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俺不舍得她委屈
謝雨沒能在菜園待上很久,趙進就來了,遠遠地喊謝雨的名字,謝雨扭頭看他,趙進不疾不徐地走着,面上挂着笑,走近了謝雨,手掌搭在謝雨肩上,謝雨甚至能嗅到他拳頭裏未散的血腥味,謝雨不動聲色地往右邊挪了挪,平淡近至冷淡地開口:“有事?”
趙進瞧了瞧自己從謝雨肩上滑落的手掌,笑了笑,一邊嘴角瞥了瞥,看着謝雨眼睛:“你去,押着廖雲回學校哩,你從前跟他不是最好嗎?”,說完擡頭掃了一眼菜園裏澆水的衆人。
身上隐隐的打量目光消失,謝雨擡起頭來,往菜園的木籬門走去,趙進在後頭笑着,呵斥他們,謝雨聽在耳朵裏,握緊了拳頭。
木臺子那兒的人已經散了,廖雲似乎暈了過去,伏在臺子上一動也不動,謝雨知道趙進的特意,心中也做了準備,但看見廖雲一動不動伏在臺上時,還是像一張大網将他籠住,喘不過氣來,吳芸當時也是這樣的。
膝蓋跪在木臺子上,謝雨俯下身體,肩膀止不住地抖動,指尖停在廖雲黑色的發頂,顫抖着落不下去,那是他的朋友。
“謝雨。”,輕微的喊聲把謝雨喚醒,謝雨想到了廖雲跟王娟好上的那一天,廖雲追着他鬧了一路,吃了他口袋裏的糖,謝雨伸出去的手縮了回來,手臂上的紅袖章晃了他的眼睛。謝雨手忙腳亂的抹了抹眼睛,笑着:“哎,在呢。”
廖雲緩慢地擡起了身子,謝雨扭過了頭,廖雲看着他低低笑了起來,輕聲道:“哭啥,俺還活着哩。”,謝雨喉結急促滾動,輕輕地抱住了廖雲,吸了吸鼻子,也笑了起來:“俺沒哭,俺是高興,是高興。”
“你放開俺,疼哩,要是他們瞧見哩,你遭罪。”,廖雲用手肘頂了頂謝雨,輕輕的,卻把謝雨頂開了,廖雲沒讓謝雨扶,緩緩地站了起來,拖着步子下了臺,“謝雨,你就在俺後頭,跟俺說會兒話。”
廖雲走得很慢,不一會兒,謝雨就邁過了他,廖雲見着,嘴邊的小渦又出來了,望着謝雨的背:“你走的太快哩,等等我,謝雨。”,謝雨頓住了身子,蹲下了身子,等了好一會兒,廖雲都不曾上來,反倒再次走過了他,輕飄飄的聲音在前頭響起:“你跟在俺後頭,才像個押人的樣子哩。”
廖雲的左手,已經止了血,微黃的液體從傷口緩緩地淌出,混着殘留的血,在那處聚着,再滴落進泥土裏,那白色的手帕,沾了些塵土,繡着的“娟”字,被廖雲緊緊攥在手裏,随着他搖晃的步子,在風中飄着,謝雨大步上前抓住了手帕的一角,想要從廖雲手裏拿出來,卻被廖雲緊緊抓住,廖雲沒回頭看他,仍是搖晃着走着,展開了掌心,瞧着上頭繡的字,小聲而又藏着高興:“俺不能讓他們打娟兒,不能哩……”
謝雨把手搭在了廖雲的左肩上,低聲的:“廖雲,俺要喝你家的酒,你得記着,大學酒喝不成,就喝喜酒,你記着了沒?”,謝雨握緊了廖雲的肩膀,像從前的雨天,他搭着他的肩膀,推着他在雨裏傘下走。
“那得許久哩。”,廖雲扭頭看他,嘴邊的小渦若隐若現,又看向了前頭,“你讓俺記着,俺就記着。”。廖雲走得極慢,謝雨一直跟在他後頭,聽着他絮絮叨叨反反複複的一句話:“不能讓他們打娟兒,不能……”,謝雨實在心中難捱,緊了緊廖雲的肩膀:“俺曉得。”
廖雲沒回頭,仍是看着前方,“你不曉得,娟兒是世上最好的女娃,是俺的……命哩,俺不舍得她委屈,也舍不得別人讓她委屈。”
謝雨聽着扳過了廖雲的身子,聲音是壓抑而又着急的:“那樣你就會像吳姨一樣!”
廖雲看着謝雨的眼睛,半晌卻是低低笑了起來,腫脹的面頰頗為難看:“所以你才不曉得哩,你要曉得的是,是俺強迫的娟兒。”
餘下的一路,兩人都無言,只是将近學校時,廖雲又絮絮叨叨念起那句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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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路上,謝雨跑得飛快,卻在遠門前停了下來,坐在木門檻上,望着河面出神,岸邊的蘆葦依舊長得很好,綠綠的一大片,謝雨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瞧見焦急的何大娘,何大娘望着謝雨的臉,一句話也不曾說,只拉着他的手入院,謝大爺正在水井邊殺魚,同何大娘交換了一個眼神,何大娘才拉着謝雨坐在了石桌前,十一月水鄉的傍晚,有着絲絲涼意。
何大娘倒了一杯熱水給謝雨,謝雨沒喝,只靜靜望着杯面那騰騰地熱氣,平靜地開口:“娘,俺不想穿這身衣裳了。”
何大娘的眼睛瞬間就蓄起了眼淚,握住了謝雨的手:“不當可咋辦,不當被打的就是你啊,他們想打誰就打誰,娘若沒了你,娘……也活不成了……”
何大娘的手粗糙而溫暖,掌面是刀痕一樣的老繭,謝雨沒看何大娘的眼睛,啞了嗓子:“他們打了廖雲,他們打了廖雲,往死裏打……”
何大娘低下了頭,眼淚滴在褲子,氤出淺淡的濕意,“雨娃子,娘怕啊……”
謝雨喝了一口水,面色平靜,“他們打了梁老師,打了廖雲,娘你曉得,廖雲是俺的朋友,他們在夾着俺的心,玩耍哩。”,何大娘哭的更厲害了,肩膀聳動着,謝雨放下了手中的水杯,将何大娘抱住,望着遠門:“娘,你說這袖章,是不是拿血染的,所以這樣紅哩?”
何大娘再也忍不住,喉嚨發出壓抑的嗚聲,搖着頭:“雨娃子,爹娘沒了你,也活不成了……”,聽清何大娘的話,謝雨平靜的眼睛裏起了些波瀾。
晚飯何大娘做了紅燒魚,清炒藕片,還炒了兩碟酸腌芋苗,謝雨食不知味,從前喜歡的酸腌芋苗也沒夾,倒是荷丫頭和俊小子,不知道是不是得了何大娘的吩咐,笑嘻嘻地喊他哥哥,給他夾菜,俊小子個子還矮,飯桌上搖晃着小腦袋,給他夾菜,大半的菜都落在了罩衣上,惹得謝雨也笑了起來。
吃過飯後,荷丫頭又求着謝雨帶她去釣小蝦,謝雨自然答應,俊小子也跟着一起去,兩人在岸淺處拿着草芯挂着魚骨頭釣,謝雨一個猛子紮進了河深處,謝雨屏了一口氣,看着水底的東西,有謝大爺放的地籠,荷花泛白的嫩芽兒,笨拙的田螺,謝雨游動着手臂雙腿,羨慕起它們來,它們不用瞧着那些事情。
謝雨游進了荷花群裏,雨季已經過了許久,荷葉生的好極了,周圍只有水鳥的叫聲,謝雨躺在荷葉莖子上,白淨的腳踝拍着水,謝雨直直地望着,想起他的夢來。
河水漫過他的腿肚,他的腰腹,他的脖子,進到了他的鼻腔,謝雨嗆水了,他沒有掙紮,讓身子沉到水底,會變成一株蓮葉嫩芽兒,耳邊有聲音在隐隐地喚他,是荷丫頭,以及俊小子的哭聲。
謝雨游動起手臂雙腿來,浮在水面大口呼吸,迅速游到了岸邊,急切地蹚着水,将荷丫頭俊小子抱在懷裏,親了口俊小子的臉,喘息道:“怎麽了?哥哥在呢,咋哭哩?”
俊小子抽着鼻子紅着眼睛,好一會兒,才指了指遠處的岸淺處,那兒有幾只慢吞吞爬動的田螺,俊小子甕聲甕氣的:“哥哥,俺要那個。”
謝雨望着倆人好一會兒,才笑,将荷丫頭放下,抱着俊小子,蹚過水讓謝俊自己抓那幾只田螺,将田螺抓在手裏,謝俊花貓一樣的小臉,才有了笑,還沒來得及放下謝俊,荷丫頭就舉起了撿來的瓶子,裏頭裝的是小蝦,落日的光透過瓶子,小蝦也變成了橘色,荷丫頭一臉的邀功:“哥哥,這是俺自己釣的哩,要哥哥幫養成大蝦哩。”
“好,哥哥答應荷丫頭。”,謝雨望着水面道,俊小子伸出了手去抓荷丫頭的瓶子,荷丫頭只能給他,謝雨忙蹲下身子,生怕摔着了他這壞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