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我和你說你完了魚儉,你再不說話我現在就去找鹿遲星,和他說你快死了看他回不回來。”
“你吵死了。”
老陳翹着二郎腿咬了一口蘋果,“舍得說話了?你刀呢給我用用,這蘋果可能農藥灑多了苦的。”
魚儉面無表情地把枕頭旁邊的一把軍刀從左邊移到右邊,他的左手臂包紮得像是木乃伊,右手挂着輸液針,拿把刀看着都難,老陳直皺眉頭:“你就小氣吧,不就一把破刀嗎陪你找了大半夜,我削個水果怎麽了?”
魚儉不理他,老陳繼續說:“頭還疼嗎?醫生說不能再加藥了,”他若無其事地扔了蘋果核,“魚儉,你給我一句實話,你那個止疼藥什麽時候開始吃的?”
老陳肅然:“和鹿遲星有關系嗎?”
魚儉沒發現身後的鹿遲星,不讓別人擔心好像成了魚儉骨子裏的習慣,躺着病床上一瓶瓶藥灌進去險些成了生魚片也不耽誤他拿自己開涮:“哥,能讓我獨美嗎,拒絕強行捆綁。”
老陳的神情冷下來,“你還知道我是你哥。”
魚儉頭疼得腦子裏一直嗡嗡響,連話都說不囫囵,見老陳真惱了,幹巴巴地說:“吃了有六七年了吧。”老陳倒抽一口冷氣,魚儉反倒輕松:“能和他有什麽關系,遲星又不是唐僧,吃一口藥到病除長命百歲,再說就算他能吃,我也下不了口啊。”
“真沒關系?”
“真沒有。”
“哦,”他朝門口說:“鹿先生都聽見了?”
鹿遲星點頭:“聽見了。”
魚儉猛然轉頭:“……”你大爺。
老陳拍拍手,站起來說,“那我先回去了。”他朝鹿遲星點頭,“魚儉的出院手續已經辦好了,等輸完這兩水瓶就能回去,麻煩鹿先生了。”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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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儉:“……”不是?能不能來個人問一下我意見?
老陳走之前順便讓小護士來給魚儉換水,鹿遲星安靜地站在他身旁幫忙擡起魚儉的手防止回血,醫院裏空調太涼,魚儉的手指都是冰的,他攥在手裏給他暖着。鹿遲星剛從外面進來,指縫裏帶着溫熱的潮意,他這一路風塵仆仆,指甲裏沾了塵,自己先嫌棄自己了,又松開了魚儉的手。
魚儉的手指一動,強忍着沒追過去,幹巴巴地說:“我讓老陳回來,非親非故,不好……”
“那你說什麽叫親故?”鹿遲星淡淡道:“如果我是個女人,這會我們生的孩子都該上小學三年級了。”
正在換水的小護士手一抖,險些砸了輸液瓶,一臉難以言表的神情,連例行的話都沒說,轉身就跑了。
鹿遲星低頭用被子壓住他的手,又怕他手疼調整了輸液的速度,他回來的時候背着一個包,鹿遲星從包裏拿出來一顆桃子去了洗水間。
魚儉的目光情不自禁地黏在鹿遲星身上,他生了病,自制力有一搭沒一搭地發揮效用,頭疼也漸漸緩解,好像經過風雪回到家的旅人,整個人泡在熱水裏,懶洋洋地幹什麽都提不起力氣。
桃子是鹿遲星離開的時候魚儉媽媽強行塞給他的,說是給魚儉吃,她還說了很多魚儉小時候的事,說以前他們家門口有一顆歪脖子的老桃樹,魚儉天天爬樹摘桃。鹿遲星的手掌撐着水池垂頭沉默許久才慢慢地洗手,洗桃子。
魚儉見他拿着桃子出來,總算反應迅速一次,去藏他的刀。
鹿遲星輕輕壓住他的手臂從魚儉枕頭下拿出那把軍刀,魚儉如臨大敵,生怕鹿遲星再扔一次。
“還要它做什麽。”鹿遲星打開軍刀,刀刃上還沾着已經幹涸的血跡,轉身去把刀洗幹淨了坐在魚儉旁邊削桃子。
魚儉的自制力好像接觸不良的燈泡,罷工了一會又突然想起自己的職責,他心驚膽戰地看着鹿遲星削果皮一股子削人的狠勁,也不耽誤他翹着尾巴開始作妖,“我覺得我都把話說那麽明白了,遲星,你再這麽死纏爛打,不合适,多掉價,咱金尊玉貴一大少爺不遭這罪。”
鹿遲星一錯手削下一大塊果肉,他擡頭看着魚儉:“好啊,”鹿遲星咬牙切齒:“你只要說一句魚儉不需要鹿遲星,真心實意地想離他遠遠的,你說一句,我現在就走。”
這個他熟練,魚儉張口就來:“我……”
“如果你說謊,”鹿遲星定定地看着他,“那就讓鹿遲星一生不得安枕、求不得所愛,得不到救贖、無愛、無憎、無心、無過往、無未來,至死困在其中。”
魚儉張了幾次嘴還是閉上了。
就算他再唯物主義,也說不出來。
兩個人沉默的時候鹿遲星的手機忽然響了,他把桃子放在一旁點開手機,不小心按到了免提,對面的聲音突然出來:“下機了嗎?我已經讓人在機場等着了……”
魚儉正在偷偷拿回他的刀,一聽見這句話,神态立刻就變了,他對“遲星離開”這件事好像有刻骨的恐懼,再多的理智都壓不住。
——非要見了血,嘗到疼,才能回歸理智和鹿遲星撇清關系。
“簡,我等會和你說。”鹿遲星手忙腳亂地挂上電話,“魚儉?能不能聽見我說話?”他急得不知怎麽好,索性彎腰輕輕地把魚儉抱在懷裏,他縮緊懷抱,本來是因為慌張,真把魚儉抱在懷裏,他就不想松手了。
彼此已經不是那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長大後的身體依然嚴絲合縫地契合在一起,他隔着被子将頭靠在魚儉的肩窩,鹿遲星感覺到魚儉僵直的身體慢慢放松下來,像是小貓一樣,忍不住蹭了蹭他的鬓發。
他多不會騙人,鹿遲星心想,我怎麽就信了他。
魚儉怎麽會怕我。
鹿遲星一顆心緩緩定下來,我不是他的病,我是他的藥。
飲鸩止渴那也是藥。
遲星趴在他胸前,突然說起了一件毫不相幹的事:“簡是我老師,我剛去英國的時候多虧他照顧才沒餓肚子,”他笑了笑:“那會其實過得挺不好的。”
母親的葬禮他都沒能回來,那時生活捉襟見肘,種種難堪逼仄,當時的遲星也不覺得多難捱,可此時聽在在意人的耳中,大抵還是心疼居多。他本來打算一個字都不提,可那些不肯說的事終究是魚儉和他的隔閡,彼此空白的十年,要多少歲月才能慢慢填滿。
“外婆去世後,我又多讀了兩年書,畢業之後就一直跟着簡。對我是提攜,對簡來說多我一個其實不多。那天托他幫我買機票,這一去,大概真的不回來了。”
“結果沒走成。”
鹿遲星眨眼,一滴淚沿着鬓發滑下來落到魚儉的鎖骨上。他輕輕地說:“我想啊,萬一魚儉是騙我的呢,他喜歡了我那麽久,萬一喜歡不上別人怎麽辦,萬一像十年前那樣,我沒來得及救他怎麽辦。”
就算只有萬一的可能,他就有一萬分的不舍得。
魚儉分明感覺到鹿遲星哭了,他擡手拍拍遲星的後背,笑着說:“遲星,你不知道,我折了一枝桃花藏起來。”
他說:“這就已經很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