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鹿遲星削好桃子放在魚儉手中。
“你這桃子從哪裏買的?挺甜的。”魚儉咬了一口,再看遲星已經趴在他手臂旁睡着了。他一路奔波,除了在高鐵上睡了一會,這兩天都沒怎麽合眼,就算是現在,惦記魚儉輸完液要喊護士拔針,睡得并不安穩,眉是皺着的。
魚儉伸手把他的眉心抹平,心想,何必呢。
何必呢。
遲星睡了多久,魚儉就看了他多久,他什麽都沒想,過往不可追來日無可期,遲星說他至死困在其中,可遲星身上有一腔孤勇,他不會困在什麽地方。魚儉輕輕撩起他的額發,細看他眉間的山水秋濃。
目光裏深深的眷戀與思念是細細的線,縛住的只有他自己。
等輸完水魚儉自己拔的針,沒有按鈴喊護士。
遲星是自己驚醒的,他茫然地看着魚儉忽然想起來他還在輸水,擡頭一看輸液瓶空着,聲音都變了,“護士——”
“哎——已經拔了,”魚儉拉着遲星的手指,“你別急。”他擡手讓遲星看他的手背,又重複一遍:“你看針已經拔了。”
遲星小時候就這樣,睡醒後反應總慢半拍,魚儉也不急,慢慢地和他說:“遲星,我們回去吧。”
“好。”
遲星伸手扶着魚儉坐起來,然而兩天的高燒和頭疼讓魚儉連站都站不穩。
“醫生真讓你出院?”
魚儉靠在遲星身上:“換你躺兩天試試,讓我緩一會就行。”遲星還要說什麽,魚儉玩笑道:“鹿少爺,醫院床位一直都很緊張,四肢不協調這種小事咱就不浪費公共資源了。”
他輕輕推開遲星嘗試自己走路。
遲星松手走到魚儉面前蹲下:“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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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儉一愣,“不用,你背不動。”
這一覺睡醒的遲星好像格外固執,他那些溫柔和軟的道理同魚儉講不通索性就不講了,就這麽蹲在魚儉面前。
魚儉生過一場病,人就有些憊懶,一星半點的貪欲冒着頭,他也懶得掐,趴在遲星背上碎碎念:“我可沉了。”
遲星背着他站起來,魚總忙起來連健身房都不去,全是花架子還真沒幾兩肉,比遲星想象中的還要輕。
甚至真的把魚儉背起來,遲星才發覺他回來的這段時間魚儉瘦了很多,比迷暈他那次背的時候輕。
大概是日日相對才沒察覺出來。
他不言不語地背着魚儉,一邊聽他那些碎碎念。
魚儉總是忘了他那些“你放過我我也放過你”用來誅心的話,而想不起來的時候,他就更像十年前那個小話痨,趴在遲星背上說不着邊際的事。
說:“你快把我放下來我都看見有人笑我了。”
還說:“遲星快走快走我看見熟人了,哎這姑娘怎麽帶着個孩子往兒科去了不會是隐婚吧,回頭得問問她,老陳還天天讓人加班,無良資本家。”
“公司不是你們兩個人的嗎?”
“對啊但是老陳拿大頭,所以我也是無産階級。”
鹿遲星一句句應着他,想從前他整天不說一句話的時候是什麽樣子。
到家後,魚儉的續航時間直接歸零,躺在床上連眼睛都睜不開,還迷迷糊糊地說個不停。
他應該很久沒有好好睡上一覺,眼眶都是青的。
遲星又給他量了一次體溫,走動的時候故意發出一些聲響,魚儉聽見那些窸窣細微的聲音才安靜下來不說話,說話也是費力氣的事情,一放松下來困意就更深。
“眯一會先別睡着,我去燒水,你還要喝一次藥。”
遲星關掉大燈打開床頭燈,俯身靠在魚儉耳邊說:“你的手機我放在枕頭旁邊了,已經開了免提,等會我找不到東西還要問你。”他脖子裏纏着無線耳機,說話的時候他的聲音和話筒裏的聲音合在一起,又不能完全重合。
魚儉眼皮一跳,幾乎懷疑遲星已經發現了什麽。
他的恐懼與不可自控,其實都來自于“遲星不在”。
遲星的聲音遠了,話筒裏的聲音又很近,魚儉偏頭靠近手機,聽見遲星問杯子在哪裏。
就在廚房的櫃子上,一眼就能看見。
然後他就聽見遲星說:“我找到了。”又問:“你怎麽不給茉莉花澆水。”
那不是他養的花,是朋友一家出去旅游,托他照顧幾天。
不等魚儉回答,遲星已經自問自答還順便幫他給茉莉花澆了水。直到他說到書房設計的不合理後,就沒有再說話。
魚儉側耳等着。
話筒裏只有電流通過的沙沙聲。
“魚儉。”
魚儉擡頭,就看見魚夢垂着頭神态萎靡坐在牆角,“我們說好的。”
“我沒同意。”
魚夢冷笑:“我制造‘地窖’的時候你也沒有反對,你還引誘星星主動踏進來。”
“我後悔了。”魚儉搖頭:“夢夢,我做不到。”
“那就交給我。魚儉,你已經放走媽媽一次了。”
“不行。”
“魚儉,你想的,”魚夢輕輕笑着:“你想剪去他的羽毛,澆滅他的光芒,折斷他的手指,鎖住他的雙腿,蒙住他的雙眼,讓他永遠永遠逃不出去……”
魚儉摸索着拿起床頭的煙灰缸往魚夢身上砸去。
玻璃做的煙灰缸從魚夢身體裏穿過去砸在牆上,砰的一聲立刻就碎了。
遲星靠在一扇門上給簡發消息解釋他為什麽沒有登機,随意打量着這一塊的布局,夾在書房和衛生間之間的這個小房間太突兀了,職業習慣發作怎麽都想不通怎麽會這麽設計,他随手打開房門,一邊和魚儉說下次要讓他親自設計。
雜物間的小門被推開,客廳的燈光照亮了小半個房間。
遲星緩緩走進去。
這是一間富麗堂皇的“地窖”,沒有窗,沒有一扇可以從裏面打開的門。角落裏堆滿了奇怪的“鐵鏈”,有新有舊,主人大概攢了很長時間。而滿滿一面牆上貼滿了他的照片,都是偷拍的角度,唯一的桌子上放着一盞舊臺燈,遲星看了一圈,門關上之後這盞臺燈應該是唯一的光源。
他彎腰打開臺燈,果然在牆角發現了攝像頭。
密密麻麻的照片上還貼着很多便簽,用線連在一起,最早的便簽已經泛黃,遲星才發現照片是後來貼上去的。
而那些便簽依次被打上了對勾,遲星順着線找到了最新的一張沒有對勾的便簽,那上面寫着——折斷星星的手指。
遲星聽見腳步聲猛然回頭。
魚儉轉身就跑。
“魚儉!”遲星追過去,s市寸土寸金,魚儉這一套房不算小了可也不過一百五十平,他倉皇而走無處可躲,進了卧室後急急地關門。
遲星下意識伸手插入門縫裏阻止他關門。
魚儉關門用的力氣很大,眼看着遲星的手就要被夾,魚儉又死死扣住門,吓出一手心的冷汗,關門卷起的風才緩緩落下。
遲星不松手,門就合不上,魚儉也不肯打開門。
魚儉和遲星隔門相對,一同沉默下來。
遲星的指尖還沾着茉莉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