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歡喜

第24章

遲封原本打算慢慢來，等他想好要怎麽跟林路相處了……遲封自己覺得也挺可笑的，相處了四年多了，現在居然還要想這個。

可是林路對他的喜歡太長遠了，因為長遠所以變得格外珍重，他不敢再随意對待。不能輕，不能看輕了林路對他的心意；也不能太重，他怕林路覺得是在可憐他。

他還沒想清楚，俞初白就給他來了這麽一下，這可真是太讓他措手不及了。

遲封才挂電話就接到遲夫人的來電，要他立刻回家一趟。他磨磨蹭蹭，洗了澡才去。

到了家裏，遲夫人正在給家裏剛出生的小貓喂奶。因為遲封貓毛過敏，所以家裏養的貓是無毛貓，乍一看有點醜，仔細一看還醜得挺可愛的。遲封的兩個小侄女特別喜歡跟它玩。

遲封納罕道：“咦，蘿蔔生了呀？”

“生了幾只小貓？”遲封興沖沖地走過去看，剛出生的小貓們一排躺在毛毯上，小小的、蜷縮起來，遲封數了數，生了五只小貓，還有一只特別弱小，其中一只眼睛沒睜開。

遲封心疼地抱起它，放在手心裏，遲夫人提醒他：“輕點，你別抱它太久，別讓它記得你，回頭它總得跟着你。”

“沒事的，”遲封憐愛地把小貓捧在手心裏，回家時一直很緊張，這會卻突然不緊張了，“我一直養着它就是了。”

人們在面對新生命的時候總是柔軟的，遲封伸手摸了摸蘿蔔的腦袋，“你辛苦了。”

遲夫人笑她，“跟當了爹似的，你要是喜歡，把你手裏那只抱回去養。”

遲封心動了一下，瞬間破滅，“媽，我太忙了，怕照顧不過來。”

“唉，”遲夫人嘆了氣，把小貓從遲封手裏接過來，“蘿蔔這一胎生了五個孩子，我最擔心就是它，這個小東西長得比弟弟妹妹還要慢，喂奶的時候我總想給它多吃點，可又怕把他撐壞了。”

遲封聞言也是一臉愁容，他想起蘿蔔剛來他們家的時候也是這樣，身體不好、總要去醫院，後來才漸漸好起來。

遲夫人道：“蘿蔔懷孕的時候我就非常擔心，醫生說它很有可能難産，當時我就想她可千萬不能出事，平平安安生下來了我就滿意了，她生幾個、生的這幾個好不好都沒關系。”

遲封不知道這一段故事，問道，“蘿蔔沒事吧？”

“你看，我們都一樣，你剛才還關心小貓，現在卻更緊張蘿蔔，”遲夫人笑道，“人啊，難免偏心，蘿蔔跟我們相處得久，我們就更偏心她。”

“為人父母就是這樣的，你的小侄女乖巧可愛，我跟你爸都喜歡，”遲夫人望向遲封，“但是如果跟你哥相比，還是你哥更重要些。”

“所以小封啊，不要因為你将來結不了婚、不能有孩子而感到有負擔，也別覺得對不起爸媽，”遲夫人握着遲封的手說，“我跟你爸都希望你能高高興興的，就行了。”

遲封眼眶有些濕：“媽……”

“不哭啊，孩子，”遲夫人把遲封的手心反過來，心疼地揉了揉，“別人要為這個看不起你，你受了委屈千萬別忍着，你爸和我還有你哥，還跟以前一樣疼你。”

遲封還是沒忍住眼淚：“媽，對不起。”

“不要說對不起，也沒什麽可對不起的，”遲夫人替他抹了淚，“小封是大孩子了，應該知道跟別人不一樣沒什麽大不了的，對嗎？”

遲封點頭，“謝謝媽。”

“嗯，沒別的事了，你回去吧。去忙吧，別耽誤你的事。”遲夫人重新把喂好奶小貓一個個放回到貓窩裏，遲封就在旁邊看着，眼睛是紅的。

遲夫人嘆氣，“既然不走，那就在家吃飯吧？要不叫小俞也過來？”

“不是，”遲封這才想起來澄清誤會，“我跟俞初白沒關系，我跟他都三四年沒見了！”

遲夫人奇道：“那他怎麽說在跟你搞對象？”

遲封搖頭，他從來不知道俞初白是怎麽想的，他也不想知道。

這時家中的保姆來通知他們，俞家父母前來拜訪，已經到小區門口了。

遲夫人問他：“真不是小俞？那天在你外公家，你特意回來一趟不是為了接他？”

遲封道：“真不是，我有對象。”

遲夫人驚喜道：“真的？什麽時候的事？”

遲封如實道：“好多年了，我一直沒敢告訴您跟我爸。”想起林路，他又覺得有幾分驕傲，接着道：”他比我小幾歲，長得又高又瘦特別好看，而且還聰明，本科是P大的，大四的時候來我公司實習，那麽多實習生就他工作能力最強……”

遲夫人聽得笑起來，“他這麽好，看上你了啊？”

遲封有些害羞，“嗯。”

遲夫人也想聽他多說一些，只是現在不是時候，她道：“那改天請他來家裏吃頓便飯，我親自下廚。”

遲封高興地點頭：“好的，我一定帶他來。”

估摸着俞初白爸媽快到了，遲夫人說：“那你今天就先回去吧，既然你沒跟小俞處，就別跟俞叔叔他們打照面了。”

遲封确實不想見他們，可按照俞初白爸媽的脾氣肯定要為難遲夫人，他有些擔心，“可是……”

遲夫人知道遲封是擔心自己，當機立斷道：“我跟他們幾十年的朋友了，應付得來，你放心。”

遲封從家裏出來，如釋重負。他怎麽這麽好運，遇到這樣開明的父母。

他驅車趕到林路家的時候剛好是晚飯的時間。林路沒想到他會來，飯吃到一半去開門，“你怎麽來了？”

遲封道：“我跟家裏出櫃了。”

林路：“……”

遲封徑自往屋裏走，邊走邊說：“我知道你一直懷疑我跟俞初白，錢放從前總拿這個當段子說，我既沒阻止他也沒特意去解釋過，因為沒想到他們會去跟你說，也沒想到俞初白會突然回國。”

林路放下剛拿起的筷子，看着他。

遲封說：“沒事，你接着吃吧，聽着就行。”

他接着說：“那天在城西的度假山莊，我又發現你不相信我，我特別生氣，人一生氣就容易鑽牛角尖，我就覺得你肯定是不愛我，否則怎麽會不相信我？”

林路又望向他，遲封笑了一下接着說：“不過後來我想明白了，我哥參加個普通朋友聚會我嫂子都不放心，還要查崗，那也不說明她不愛我哥，對吧？”

林路咬了一下嘴唇，問他：“那你呢？”

“四五年前，你大四，來我公司實習，”遲封看着他的眼睛，真摯而熱忱，“那麽多實習生，我一眼就看到你了。我知道當初追你的手段不光彩，我那會年輕，愛上了喜歡了就只想着盡快得到，想着以後對你好一點也不算辜負你。”

“對不起，我們原本能有一個更好的開始，”遲封說，“你怪我可以，別後悔跟我，行嗎？”

林路一瞬都不錯地看着遲封，他看起來那麽誠懇、那麽值得信任，林路分辨片刻，問：“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麽？”

林路沒提過從前的事，遲封也不敢貿然提起，他怕林路不願意讓他知道。于是拿出他生平最佳的演技，反問他：“我該知道什麽？”

林路：“……沒什麽。”

“既然沒什麽……”遲封掃了一眼餐桌，判斷林路雖然還沒吃完飯但應該是不餓了，“那你願意跟我回家嗎？”

話說到這份上，林路也不可能再拒絕，但他又聽到遲封說：“我媽想見見你。”

林路：“……”

林路愣了片刻，驚訝道：“你跟家裏提起我了嗎？”

“說了啊，沒對象怎麽出櫃？”遲封道，“我媽還問你這麽好怎麽看上我了，我們和好吧，行嗎？”

“我想帶你去見見我爸媽，你願意嗎？”

林路心底突然柔軟起來，他對遲封生過氣、因為各種各樣的理由，但說到底，他都只是怕遲封不愛他，或者說不夠愛他。

他喜歡遲封的時間太長了，初一那年的一次晨練，他第一眼看到遲封就喜歡上了。遲封總說他對林路是一見鐘情，但其實林路對他才是，偶然看見一眼就能興奮得一宿睡不着那種。

林路對遲封的暗戀長達十年，可是直到大四那年實習，遲封才看見他，他們之間的相識也就晚了十年。

林路原本是計劃去國外找他的，大學期間他不遺餘力地刷績點就是為了能出國跟遲封讀同一所大學。但是臨出國前，突然聽說遲封回來了，在一家互聯網公司任副總，他只好匆忙寫了簡歷去應聘。

他的履歷好看，又有導師的推薦，實習崗很容易拿到。進了公司，他開心得不得了，遲封經常參加他們部門的例會，也經常會跟他談幾句，雖然都是說工作上的事，但他還是非常高興，因為遲封終于注意到他了。

三個月實習期很快就結束，部門經理很遺憾地通知他沒能轉正，他非常疑惑，明明他的考核成績是最優秀的，為什麽不行？

部門經理也很疑惑，但也只能告訴他，這是公司高層的決定，他也不知道理由。

林路非常失望，說到底還是他跟遲封沒緣分，過去的十年，根本一文不值。

令林路意外的是，後來遲封居然主動聯系他了，而且對他的态度跟在公司完全不同。遲封有些抱歉地說：“不好意思，因為公司規定不能談戀愛，所以我沒留下你。”

林路根本不敢相信，覺得自己運氣不可能那麽好，“你也喜歡我嗎？”

他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心都是顫抖着的。

遲封說，是啊，喜歡你。

林路一聽就樂了，覺得自己萬分幸運，他暗戀的人居然會喜歡他。

可是慢慢地，林路就發現不對勁了，遲封根本就不是要跟他談戀愛，看起來更像是要包養他。他覺得難以置信，他那麽喜歡的遲封怎麽能有這樣不幹不淨的感情？

可是他又忍不住，忍不住要跟遲封好，那可是他惦記了長達十年的人。

他怎麽舍得拒絕。

他把自己擺到最卑微的位置上，患得患失，始終不敢相信遲封對他的真心。他也不記得自己實在哪裏看到這樣一句話，有錢人跟你談戀愛不是真戀愛，是他們在用錢買你的青春時光。從此，懷疑的種子生根發芽，再也沒有除去。他始終不敢相信，遲封是真心愛他。

直到現在，遲封問他，你願不願意去見見我爸媽？見家長是什麽意思，林路不可能不知道。

遲封見他遲遲沒有反應，以為是林路不願意，于是說：”你要是……不願意的話也行，我就讓我爸媽先看看你的照片，你長得乖，他們一定喜歡你。”

其實二老早已經收到了林路的照片。他從家裏出來後不久，遲封就在家族的微信群裏看到了遲夫人發的消息。

【秦女士：@all 小封的對象不是俞初白，請大家相互轉告。】

【遲封：對的。】

【遲董：我早說了小遲總根本沒對象，今年過年給他安排相親，@遲封 要見男的還是女的？】

【遲恺：哈哈哈哈哈哈哈。】

【遲恺：小封有對象的】

【遲封：嗯，有的。大哥，你咋知道的？】

【遲恺：我什麽都知道，我還知道你們分了哈哈哈哈哈哈】

【秦女士：？？？】

【遲董：@遲封 小遲總準備好相親，要求不要太高，雖然你自己闖事業很有骨氣，但是我們全家你最窮，将來有了媳婦要更努力賺錢養家。】

【大嫂：小封別難過，姐姐給你發紅包。】

【遲封：沒分手，就是吵架了。】

【秦女士：你對象是真實存在的嗎？@遲封】

遲封沒辦法，在群裏發了林路的照片自證，他們拍過的合照不多，但每一張他都笑得跟傻子一樣。

群裏一秒也不安靜，遲封看家人誇林路特別高興，【遲封：周末帶他回家給你們見見，@遲恺 大哥你跟嫂子別回來，我怕人太多吓到他。】

【遲恺：今天周六。】

【遲恺：@遲董 爸，我周末能回家嗎？想回家看看。】

【遲封：你們在自己公司天天見！】

【遲董：羨慕了？】

【秦女士：來吧來吧，都回來。】

林路哪裏是不願意，他肯定是願意的，可這件事實在是……太突然了。他猶豫道：“你爸媽不介意你是……”

“你是說介不介意我是gay嗎？”遲封說起這個有些釋懷又有些悵然，“我想其實是介意的，但因為是我，所以他們選擇接受。”

林路道：“那他們，也會接受我嗎？”

“會的，”遲封寬慰道：“一定會的，可你要是暫時不想見也不要緊，我跟爸媽說一聲就是了。”

林路問他：“你跟你爸媽約好了？”

遲封道：“嗯。”

林路緊張起來，“哪天？”

遲封：“……明天，太突然了是吧？那要不還是我一個人回去？”

林路舍不得，道：“我們一起去吧。”

林路沒親眼見到遲封的爸媽是什麽反應，他不放心。他們是遲封的家人，不見得會故意傷害他，但是老一輩對于同性戀的偏見根深蒂固，萬一呢？

遲封的爸媽的态度，究竟是憤怒、鄙夷的、不理解還是平靜接受，亦或是因為無可奈何而不得不接受。這些他都不能讓遲封一個人承受，他要陪着遲封一起去經歷。

周日去家裏，路上，兩個人都有些忐忑。

林路問他：“你怎麽突然出櫃？是不是其他人跟你爸媽說的？”

“嗯，”遲封道：“我說了你別氣，是俞初白跟家裏出櫃，動靜鬧太大，把我也給交待進去了。”

林路不解道：“他出櫃提起你做什麽！”

遲封不敢把俞初白的原話說給林路聽，道：“……大概一個人出櫃不夠刺激？”

說話間已經到家。

遲封一進門前就覺得受寵若驚，不光是他大哥大嫂回來了，他的兩個小侄女也回來了。

一家四口在門口迎接他們，遲封道：“我不是讓你們別回來湊熱鬧嗎？”

遲董拿着茶杯晃悠到門口，道：“我讓你哥回來的，你大嫂第一次來家裏的時候，你不是也賴着不走？”

“爸，”遲封輕咳一聲，給他爸介紹，“這是林路，我對象。”

林路非常緊張，“遲叔您好。”

遲董輕微點頭，擺出一副挺和藹的笑臉。

這時遲夫人剛好換了衣服過來，“怎麽都在門口堵着，小封的朋友來了？”

她看着林路說：“比照片看着精神多了，別拘束，都進來吧。”

這回跟遲封的家人見面跟林路想得有點不一樣，他擔心的謾罵和不理解都沒有發生。遲封的家人對他很友好，并沒有因為遲封的出櫃而遷怒他，全程都是輕松愉快的，連最基本的“查戶口”環節都沒有，就像是普通朋友來家裏吃飯一樣，他甚至還跟遲封的小侄女一起玩了游戲。

這晚當然是不留宿的，回程路上，遲封問：“你覺得，我家人怎麽樣？”

在兒子帶了同性戀人回家的這種狀況下，那真的是無可挑剔了。林路說：“對我很好。”

“那就好，”遲封沒林路想得多，他就覺得挺高興的，因為他跟林路的關系正在漸漸走上正軌，将來肯定也會越來越好，他道：“現在我們是見過家長的關系了，咱以後有什麽事都好好說，有事關上門吵一架，不離家出走了，行嗎？”

林路點頭，“嗯。”

林路想抱抱他，可遲封在開車，只好伸手去摸他的腰。遲封如臨大敵，“你別摸我，好久沒碰了，你再摸一下我就該硬了。”

林路笑：“我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