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話音剛落,荀禮唰地一下坐起身來,招來小二,從腰間掏出銀子結了賬。不同于旁人,荀禮即便是喝多了臉色也還是如平常一樣,單從面上來看,根本看不出一絲醉意。
“我失态了。”荀禮白着一張臉,勉強沖溫熠景笑了笑。
見他眼神還留有一絲清明,溫熠景掀開兩個酒壺蓋子查看,裏面不出意外都是空空如也,不禁瞠目結舌道:“看不出來你酒量還挺不錯。就算你覺得我啰嗦我也要再說一遍,你若心裏有事,不妨像我一樣說出來,說出來就好多了。”
“說出來真的會好嗎?”荀禮盯着桌子上的某處,吶吶道。
“總比自己一個人憋在心裏好啊!”
“那我……去找他說……”荀禮像是下定了決心,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唉?”溫熠景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越走越遠,飛快地扒拉兩口飯菜,跟了上去,“你去找誰啊?”
“找……”話都到了嘴邊,卻怎麽也說不出那人的名字。荀禮茫然地看了看周圍,心裏着急起來,對溫熠景連說帶比劃道,“找一個,找一個十分重要的人!”
溫熠景有些懷疑地伸出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別找了,咳,方才還說你酒量好,誰知道根本已經醉的神智不清了!”
“不行!”荀禮十分堅持,溫熠景不陪他,他就自己去。不管天南海北,只要他不放棄,總能找到的。
“好好好,”溫熠景趕拉住他哄道,“但是你也想不起來那人是誰不是麽,因為你喝多了,有些醉了,回家睡一覺然後再去找,好麽?”
荀禮扶着腦袋,露出一點迷茫的神色,過了好一會兒才回答道:“我沒醉,只是有些暈。”
他從未放肆地飲過酒,也不知到底醉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他還能聽清出溫熠景在說什麽,也能分辨出眼前的道路,只是覺得渾身輕飄飄的,腳下沒有實感,每一步都像踩在雲端之上,找不到重心。
然而落在溫熠景眼中,他已是醉态十足,走的東倒西歪,幾乎要栽在地上。他趕忙伸手去扶,讓荀禮靠在自己身上。
可沒想到荀禮有了支撐點,一時放松下來,整個人都卸了力壓在溫熠景的身上。溫熠景毫無防備,猝不及防的被壓彎了腰,一條腿向後撤了一大步才堪堪穩住,沒讓兩個人都狼狽的倒地。
此情此景,溫熠景只想喊一聲救命。
大概是上蒼真的聽到了他的心聲,在他發力想要将荀禮撐起來時,一雙手從背後神來,輕輕松松将壓在他身上的荀禮接了過去。
溫熠景得救了,感激地揉着腰站好,卻在看清來人的一剎那停住了動作,差點咬到了舌頭,結結巴巴道:“謝、謝大人,好巧啊。”
謝珩目光掃過荀禮迷蒙的雙眼,蹙眉問道,“你帶着他喝酒了?”
不知為何,他這平淡的語氣卻讓溫熠景心裏一緊,好像兒時帶着玩伴上房揭瓦被父親抓住了一樣,幹巴巴地道:“是小酌了幾杯……不過我正要送少敬回去。”
他叫着荀禮的名字,想要從謝珩懷中将他拉過來。
“看樣子溫大人也喝的不少,”謝珩不動聲色的地避開了,“元祁,你送溫大人回去。”
“啊?這……”溫熠景确實喝了幾杯,但也不至于到讓人送的地步。他看了看荀禮,雖還睜着眼,但思緒已經不知道神游到何處去了,對溫熠景和謝珩之間的對話一點反應也沒有。
他還想拒絕,元祁卻搶先上前扶着他往前走去,還貼心道:“大人,小心腳下。”
溫熠景只能一步三回頭地被拖走了。
荀禮此時才反應過來,他緩慢地扭過頭去,眨了一下眼睛:“謝大人?”
他身子不住往下滑,謝珩撈了他一把,帶着他向前邊走邊應道:“是我。”
“謝大人……你怎麽來了?”荀禮還是定定地看他,似乎想要确認這到底是不是真的謝珩。
“路過。”
“是嗎……”荀禮低低的笑了出來,輕巧地從謝珩懷裏掙脫了出來。他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謝珩,慢吞吞道:“大人,我不想走了。”
“什麽?”謝珩有些錯愕。
荀禮胸膛鼓噪不停,一種莫名的沖動湧上來,讓他掙開一切,再也不去想那些身份地位,家世門第,謝珩此時便只是謝珩。他索性坐在路邊,無賴道:“謝大人,我有些累,不想走了。”
對這樣的荀禮謝珩也無可奈何。想了想,半蹲了下來,将背給他:“上來,我背你。”
荀禮聞言笑嘻嘻地環住謝珩的脖子,卻用力壓住沒讓謝珩起來。他想起來了,他要找的,就是謝大人啊!
“做什麽?”謝珩無奈道。
“大人,你還生氣嗎?”荀禮湊近他的耳朵問。
“生什麽氣?”謝珩不明所以。
可是荀禮喝了太多酒,所有的事情在他腦中只剩個模模糊糊的大概,只知道謝珩生了氣,卻忘記了謝珩為何生氣。
他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就不再想了,只是反複問道:“大人,你還生氣嗎?別生氣了……”
從他唇中帶出的熱燙的氣息撲灑在謝珩的頸邊,謝珩有些難耐地躲了一下,便帶着背後荀禮晃了晃,他瞬間不敢再動,十指攥緊,深吸一口氣:“我沒有生氣。”
荀禮聽到了想要的答案,松開他喜不自勝道:“真的?”
“真的。”謝珩見他沒有要走的意思,幹脆也不再出力,毫不顧忌地陪着他一同坐了下來。
他的背後是荀禮,荀禮的背後是萬家燈火,謝珩一時覺得此情此景靜谧又美妙,只盼着春夜能再長一些。
荀禮還在身後絮絮叨叨地說話,聲音又輕又低,謝珩盡全力也只能勉強聽見幾句。
“想吃洛中的櫻桃……”
“好。”
“高陽樓的羊肉都被瑞明吃了……”
“下次去吃。”
不管說了什麽,謝珩都溫聲答應。
最後荀禮輕輕拉住他的袖子,将臉靠在謝珩的後背上,一陣困意襲來,低聲呓語:“大人,還去坪陽山看山桃花麽……”
聲音漸消,他的意識徹底沉入黑暗之中。
次日從一陣陣頭痛中驚醒過來,發現自己已經躺在熟悉的床上。
荀禮倏地坐起來,扶着頭緩了好一會兒,才匆匆穿上衣服出門。正遇到前來伺候他的蕊丹,他神色慌張,拉着蕊丹問道:“昨夜是誰送我回來的?”
蕊丹搖頭表示不知:“大人回來的晚,是青山開的門。”
“青山呢?”
“青山跟着管家出門采買了,還要一會兒才能回來。”
見也問不出什麽,荀禮只好作罷。他一覺醒來,後來的種種都記不大清了,然而從那殘缺的記憶中他似乎見到了謝珩身影。
謝珩完全沒有了前些日子的冷淡,荀禮仗着酒醉,大着膽子對着他胡亂說了好些話,還靠在他身上睡了過去。
明明是在與溫熠景喝酒,謝珩又怎麽會突然出現與他坐在路邊閑談?他又覺得着定然是他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可他反複回味,昨夜倚靠的溫度又那麽真實,也不像是在做夢。
荀禮掩面嘆息,若真是謝珩,那他可不就又出糗了?
昨夜胡話連篇,他能記得的已經不多了,也不知自己有沒有說什麽冒犯的話來……
以後再也不能喝酒了。
荀禮暗自發誓。
一整天就這樣在惴惴不安之中度過了,散值之後碰見了楊尚書,話裏話外還是說着同一件事情。
若是以前,他可能稀裏糊塗的就應下來了。但現在不同了,謝珩的态度捉摸不定,荀禮只能苦笑道:“楊大人,如今下官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楊尚書驚道:“這是何意?”
“我惹了謝大人生氣,恐怕謝大人是不願再理我了,”荀禮垂頭喪氣的,“今後怕是也幫不上楊姑娘什麽了。”
楊尚書見他神情低落,又聽他這樣說了,也沒什麽法子,只好嘆道:“罷了罷了,我再想想吧。”
送走了楊尚書,荀禮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翹着脖子往遠處眺望,今日也依舊沒有看到那熟悉的身影。随着時間的流逝,他眼中的期待也在逐漸消失。
難道昨天真的是他日思夜想,出了幻覺麽?
就在他放棄等待要離去之時,突然看到有人朝他走了過來。荀禮心中一喜,定睛看去,發現是元祁,手中還掂着一個小巧的竹籃。
“荀大人。”元祁道,“公子今日不得空來找大人,吩咐小的來說一聲,讓大人不要等他。”他說着将手中竹籃交給荀禮。
荀禮不明所以地接了過來,掀開上面的蓋子,露出極為驚訝的神色來:“這是……”
籃子中裝的不是別的,正是一顆顆粒大飽滿的櫻桃!他依稀想起自己昨夜好像是在颠三倒四之中說過櫻桃.二字.....
元祁笑道:“這是家中剛運來的洛中櫻桃,用冰塊冰過,我家公子特意讓小的拿來給大人。”
他話和東西都已經帶到,轉身告退。剩下荀禮呆呆地提着一籃子紅珠,目送他離去。
所以昨夜确實是謝珩在他身邊,聽他提起櫻桃,今日就讓人送來了?
這算是……和好了吧......
連日來的陰霾心情此刻都消散而空,他的嘴角翹了又翹,根本壓不下去,甚至再邁出的腳步都輕快了很多。
今日也不知是怎麽了,人都紮堆兒的往荀禮身邊聚。
沒走幾步路,又遇上溫熠景特意來尋他。本想說些別的事情,可溫熠景一見到籃中的櫻桃不禁奇道:“都這個時節了,哪裏來這麽多新鮮櫻桃?給我嘗一個。”
他伸手就去拿,荀禮急忙捂住不肯:“不行,這是......是神仙送的……對了,昨天……”
“啊,我就是來和你說昨天的事兒來的,昨天你喝多了,我本來要送你回家,沒想到遇上了謝珩,結果他非得要攬下這活兒,我攔都攔不住......他沒對你怎麽樣吧?”
盡管溫熠景也不知道自己在擔心什麽,又為什麽會問出最後一句,可他就是那麽自然的脫口而出了。
說出口才倍感別扭。
果然,荀禮奇奇怪怪地看他一眼:“謝大人好心送我,能對我如何?”
溫熠景尴尬地摸了摸腦袋:“我是說,我以為你們起了争執,他萬一趁你喝醉報複……”
“他才不是那種人,”荀禮打斷他,斷然道,“不許這樣說他。”
“好好好,那給我吃個櫻桃?”
“……不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