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又吃嘴兒
接下來的一星期裏,梁秋宿舍的門把上總是挂着些東西,有時是新鮮的蓮藕,有時是幾只活蹦亂跳的螃蟹,有時竟會出現草繩串着的,幾條鮮活的泥鳅,梁秋知道這是誰送來的,梁秋攪動着鍋裏的泥鳅豆腐湯,想到謝雨是如何跳進河裏,捏着泥鳅的腮幫子串草繩,那眼睛會沾上水,會亮晶晶的,他忽然想起他第一回去謝雨家裏頭時,謝雨當着他的面下河,脫了上衣抓魚,一切的不一樣,仿佛就是從那時開始的。
那天謝雨回到了家裏頭才發現,揣上的兩本詩集還沒還上,硬邦邦抵着他的腰,謝雨一時有些慶幸,他想到這書與梁秋的聯系,他苦惱于不知再用什麽借口去見梁秋,再揣上何大娘給的東西嗎?謝雨自己都覺得,自己仿佛是一個壞人,何大娘讓他拿着那些東西,是為了感謝梁秋的師恩,而他卻是心裏高興着,趁着這些由頭親近梁秋,他就像兒時撒謊一般緊張羞愧,就像兒時何大娘叫他去買鹽,他騙了兩分錢買糖果吃,卻跟何大娘說是買了鹽,他披着正經的由頭,做着些隐秘的事情。
那兩本詩集,謝雨放着在屋裏的桌上,大半個月,每天謝雨回屋瞧見,仿佛都在催促着謝雨去找梁秋,梁秋仍是照常上他們班的國文課,聽着耳邊郎朗的讀書聲,謝雨有些焦躁,他不能同廖雲說,更不能同何大娘謝大爺說,這種急切、焦躁的心情只能自己一個人壓在心裏頭,他甚至不敢多瞧梁秋,梁秋說過的,謝雨再要那樣,就換李老師教他們班的國文。
這天星期五,謝雨拒絕了廖雲一起回家的邀請,擱教室裏磨磨蹭蹭,直到王娟都回了家,他還沒走,他有自己的打算,他知道梁秋今天會在辦公室裏批改學生交上來的大作業,他有話跟梁老師說,謝雨仍舊在辦公室外躊躇了許久,方才站在門外,喊了句:“報告!”
“進來。”,梁秋批改着作業,頭都沒擡。
“梁老師……”,謝雨小聲地喊,像個做錯事的孩子,梁秋仿佛認得了他的聲音,擡起頭來,看着謝雨的眼睛,神情頓時有些不自在起來,卻被他藏得極好,平靜地說了句:“來找老師什麽事?”
謝雨吸了一口氣,聲調有些高,仿佛為了掩飾他心中的緊張,“梁老師,那兩本書俺什麽時候還給你。”,說完目光就飄到了梁秋頭頂,不敢與梁秋對視,褲兜裏的手攥成了拳,出了汗。
梁秋瞧着謝雨的這幅樣子,忍不住低下頭笑了起來,嘴角洩出的低笑聲引得謝雨低頭,望着梁秋面頰上的笑,心中的緊張消了不少,小聲地說:“老師,俺錯哩。”,謝雨垂着腦袋,餘光瞥梁秋的反應。
梁秋聽罷正了正神色,他不會再上謝雨的套了,他上回,上上回也是這般說的,結果卻是讓他羞赧、緊張,語氣又恢複了平靜,甚至是冷淡:“晚些吧,老師今天要批改作業,八點鐘,在鄉東頭的槐樹那。”,梁秋不能讓謝雨再來宿舍找自己,前兩回便是在宿舍裏,直到今日,梁秋仍是不可避免的想起,即便謝雨沒待在他的身邊,沒靠近他。
謝雨聽着梁秋的冷淡疏離的語氣,雖然梁秋答應見面還書,但還是瞬間耷拉了臉,有些巴巴地望着梁秋,梁秋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情緒,望着謝雨悶悶不樂的臉,總的來說,是高興的,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在謝雨手裏吃癟,今天終于揚眉吐氣了一番。
今天的謝雨在何大娘看來有些怪,吃飯吃得飛快不說,還拿了香皂洗了好一會兒的澡,穿上了何大娘為他準備的,在城裏的裁縫鋪買的襯衫,甚至有些急切地在鏡子前照了許久,一會高興着個臉,一會兒耷拉着,問了何大娘好幾遍,“娘,你覺得俺穿這身咋樣?”
“今天抽什麽瘋啦,當時買回來的時候不是死活不穿嘛,覺着人這衣服不好,怎麽,今天穿上哩?”,何大娘瞧着面前的謝雨,有些恍惚,一瞬間,謝雨就這般高了,肩膀也比謝大爺寬了,嘴上打趣着他。
“娘—,你就告訴俺嘛。”,謝雨急了,拉着何大娘,竟有些撒嬌似的。
何大娘受不得這樣,荷丫頭平時瘋得跟個黑皮猴似的,性子跟個男娃一樣大大咧咧,反倒是謝雨溫柔些,又懂得心疼她,“哎呦呦,娘這把老骨頭都要給你扯散喽,好看好看,我雨娃子穿什麽都是好看的。”
“咋哩,穿去見女娃娃不成,這麽緊張哩?”,何大娘問。
謝雨哪能讓何大娘知道他心裏的心思,擺了擺手,強裝鎮定地說着:“娘老打趣俺,沒見女娃哩。”,手心卻緊張得冒了汗,何大娘哪裏不曉得謝雨在瞞她,卻也曉得“兒大不由娘“,沒再說什麽,幫謝雨理了理領口袖子,笑着誇她的大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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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雨去的比較早,等了一會兒才瞧見走向他的身影,遠遠地,謝雨就瞧見了那雙魚兒一樣的眼睛,裏頭蓄着光一樣,風從河面吹過來,帶着涼意,不時有幾條魚兒躍出河面,魚鱗在月光下閃過一道銀白的光,再“噗通”一聲掉回水裏。聽老輩人說,這棵槐樹自打這有人便種下了,不知在汴鄉生長了多少年,樹幹很粗壯,能夠将謝雨梁秋兩人并着的身影擋住,風帶着謝雨身上的香皂香氣,幽幽地鑽進梁秋鼻子裏。
為了避免再像上回一樣,忘記還書,謝雨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書還給梁秋,書被謝雨握了許久,溫暖帶着汗水的潮氣,落在梁秋手裏有些紮手,卻非常暖。兩人望着粼粼的河面,一時誰都沒有說話,仿佛是為了享受難得的靜谧,享受兩人的獨處,這般旁若無人的獨處,河裏的魚瞧着他們,田裏的青蛙瞧着他們,就算他們互相抓着手,它們也不會責怪言語。
“梁老師,讨厭俺嗎?”,謝雨俯身撿了一顆小石子,丢進平靜的河面,發出清脆“咚”的一聲,謝雨扭頭看了一眼梁秋,月光落在他身上,仿佛鍍了一層溫暖的光。
梁秋不知該怎麽回答,他心底的答案當然是否定的,他知道,他不讨厭謝雨,他甚至對謝雨生出了那些不該有的感情,他和謝雨已經掉入了那個甜蜜的陷阱,他不能回答謝雨的這個問題,如果他回答了“不是”,謝雨就再也爬不上來了,爬不上來的人,他一個人就夠了。
梁秋沒有回答,謝雨有些失望,小聲地繼續說着:“梁老師,這半月俺想了想,俺就是喜歡梁老師,想把梁老師娶回家裏當媳婦兒的那種喜歡,梁老師信嗎?”
梁秋再也不能聽下去了,他轉身就要走,被謝雨拉進懷裏,謝雨彎着腰,額頭貼着額頭,謝雨什麽也沒做,就這般靜靜抱着他,溫熱的呼吸灑在梁秋臉上,不過大半個月,謝雨的胸膛,仿佛又結實了些,比上回更加寬厚溫暖,梁秋哆嗦着嘴唇:“謝雨,別……說胡話。”
謝雨看見了梁秋微紅的面頰、耳根,他捧起梁秋的臉,鼻尖貼着鼻尖,緩緩說着:“俺沒說胡話,俺曉得梁老師要這樣說,梁老師若是讨厭俺,就把俺推開,現在,不然俺一輩子都要纏着老師了。”,謝雨大着膽子逼他,梁秋的手提了起來,按在了謝雨溫暖的胸膛,謝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半晌,卻最終放了下來,他騙不了,自己的心。
謝雨瞧見梁秋放下的手,将梁秋緊緊攬進懷裏,仿佛要将梁秋融入他的血肉裏一般,在梁秋耳邊說話:“梁老師,俺要一輩子纏着你哩。”,話裏話外是藏不住的高興,梁秋的手按在謝雨胸口的那一瞬間,他想了許多,他想起他大學時讀過的一本書,裏頭有個句子,他一直都記着,“愛情是一團燃燒的,永恒的火焰。”,原話是否是這樣,梁秋記不清了,但當時他讀到時,覺得不明白,愛情本就不可能永恒,會随着時間流逝,而火焰更不能永恒,只會留下灰燼,現在的他,被謝雨抱着的他,有些相信了。
既然他沒推開謝雨,謝雨親他時,他也沒躲,謝雨的眼睛還帶着些難以置信,伸着舌尖,溫柔地舔他的嘴角,梁秋覺得,謝雨就是那團永恒的火焰,鬼使神差的,梁秋伸出了舌尖,卷了卷謝雨的舌,謝雨倏地瞪大眼睛,緊緊攬着梁秋的腰,接着便是狂風暴雨般的吻,讓梁秋頭腦混沌,腦子裏只有謝雨急促的呼吸聲。
“俺送梁老師回去吧。”,謝雨丢了幾枚石子進河裏,扭頭看靠在書上的梁秋,梁秋還在微微喘息着,扭過頭瞪了一眼謝雨,眼睛裏頭淌着水似的,他的腿現在軟得走不動路,他的腦袋 也一片空白,梁秋想着剛才自己的主動,覺着自己一定是瘋了。
回去的路上,謝雨執拗地牽梁秋的手,兩人深一腳淺一腳地走,梁秋揚起頭看謝雨的背影,掌心的熱源源不斷地傳來,心口仿佛燒了起來。
直到進了教室宿舍的院子,謝雨才松開手,梁秋拿着鑰匙開門,謝雨在他身後笑着喚:“梁老師。”,梁秋轉身,觸不及防被謝雨啄了一口,梁秋沒想到謝雨這般大膽,在這兒還敢親他,一時有些愣住,聽着謝雨遠遠的聲音,才清醒過來,臉騰地燒了起來,“梁老師,俺心裏頭真高興。”
既然他心甘情願同謝雨掉進陷阱裏,那便也由着些他吧,梁秋紅着臉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