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這個木盒要大得多,打開便看見裏裏居然放着小半碗血, 應心遠和至真看了都吓了一大跳, 立刻将碗下壓着的信拿出來看。
辛沐在信上說, 前些日子他和戢康太醫通過信,戢康太醫将給容華做解藥的方子告訴了他,應心遠給可以給容華制出解藥, 因需要他的血作為藥引, 他便特意留下了這一碗血。
聽應心遠說了此事, 至真心中一喜, 忙道:“他并不是那樣無情的。”
應心遠不答, 又命仆人立刻取井水冰鎮, 這才繼續往下面看。
接着辛沐又表示了對容華的感謝, 大約是猜到應心遠對自己的心思還未完全放下,辛沐并沒有給應心遠留下太多話, 只是幾句鄭重的感謝,以及一張一百兩的銀票, 作為他在濟世堂住了這麽久的醫藥費。
應心遠拿着那張銀票,低笑幾聲,道:“他倒是算得清清楚楚。”
說完這話, 應心遠才發現信封中居然還有一張紙,那張紙皺得厲害,應心遠攤開來,從那點點的蠅頭小字中看出,這張可能是神谕術的藥方。
但這怎麽可能?應心遠又被辛沐吓到了, 将辛沐手書的最後一部分看完,見辛沐在手書之中寫到:死物并無好壞,好壞只在人心。此藥方乃先祖智慧之大成,若能給天下人帶來福祉,先生善用之;若為天下人之禍,先生毀之。
應心遠再次從頭到尾看了一遍這些小字,這才真的相信這便是讓整個昭月都想要的神谕術藥方,還是昭月先王親筆手書。想必辛沐對這累得他半生辛苦的藥方是連看也不想多看一眼的,可辛沐也知道這東西的價值,并沒有因為洩憤就毀了它。
重要的是,辛沐對他如此信任,竟然能放心将這藥方給他,應心遠心中感動,立刻便在心中對自己說,他絕不辜負辛沐的信任,一定将這藥方好好利用。
将辛沐留下的東西都看過一遍之後,應心遠和至真便同時陷入了愁緒,許久之後,至真輕嘆一聲,道:“他會去哪裏?”
應心遠望着窗外,輕聲道:“誰也不知。”
與此同時,越州城中萬人空巷,越州百姓紛紛簇擁到了城邊,自發地聚集在一起。
因為今日是越北郡王披甲出征之日,沒有人不想趁着這機會,親眼目睹越北郡王的風采。
于是,在這空前的盛事之下,出城的馬車又被各種人、馬、馬車給圍堵住,但這一次,馬車并沒有掉頭的餘地,只能艱難地往前擠。
車夫拉着馬,在人聲鼎沸之中,對那車上的人大笑道:“公子,你出門又沒選好日子呢,你來越州的時候,郡王殿下剛回來,你要走了,郡王殿下也要出征了,看來你倆真是有緣啊,他老是堵住你的路,哈哈。”
車上的人并未回答,只傳來小嬰孩一聲不知為何的歡笑。
馬車費了不少時間,總算是擠出了城門,只要出了城便要好走許多,人群都在往西北方向簇擁,而馬車卻是要往東南方向走。相比人群的熱鬧,那輛馬車顯得是如此地單薄。不就,馬車的門簾掀開,有個戴着鬥笠薄紗的人伸出了頭,往背後看了一眼。
容華在人群目光的彙聚點,他的铠甲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他的背影人千萬人的襯托下威風凜凜,但他看上去依然如此地孤獨。
很快,那帶着鬥笠的人便放下了門簾,重新回到了車裏,而這時候,容華又猛然感覺到了心髒發疼,他不知自己在慌張什麽,急忙回頭,可他仍舊什麽都沒能看見。
他心上湧上一陣陣的疼痛和失落,但他都當做是那毒-藥作祟,咬牙忍了過去。而後,他揮了揮手中的劍,示意出發。
人群又是一陣歡呼喝彩,那兩個人就這樣漸行漸遠,直到再也不能互相看見。
幾日之後,容華抵達出征的第一個駐軍點,應心遠便命人快馬加鞭送來了一顆解毒的藥丸,說是能緩解容華的疼痛。
容華瞧見那藥丸透着一絲絲鐵鏽的紅色,雖說覺得奇怪,但意外地不反感,他并未多想,将那藥丸和着酒吃了下來,誰知第二日,那困擾他許久的疼痛感竟然真的減緩了不少。他從帥帳之中走出,遠遠地望着西北那一片茫茫草原,頭也未回,便舉劍對着同他出生入死的将士們命令道:“出發!”
身後數十萬聲呼和,數十萬只刀劍舉起,數十萬熱血沸騰的男兒踏上了西北的征程。
這一聲喊,便是六年。
時光匆匆。
缪恩的六年在勵精圖治之中度過,他總算是掌握了昭月的軍-政-大-權,将因為淪-陷而低迷的昭月重新帶上了正軌。而昭月再也沒有人以命相搏地練神谕術,不過匆匆六年,那仿佛便成為了一個遠古的傳說,鮮少有人提起。
爾及阿托的六年在逍遙自在中度過,他做着攝政王,管事的卻是溧河祿。溧河祿意外地相當具有政治才華,竟然漸漸地将戰後一蹶不振、即将分崩離析的西夷死死地拴在一起,西夷不再惹事,也便取得了和昭月、大昇互市通商的機會,總算是迎來了和平。
應心遠的六年在藥方和藥材的苦味之中度過,那張神谕術的藥方雖說只有小小的一張,卻給了他無限的啓發,他從那一張藥方提煉了數種良藥,因此而更為名聲大噪。
至真的六年在兩方奔波之中度過,偶爾他擔心容華,便會離開師父去陪容華經歷幾場戰役,但不多時他又看不下去容華那要死不活的樣子,便又決心讓他自生自滅,負氣回到師父身邊。
而容華的六年,在刀兵與戰火中度過,在腥甜的血與濃烈的酒中度過,在無盡的悔恨和思念中度過。
這讓他無限痛苦的六年,卻是他軍人生涯中最輝煌的六年。
容家軍踏平了西北,西北諸國、部落紛紛臣服于大昇,至少十年內沒有一個部落能興起到可以進犯大昇邊界的。河清海晏、天下太平,大昇的文治武功都到達了鼎盛時期,而為此做出了重大貢獻的容華,殊榮也已達人臣的極限。
景泰十三年二月,容華進京受封為越王,成為大昇開國以來唯一一位異姓親王,這一盛事在極短的時間內便傳遍了大昇,而後又傳至越州,再至整個大陸的西北,全天下都知道容華的威名。
但沒人知道,在極致的盛譽之下,容華究竟過得是什麽樣的日子。
六年了,整整六年了,容華沒有一刻放下過辛沐,沒有一刻放過了自己,他的自我折磨已經到達了極限,他一直在等死。他的肉體已經遍體鱗傷,而靈魂早已經墜入黑暗,他就像是一具活着的屍體,一個行走的木偶。
而辛沐的這六年是如何度過的,并沒有人知道。
只是差不多半年的時間,便會有人往濟世堂送去一碗血。應心遠知道他會半年回來一次,但他未與應心遠相見。至真也不知道他在哪裏,過一段時間至真便會收到一份辛沐的來信,信中常常帶着些小玩意兒,有北國的松針葉,有江南的白玉蘭,也有塞外的一捧黃沙。他已将整個大昇都給踏了個遍,賞夠了人間的風光。
但他還不肯露面,也依然沒有提過,是否原諒了容華。
六年的時間太久了,久到至真已經将所有的希望放下,而是在心中認定,他們不會有以後了,一個遠走天涯,一個孤獨至死。
有多悲傷,就有多無奈。
這便是他們故事的最終結局。
景泰十三年六月,夏末午後,臨洲邊陽城,城中一字古玩店生意蕭條,穿得花花綠綠長衫的年輕掌櫃懶洋洋地趴在櫃臺之用蒲扇遮着臉小睡,正睡得好時,突然聽到有人喊着掌櫃,老板站起來,在櫃臺之上并未看見任何人,掌櫃疑惑着,櫃臺下面便傳來一個脆生生的孩童聲音。
“請問這裏可是聽竹軒?”
想來是個小孩兒,聽竹便道:“去別處玩,這裏沒有泥人賣。”
那小孩兒不肯罷休,又說:“我不是來買東西的,我爹讓我把來賣個東西。”
聽竹在心中想,讓小孩兒拿來的,必定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但為了将那孩子給打發走,聽竹還是耐着性子站了起來,趴在櫃臺上往下看,這才終于看到了那個還沒有櫃臺高的孩子。
是個約莫六歲的男孩,長得一雙極好看的琥珀色眼睛,聽竹一看便整個人都呆住了,忍不住“啊”了一聲。
雖然已經過去了快七年了,看到的第一眼他還是認出了,這孩子和那個人長得一模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 ^_^挺住哦~
還沒虐完呢~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