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在那個人消失的很久以後,聽竹終于從別的人嘴裏聽到了那個人的名字, 知道了那個人的身份, 也知曉了他最後的結局, 聽竹還為他流了許多傷心的眼淚,在聽竹已經漸漸放下過去的時候,猛然出現了這樣一個小孩兒, 和他長得如此相似。
這是他的孩子?還是他真的死了, 這是他的輪回轉世?
聽竹完全呆住了, 看着那小孩兒直發愣。
小孩兒沒管聽竹的發呆, 踮起腳尖将手中的一本殘書放在櫃臺上, 認真地說:“掌櫃的, 這是《文帝手繪棋譜》, 我爹讓我賣給你。”
聽到這話,好不容易三魂七魄歸位的聽竹, 又驚得魂都飛了。
《文帝手繪棋譜》是京城的珍珑棋社的鎮店之寶,說是在半年前被一個不知道哪裏冒出來相貌奇醜的棋士給贏了, 此事在棋壇算是引起了不小的振動,聽竹也曾關注過此事,只是那位相貌奇醜的棋士得到棋譜之後便銷聲匿跡, 時間長了,便也不了了之。
傳聞中相貌奇醜所以才用鬥笠遮住臉,這肯定是他了!聽竹激動地從櫃臺裏跑出來,跪下來一把抓住小孩兒的肩膀,急忙問:“你爹如今在何處?快讓我去見他!”
小孩兒搖搖頭, 道:“我爹說,只讓我來賣這本棋譜,還舊人當年的照料之恩。他讓我給你帶一句話,他現在不方便露面,但他很好,你也很好,沒有見面的必要。”
“他真是……真是……”聽竹愣愣地看着那小孩兒的臉,總覺得和七年之前的那個人重合了,他漸漸回想起往事,眼眶有些泛紅,最終還是點頭,喃喃道:“他既然這樣說,我便這樣照做。”
小孩兒又道:“那麽便請掌櫃的買下這本棋譜吧。”
言罷聽竹便笑了,道:“他是在說笑嗎?這棋譜這樣珍貴,可是我這個小掌櫃我買的起的嗎?我可出不起那個價。”
小孩兒道:“掌櫃的出得起,我爹說了,只收掌櫃的一文銅錢。”
聽竹驚了一下,而後很快又想到,他是這樣的人啊,他根本不在乎這些身外之物。聽竹自己低着頭沉思了許久,而後嘴角慢慢帶上了笑意,他摸了摸小孩兒的頭,站起來說:“好,我都如他的願。”
聽竹從櫃臺裏拿了一文銅錢給拿小孩兒,在小孩兒要收下時,他又突然收回了手,說:“等等,幫我給你爹帶個話,別記茬了,行嗎?”
小孩兒乖巧地點了點頭,聽竹努力想了半天,盡量想了一句他認為小孩兒不會懂的,開口道:“你對他說,那一晚他喝醉,把我推開了,其實什麽都沒有發生,我騙他的。”
小孩兒皺着眉,認真地把這句話給背下來,而後才鄭重地對聽竹點頭,道:“我記住了。”
聽竹再摸了摸他的頭,接着才終于将那一文錢給了小孩兒,小孩兒揣進懷裏往外走,走了幾步又回頭盯着聽竹,突然問道:“您說那一晚什麽都沒有,那您不是我的父親吧?”
“什麽?”聽竹頓時瞪大了眼睛,盯着那小孩兒看,突然覺得自己或許低估了這孩子,不該在他面前胡說的。但話也說了,聽竹收不回來,正在尴尬之時,小孩兒搖搖頭,又自言自語地道:“也不像。”
聽竹滿腦子都是疑問,正想開口時,那小孩兒又說:“抱歉,是我誤會了,請您不必多想。還有,既然您不是我的父親,我便與你直說了,對面茶館二樓靠窗那兒坐着個書生,一直在看你,不是監視你就是喜歡你。我猜是後者,您自行判斷吧。我該走了,有緣再見。”
說完那話小孩兒便飛快地跑出了店鋪,聽竹趕緊跟上去,但那小孩兒實在是太聰明太敏捷,像是個小猴子似的在人群之中亂竄,很快便甩開了聽竹。
聽竹的心簡直被攪得一團亂,他恍恍惚惚地回了聽竹軒,腦子裏還亂糟糟的,他又想哭又想笑,整個人都傻了。而後,他也不知怎麽的,擡頭看向了對面茶館的二樓,突然就對上了一張俊朗的笑臉。
二郎用很快的速度甩開了想要跟着他的聽竹,雖然今年才六歲,但小家夥也有六年行走江湖的經驗了,偶爾也跟着不同的人學了些功夫,到如今雖還不成氣候,但至少靈活敏捷,聽竹是肯定抓不住他的。
二郎一口氣跑了一條街,剛剛轉彎,正準備沖刺之時,突然轉角一雙大手将他整個給拽了起來,小家夥不管身子多麽靈活,到底還不是大人的對手,那人拽着他的兩條胳膊,把他給拽得動彈不得。
“放開我!”二郎氣急敗壞地吼了一聲,抓着他的那人反倒笑了起來,更不肯放,二郎蹬了蹬腿,又大聲喊道:“程晉哥,放開我!”
那人沉下聲,道:“該叫我什麽?”
二郎憋了半天,又叫:“程晉叔,趕緊放開我。”
程晉這才肯放開他,二郎落了地,回頭看着那個皮膚黝黑的青年,鼓着臉非常不滿意,小聲嘟囔道:“你才多大,要我叫你叔?”
程晉“哼”了一聲,說:“我本就是你叔。還有,我之前教你的東西,你怎麽沒有記牢?跑的時候別只顧着前面和後面,也要看你的側方是否有敵人。”
聽到對方要指點自己功夫,二郎的臉色頓時便嚴肅了起來,程晉便帶着他一邊往車隊那兒走,一邊認真地給他說着話,到了車隊之時,大刀镖局的旗已經豎了起來,貨也已經裝好了車,人馬都準備好,可以随時出發。
程晉将二郎給領到了車隊最中間的馬車前,然後雙手相疊做了個馬镫的模樣,二郎立刻便撐着他的手,飛也似的爬上了馬車,程晉拍了拍二郎的腿,說:“還不錯,有進步,以後便可多練腿部的力量,不久之後……”
“二郎。”清冷悅耳的聲音在二人身後響起,這聲音一出,原本還在侃侃而談的程晉立刻便住了嘴,方才那個機靈的年輕小夥瞬間變成了一顆呆木頭,他僵硬地回頭,僵硬地沖着出聲的人揮手,結結巴巴地道:“沐、沐公子。”
被喚作沐公子的人有一張清秀的臉,算得不得多好看,唯獨琥珀色的眼眸很特別,他看上去有些冷清和不可接近,但到時禮數周全,對着程晉微微颔首致意,道:“程镖頭,這孩子可是又麻煩你了?”
“怎、怎麽會呢?我與二郎十分、十分投緣……”程晉努力想把自己的舌頭捋直,但怎麽努力都捋不直,他憋紅了一張臉,只好止住這個話題,又說道,“休息夠了便上車吧,外面日頭大。”
沐公子點點頭,帶着二郎上了馬車,程晉走遠了之後便朝着自己的嘴懊惱地拍了好幾下,接着才又将衆人給吆喝到了一起,組織好車隊,繼續趕路。
程晉領頭,镖師們齊聲喊起了號子,這近百人的車隊便排列好了次序,緩緩啓程。
大刀镖局在整個大昇都十分有名,此次的這一镖是從京城到越州城,除了帶貨,也出租了八輛馬車帶人,價格并不便宜,但好在安全可靠。辛沐每次回昭月,都是租大刀镖局的馬車先到越州。
近日來天氣炎熱,行路的速度慢了許多,走了已有兩個月了,還未到越州,衆人都十分乏累。好在這已經是最後的煎熬,用不了幾日便能到達越州。
上馬車之後,沐公子便覺得悶熱,他将臉上的□□給揭了下來,原本的模樣才終于顯露出來。
過去了六年,襁褓中的小嬰孩長得這樣大了,他的模樣卻一點兒沒有改變,依然是那般攝人心魄的美貌。
将沐公子的僞裝歇下之後,辛沐便覺得輕松多了,他擦掉了臉上的汗,又拿着手絹給二郎擦汗,這才問道:“方才你不是只顧着玩了吧?爹交代你做的事情,你可做好了?”
二郎像是個大人似的認真道:“自然,不把事情辦好,我是不會回來的。還有,這一文錢如何?”
“你拿去買糖吃。”辛沐摸了摸二郎的頭,二郎笑說:“我不買糖,我給小魚兒買一朵花戴。”
辛沐微微含笑,說:“随你。”
二郎美滋滋地将一文錢裝好,又說:“對了,那位掌櫃的讓我給你帶個話。”
辛沐道:“你說。”
二郎道:“他說你喝醉之後便将他給推開了,什麽都沒有,他騙你的。”
辛沐微微張嘴“啊”地驚呼了一聲。
這麽多年,他一直都被聽竹給騙了,心裏老覺得對不起他,走到哪裏都想着他,他也真是……說就罷了,怎麽讓一個孩子傳話呢?
辛沐兀自想了一會兒,竟然又忍不住笑了,心道,過了這麽多年,好歹也算知道了真相,以後便能坦然地去見他了。
只是怕二郎會多想。
作者有話要說: 二郎真可愛~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