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成親”的“親”字最終還是沒能說出來。不等容華積攢起力氣再捅代昂卓一刀, 他自己就昏死過去了,閉上眼睛的時候, 還保持着那副癫狂而且猙獰的表情。
辛沐想了一會兒,沒想明白代昂卓要說什麽,也就放棄了, 他回到容華的身邊, 想将容華手腕上的鑰匙拿出來解開自己手上的鎖,但容華不肯,死死捂着那鑰匙,咆哮道:“你若想取下這鎖, 倒不如殺了我!”
對于如此無賴,辛沐也沒辦法,他看着容華因為掙紮而又開始冒血的傷口,因而便挺住了, 将容華身上的響箭找出來,點了火便放了一根上天。
響箭疾馳飛入空中,然後“砰”地一聲在夜幕之中炸開, 雖然那小小的火光比不上煙火, 但也足夠點亮一小片夜空。
辛沐覺得這小小的火光也很美,站着看完之後,便轉身準備走。
“辛沐!”容華喉嚨嘶啞地吼着辛沐的名字, 這幅凄慘狼狽的模樣是容華生平未有, 可他顧不上自己身上的傷, 一心望着辛沐。
辛沐回過頭, 淡淡地說:“國公爺可還有事?”
“辛沐,你……你別走。”容華用盡全力說着,他也不知道自己此刻還能再說什麽,從前不管是懇求還是威脅,他都說過了,可辛沐還是要走,他用了很多方法想留住辛沐,于是辛沐就用了這樣更加激進的方法來離開他。他不在乎自己滿身是傷,他也不在乎辛沐在利用他,但他受不了辛沐要離開。只覺得辛沐這一走,就是要把自己的心也給挖走。他喃喃低語,不停重複:“辛沐,不要走……”
辛沐搖搖頭,說:“我不走的話,又要成為你的囚犯了。”
容華方才掙紮厲害了,此刻很是虛弱,聲音淺了許多:“不,我再不勉強你。只是……你現在別走可好?”
辛沐安靜了許久,一直皺眉思考,很久之後,辛沐才說:“本來我覺得我們之間沒有什麽好說的了,不過既然你如此執着,我覺得我還是應當和你說清楚。”
容華有些意識到了辛沐想說什麽,但他不願聽,于是臉色又白了三分,顫聲道:“辛沐,別……”
“國公爺。”辛沐并不留情,打斷了容華,道:“此次的事,的确是我利用了你,而你不顧安危救了我,我本當感激你,只是想着過去的那些事情,想着那個死去的孩子……我便無法感激。當時你将我從昭月帶到越國公府是為了用我的血去救映玉,也是利用了我。後來我也為你險些死了,如今你也為我險些死了,我們自然是扯平了。還有,國公爺,其實我也不知道你會不會來,我只是賭一把罷了,你來了沒那麽麻煩,你若是不來,我自然也有辦法脫身,也有辦法報仇。所以……我不會因此而感激你,只是不再恨你而已。我們恩怨兩清,不當再繼續糾纏。”
容華仿若是受刑一般聽完辛沐這段話,辛沐說的每一個字都是一根鞭子抽在他的心上。
若是真能如同辛沐所說的恩怨兩清,不再糾纏,容華也想放手,可他真的做不到,即使到了現在這步田地,這幅可憐的模樣,他也依然不能停止對辛沐的愛意,不能放棄他和辛沐之間一絲一毫的可能性。
半晌,他道:“你若是想要我的命,拿去便是,何苦讓自己冒着這樣大的風險,設了這麽大的局,若是傷到了你自己,可如何是好?”
Advertisement
“豈敢要你的命?我知道你沒那麽容易死。越州的安危和大昇的邊境都系在你一人的身上,若是你死了,大昇的西北便亂了,說不定昭月也會受到牽連,若是引起戰亂,也不知多少無辜的人流離失所。我想你不會死,只是我沒想到,你會受這樣重的傷。”辛沐頓了頓,繼續說,“無論如何,你不能死,為了越州,為了大昇,你也不能死。”
為了越州,你不能死。
這句話不知道從多少人嘴裏聽到過,他耳朵都聽出了繭子,可從來沒有人對容華說過,他是發自內心地不想讓容華死,因為沒有人真的在意容華的死活。
容華這才體會到什麽踽踽獨行、孑然一身。他身處喧嚣,卻如墜無人深淵。
這世上無一人愛他。
在遇到辛沐之前也是這樣,容華從未覺得有什麽不妥,可曾經得到過愛,又被自己親手毀掉……這世上再沒有比這更深的痛了。
痛到極點,他仿佛麻木了,竟突然生出些自嘲的想法來,無一人愛,也無一人恨,倒是幹淨。
“也罷,至少你便不再恨我,我丢了半條命,也算是值得。”他突然低聲輕笑了兩句,喃喃低語道,“日後若想再求得佳人垂青,爬上佳人藏匿的高樓,至少是站在你瞧得見的平地上,不再是坑裏了。”
都這樣了還有心情調戲人,可見他的傷的确是要不了他的命,辛沐不覺得容華有什麽好值得擔心的。
辛沐知道無法勸說他放下對自己的執念,覺得還是不搭理他為好于是沒有說話,再次轉身。
“別走,辛沐,別走。”容華沒有別的話了,只能反複重複這句。
“我留下你的傷也不會好,你且不要動彈,很快你的人便會來。”辛沐想了想,覺得沒有必要說再見,沉默地跨出了院門,沒有再看容華一眼。
“辛沐,你回來!你站住!我不許你走!”那帶着顫抖的聲音到最後滿是委屈,像是個平日裏讨人嫌的孩子闖禍時的求饒,一直到辛沐走了好遠,那聲音才漸漸聽不到了。
辛沐就這麽走了,毫無留戀地消失在了容華的眼前,迫不及待地離開他。
辛沐又以這樣殘忍的方式提醒了容華一次,他并不愛他。
然後,有一次,他毫不留情地走出了容華的世界。
沒有回過一次頭。
剛到山下,辛沐便瞧見了身着制服的容家軍迅速往山上集結,辛沐躲開那些人,偷偷地離開。
過了白馬關便是昭月,但辛沐過不去白馬關,如今他的身份還是罪臣,除非得到昭月王的赦免,否則他不能回昭月。
辛沐從代昂卓那裏離開之時順走了代昂卓一袋子銀票,買了馬車便連夜趕往的白馬關,而後找了家小客棧住下,選的是客棧最上層最角落的一間房,平日都沒什麽人來,除了每日來他房間送飯的小二,辛沐不與任何人說話。
這位客人有些奇怪,但出手還算闊綽,客棧掌櫃便沒有多打聽他的事情,讓他一個人這樣安安靜靜的待着。
容華還在找他,而且容華也知道,他要回昭月,首先就要到白馬關,所以不久之後,容華的人就會找過來,若是容華的傷好了一些,說不準他自己都會找過來。
即便知道可能會被容華找到,辛沐也不能走。
他在等一封回信。
要聯系上他二哥也不難,至少從前伺候他的靈容還在王寨之中。辛沐的信送到了靈容家中,再由他的家人送入王寨給靈容。靈容自然知道應該将信交給二哥。
最多五日,二哥便會看見辛沐的回信,辛沐安靜地等着。
第五日夜,辛沐正準備睡下,便聽見木質樓板被踩得輕響的聲音。這客棧很舊,一點兒響動都會很明顯。
辛沐一直以來都十分警惕,總是擔心來的是容華的人,因此也時時刻刻都準備着跳窗逃走。容華說過不會再勉強他,當時辛沐也覺得容華說的是真話,可他若是後悔呢?再次把自己給囚禁起來呢?
信任一旦摧毀,便再難恢複了。
辛沐人已經到了窗邊,便聽見輕輕的敲門聲,然後便是帶着忐忑的緊張得問詢:“請問……”
僅僅是這兩個字,辛沐便聽出來了,這是他二哥。
辛沐心口猛地一緊,慌忙跑到門口将大門一把拉開。
快一年沒有見過的二人陡然這樣看着對方,一時間都呆住了。
一年的時間,其實也不算長,他們好像什麽都沒有變,又好像什麽都變了,許久就這樣相顧無言。
辛沐嘴唇顫抖,啞聲道:“二哥……”
缪恩未回答,又突然想起了什麽,拉着辛沐進了房門,壓低聲音說:“我們得趕緊離開。我到這裏來途中,發現有越國公府的探子在這裏打探,估計是找你的,先找個安全的地方再說。”
言罷缪恩便拉着辛沐的手從打開的窗戶跳了下去,外面有幾名侍衛守着,二人同乘一匹馬,一路朝着月水河畔行進。
也就是在此時,容華終于尋到了辛沐落腳的客棧,可他到的時候,已人去樓空。
怕是他已經找到了缪恩,才會離開。
容華站在空蕩蕩的客棧房中,只覺得傷口一陣陣地犯着疼。
五天前被屬下們找到的容華已經失去了意識,大夫診治之後容華昏迷了三天,醒來的第一件事便是往白馬關的方向趕。
他來找辛沐,并不是想逼迫辛沐,只不過不看着辛沐,他便覺得不安心。
代昂卓的話仍舊在容華的耳邊不停地響。
辛沐與缪恩二人兩心相許,若不是自己的話,怕是他們早就在一起了。
如今他們重逢,是否會舊情複燃呢?
容華越想便越是面色蒼白,他筆挺地站着,卻像是丢了魂一樣。
有一侍衛大着膽子上前對容華道:“國公爺,這茶杯中的水還是滾燙的,說明人剛走不久,屬下已命人将白馬關戒嚴了,此刻沒人能從白馬關離開。您應當歇一歇,屬下們會盡力去尋辛沐公子的下落的。”
“甚好。”容華疲憊地回答了一句,但并沒有聽從那侍衛的話去休息,而是轉身出了房門,離開客棧騎又上了馬。
不多時,又有探子回報,從窗下的馬蹄印判斷,他們應當往月水河畔的方向去了。
容華沒顧忌身上的傷,忍痛一夾馬肚,便朝着月水河畔飛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