個個水印。

衛卓雲不由蹙起眉峰。

為了迎回林藝萱,他在醉興園很是用了一番心思安排布置,可是她會因為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不來麽?

衛卓雲忽然有些不确定,在這種感覺之後,湧上心頭的是一絲莫名的心慌。

他猛地丢下茶杯,旋身出房。

直到他沖進雨幕,他随行的三個屬下都呆住了。等反應過來他們的主子根本未帶雨具,有兩個立刻緊追出去,另一個開始滿屋子尋找雨具。

衛卓雲在大雨裏健步如飛。他的目标只有一個蘭怡布莊。他不能再坐等她的出現,他必須立刻出現在她的面前,只有親眼看見她,他那顆幾乎被思念噬空的心才能重新鮮活,只有看見她,他一年多來積攢下的饑渴思念才能得以餍足。

他要親口告訴她,縱使他日會有權力、地位的種種阻礙,但是只要她相信他,他必定會為她開創一片新的天地。

他要告訴她,這三百多天裏他所有的相思之苦。

他要告訴她,這世上,她就是他拼命都想要保護的最心愛的人。

他要告訴她,這一生,他不能沒有她!

他要擁抱她,從她的身上汲取力量來強大自己。

紛繁的思緒,雜如亂藤,纏繞着他的思維,他滿心滿意只想着那女人,只想着蘭怡布莊,卻不曾注意到自己匆匆走過的街角屋檐下,他渴求得見的那個人正望着眼前的雨幕出神。

難道是天意弄人?

這樣彼此牽絆的兩個人居然在大雨滂沱中交錯而過……

無根水像天庭擲下來的千萬條銀絲,遮天蓋地。

突然,一道閃電劃過天幕,緊随其後是一聲震天動地的巨響。藝萱本能地瑟縮了一下,沐逸安上前一步想以自己的身子遮住她,藝萱卻下意識地退開一步。

就這樣小小的一步,已足以表明一切。

兩人間的氣氛突然有些尴尬起來,一時間無言以對,各自看着雨幕出神。

夏天的雨來得突然去得到也及時。随着雨勢漸小漸停,屋檐流下的雨水漸漸像斷了線的珠子。

這時,長久未出聲的沐逸安突然問:“雲娘?那晚在石橋上你看見了什麽?”

藝萱一怔,半晌,緩聲道:“不過是一時眼花,誤将路人看做了故人。”

她說得輕描淡寫,可是沐逸安知道那晚半卧在地上的她,心中一定承受了極大的疼痛。

可是她與他不過數面之緣,交情尚淺,連朋友也算不得。也許他在她的眼中也就是一個路人罷了,他沒有資格再探究更多。

沐逸安突然轉了話題:“我明天就會離開鐵梅鎮了,我約了好友同去博雅書院求學。雲娘,相識一場,也算緣分,一別後請多珍重啊!”

藝萱微微側目,看着他清秀的面孔,突然想起昔日的衛景雲。可是無論是對那個為她付出過許多的男子,還是眼前這個情意隐忍,目光殷切的男子,她唯一能做的選擇還是拒絕,唯一能說的也只有那一句:“沐大哥,珍重!”

或許,只有這樣的拒絕才是對人對己最好的吧!

雖然早已意料到,但到此刻沐逸安才真的覺得該死心了,他雙拳一拱,澀然一笑, “雲娘,多珍重!”

彼此鄭重的道了別,踏上各自選擇的方向。

衛卓雲披風帶雨地沖進蘭怡布莊。

正埋頭繡花的小夏和沐英吓了一跳。

衛卓雲一把扯住小夏,雙目炯炯地逼視着她:“人呢?林藝萱呢?”

小夏被他孟浪的舉止吓了一跳,看着直逼到眼前的這張俊美的面孔,她居然忘記了該怎樣說話。

沐英也是一愣,随後她開始大喊大叫:“蘭姨!蘭姨!”

李海蘭聞聲趕來,一眼看見衛卓雲,她有些意外:“咦?是你?”

衛卓雲丢開小夏,直奔李海蘭:“她呢?林藝萱呢?”

“林藝萱?”李海蘭稍已思忖立刻反應過來,這個大概才是雲娘真正的名字。她鎮定地瞧着衛卓雲:“她去醉興園了,難道…你們路上錯過了麽?”

錯過?不!他絕對不允許再出現這樣的情況。衛卓雲掉頭就走。

門外,暴雨已歇,彩虹在不遠處拱立。

衛卓雲踩着積水的路面跑得比來時更快。他的兩個屬下不明就裏,也不敢多問,只好一路小跑地跟着。

衛卓雲一路風馳電掣,可是在看見醉興園的大門時,他反而放緩了腳步。

其實,他只是有些心虛,林藝萱若還是未到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當場失控?她若是已經來了,彼此暌違已久,自己看見她的第一眼該說什麽?

他的兩個手下面面相觑,滿腹疑惑卻都不敢多言。

衛卓雲擡頭向天,深深吸了一口氣,毅然跨進醉興園的大門。

藝萱走進醉興園後,照例在柱子之後的位置落座。

今日,大堂中食客全無,是因為下大雨的緣故嗎?人少,堂中的小臺子上便沒有藝人表演,張先生也避在後臺偷閑。

謝二哥送茶水上來,不知為何今日的他看上去無端的多了幾分拘謹和惶恐,話也不如平日多了。藝萱問一句他便回一句,莫名的顯出幾許生分來。

也不知道還要等多久張先生才會上臺,藝萱有些趣味索然地轉着手裏的茶盞。謝二哥把茶點放到桌上時,藝萱注意到他是用的雙手,且一副畢恭畢敬的樣子,全不像他平日随意大方的做派。

她看着糕點,居然不是平日裏那些做工粗陋,式樣簡單的摸樣,就連盛糕點的盤子似乎都變得考究了。糕點一共三盤,一紅、一綠、一灰,每一盤都精致漂亮,一看就是極好吃的樣子。藝萱指着灰色的一盤,試探着問:“這個是茯苓糕嗎?醉興園幾時換了這麽精細的茶點?”

謝二哥拘謹地說:“是啊...嘿嘿...”

藝萱的目光轉向第二個盤子,吃驚地發現那居然是做工極其精致的“瑪瑙丸子”,“這個也是醉興園免費提供的?你沒弄錯吧?”瑪瑙丸子取材紅棗、山藥、配以蜂蜜、芝麻等輔料是很耗時、成本極高的皇室糕點之一。醉興園的老板再會攬客,也不可能下這樣的血本啊。

謝二哥表情有些生硬:“咳咳...是啊..是啊...我去問問後廚。”

藝萱生怕這些過分精美的茶點是旁的客人付費買下的,她若吃了,只怕會害了謝二哥,是以她将糕點推在一旁,只是倒了杯茶慢悠悠地抿着。

茶水入口,溫熱适中,她卻心下一驚,急忙将茶水吐回杯子中。她不可置信地着手裏的茶杯——如果她沒品錯的話,今日杯子裏裝的是上好的玉露茶,這樣名貴的茶葉不是一個普通客棧所能提供的而且還是免費提供。

小舞臺上突然傳來醒木聲響“啪——”,說書的張先生已然升座開說定場詩:“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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