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我不想見到你
近十點,王忱沒有帶徐東,獨自駕車從酒店開到了秦聆的家中。
“哎唷,小萬先生,你又來啦。”保姆得到秦聆的叮囑,很小聲地把王忱領進來,“太太在樓上看電視嘞,我去幫你叫她哦……你買的這是什麽?”
王忱低頭看了眼手裏活蹦亂跳的黑色塑料袋,一笑:“買的蝦,趕在超市關門前去買的,不用喊小聆了,我自己弄就行。”
保姆堅持:“要喊的要喊的,太太囑咐過了。小萬先生你先忙,我上樓去一下就下來。”
“好。”
王忱也不知道秦聆是怎麽和保姆交代的,所以沒敢多說,生怕被保姆誤會自己是來和她主家私通的小鮮肉,回頭再捅到秦聆老公那裏去。
做過兩頓飯,他已經有點熟悉秦聆家的廚房了,一分鐘都沒耽誤,王忱直接找了圍裙套上,淘米,拿高壓鍋煮上白粥,然後接上一盆水,開始處理蝦。
很奇怪的,當他知道自己是在為秦閱做事的時候,那種迫切要回到對方身邊的急躁心情仿佛都得到了安慰。
就好像他已經回到了從前的身份,過起了與這近十年殊無二致的生活。
安寧,平靜。
“嚯,鮮蝦啊,嫂子大手筆噢!”
王忱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驟聞一聲女孩的嬌呵,差點直接把盆掀了。剛要回頭,他又見秦聆頂着一張敷滿黑泥面膜的臉湊了過來,腿差點也跟着軟了:“我的媽啊姑奶奶,你倒是洗個臉再來……吓死我了。”
秦聆毫不見外地嘻嘻笑,“紀梵希的呢,死貴,可不能說洗就洗……哎,大晚上,你買蝦幹啥?不做羊肉燴面了?我還沒吃夠呢。”
“煲粥啊。”王忱動作麻利,“也不能天天吃羊肉燴面啊,你哥最讨厭一禮拜吃到重複的東西了,前一晚的剩包子他都不吃,我以前都是裝飯盒給孟楷隸拿回去吃,省得浪費。”
“真的假的啊……那我前幾周一直給他煮小米粥??”
王忱笑了,“沒事,小米粥養胃嘛,挺好的,就是你這半年都別想從你哥那兒要錢買新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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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聆一臉痛苦地捂胸口:“他怎麽都不和我說啊。”
“你哥是那種會說的人?”提到秦閱,王忱嘴角的弧度就控制不住持續上揚,“你得自己看,不信你做兩頓一樣的菜,你哥肯定一筷子都不動重複的。”
秦聆抱臂看着王忱忙活,那些關于她哥哥的事情,似乎是刻在對方骨子裏一樣。
而這樣并沒有機會在愛人面前表功的付出,對王忱來說,依然甘之如饴。
“哎,發什麽呆?炒鍋呢?”王忱處理好蝦線,把蝦的頭部和身體分開,“我炒個蝦油,明天早上過來可以給你哥弄個蝦油鳝絲面。”
“哦……這邊,你明天早上還來?不用回劇組?”
王忱點頭,“嗯,暫時不用。”
“那你考不考慮……呃,和我哥坐下來談一談?”秦聆小心地建議,“我可以陪着你,也算是一個證明吧。”
王忱的動作微微一頓,“好啊。”
此言一出,秦聆和王忱同時都陷入了短暫的沉默裏。
就算王忱并不心虛,即便秦聆眼下已完全信任對方,但不知道為什麽,他們都對于說服秦閱并無十足把握。
兩個人對了眼神,彼此都閃過一絲退縮的尴尬。
秦聆摸了下臉,低聲說:“我面膜幹了,得去洗掉了。”
王忱點點頭:“嗯,你去吧,不用急着過來,粥煮好了我給你發微信,你再給你哥端上去。”
“嗯。”
秦聆小心地把廚房門關好,緩慢地上了樓。
王忱卻似乎再沒有力氣去炒蝦,他抱着鍋,随便在廚房裏坐了下來。
如果他是秦閱,他會有什麽樣感受呢?
深愛多年的人猝然離世,扮演着生命中一個重要支柱的部分轟然倒塌,一個人經歷、承受、煎熬。
在這個時候,有另一個人,一個有着迥然不同的相貌,截然相反的性格,站出來聲稱是他已死的愛人。
他會相信嗎?會感到慶幸嗎?真的會擁有失而複得的喜悅嗎?
高壓鍋開始滋滋滋的洩氣了。
王忱的思緒被打斷,舉着炒鍋站到了竈臺前,任憑本能指揮着身體炒起了蝦油。
蝦頭入火,一瞬間,香氣四溢。
秦閱從樓上拿着水杯下來的時候,首先察覺到的,就是從廚房的門縫裏散出來的熟悉的蝦香味。
應當是剛炒好花椒油,蝦頭下鍋的那一陣味道。秦閱自己家裏是開放式廚房,他不忙的時候,多半都陪着王忱做飯,所以極熟悉王忱炒菜的一套習慣和流程。
王忱其實很喜歡吃辣,但是,因為一些不能描述的原因,他經常不方便吃辣,所以王忱很喜歡用花椒炒油,就為了吃那股麻香。兩人共同相處久了,秦閱自然慢慢也習慣了王忱的口味。
此刻,空氣裏摻着花椒香氣的蝦味幾乎立時就召喚了秦閱對王忱的記憶。
他不受控制地将水杯放到了客廳的茶幾上,繞過拐角,一步一步走近廚房。
竈臺的火還在燒。
王忱拿着鍋鏟扒拉了兩下蝦頭,一手利索地端起鍋,一手用鏟子壓住蝦頭,将炒好的蝦油倒入碗中。
與此同時,高壓鍋的熱氣差不多洩完,他掀開鍋蓋,将剝好的蝦仁和姜絲、蔥花一起放進高壓鍋裏,轉小火繼續煮。
蝦油是明天早晨用來給秦閱做鳝絲面的,蝦仁粥是今晚的宵夜。
而最後鍋裏的剩蝦頭,就是他的了。
王忱關上火,心滿意足,找到椒鹽灑了一點,準備盛盤。
就是這時,他聽到廚房門的把手發出了輕微一聲響動。
“小聆?”
“小聆?”
兩人同時下意識地喊出聲,卻在看見對方的臉的一剎那,瞬間止住動作。
王忱驟然緊張起來,連呼吸都變得短促,他本能地攥住手裏握着的東西,僵在原地,一動都不敢動。
秦閱凝視着面前,已然談不上多陌生的——陌生人,他在內心裏對自己強調。
這是明明應該認識、應該厭惡的一張臉,不知道為什麽,在他霎然看到對方的那一刻,竟感到瞬間的恍惚,仿佛這并不是他認識的那個人,尤其那雙眼……好像是來自另一個靈魂。
萬辰,不像萬辰。
“你怎麽會在這裏?”秦閱終于開口。
他的聲音已經降到了冰點,伴随着這個發問,他的理智又重新回到了體內。
王忱清晰地從秦閱眼底察覺到對方的反感,他手裏還拿着沒來得及放下的椒鹽調料瓶,張了張嘴,卻不敢說出自己的來意。
“誰讓你進來的?我妹妹?還是謝飛?”
“是小聆,我和她……”
秦閱直接打斷王忱的解釋,聲音不由自主地拔高:“所以,昨天晚上,還有今天早上,都是你在這裏做飯?”
王忱靜了一秒,深知秦閱已經在心裏有了認定的答案,索性坦然:“是啊,是我。”
話音剛落,他就注意到秦閱不自覺地握起拳頭,指關節發出格格的響聲,仿佛下一秒就會揍到他的臉上,“你想做什麽?萬辰,你他媽到底想做什麽!!”
王忱也有些被觸怒,他低吼回去:“當然是想讓你相信我,讓你認出我啊!”
“去你媽的!”秦閱眼底燃起燎原般的怒意,他終于忍不住揮拳,可身體卻仿佛脫離了大腦的指揮,那一拳并沒有如意想中砸在萬辰的臉上,而是擊向一側的碗櫃,劇痛霎時間侵襲秦閱整個手背,悶響迸發在王忱耳側:“我警告你,萬辰,不要一而再再而三挑戰我的底線,這是我最後一次警告你,我不想見到你,也不會相信你的鬼話,你死心吧!”
“可我不是萬辰!我根本就不是萬辰!”王忱死盯着秦閱的雙眼,對方明顯在他喊出這句話有一瞬間的閃躲,“你要我怎麽證明才能相信我?秦閱,你能不能拿你拒絕我的理智來想一想我做的事,你吃到嘴裏的我做的飯,難道能是第二個人冒充得了的?連你親妹妹都不知道的你的口味和習慣,這個世界上除了王忱還他媽能有第二個人知道?是,我說的都是鬼話,站在你面前的就是一個鬼,一個叫王忱的鬼!你信不信?你信不信!”
王忱狠狠地将手裏的調料瓶往地上一摔,尖銳地響聲激得秦閱猛地肩膀一顫。
他的眼神裏本能地閃起對王忱的打量和試探,而這樣的目光在下一秒就被他自己主動切斷。
“不!”秦閱低下了頭,“王忱就死在我的面前,是我……是我親自給他換的壽衣!是我親自送他去的火化場。他的骨灰我就随身帶着,我甚至還記得他進急救室前,睜開眼狠狠地看了我一眼。萬辰,你不可能……不可能成為他,沒法替代他,永遠模仿不了他,沒錯,你很努力了,但你不是他,我知道你不是他,我知道!我不能背叛王忱!”
秦閱如雄獅般咆哮着重複這句話,可他的眼眶竟然紅了。
十年。
平日裏連笑都吝啬的秦閱,王忱卻第一次見到,他在眼睛裏蘊滿了淚。
差一點,差一點就要掉出來了。
王忱慌了。
“秦、秦閱……”
他忽然有點明白為什麽每一次他的出現都讓秦閱感到憤怒和厭惡。
不是因為他用得是萬辰的臉,萬辰固然令秦閱不喜,但他的本事還沒有大到動搖秦閱的心情。
秦閱失控的感情是因為,這個“萬辰”确實表現得與他——王忱——一模一樣。
秦閱早就覺得像了。
像到如出一轍,仿佛是剛剛好在自己“去世”的那一天,上帝給的補償。
而秦閱怎麽敢信呢?
他怎麽敢相信這一切不是他傷痛太深的錯覺,怎麽敢相信他親自送葬的王忱仍然活着。
只要他每動搖一點,每接受萬辰一點,那都意味着秦閱要承擔背叛那個已經“去世”的王忱的風險。
如果這一切真的只是萬辰利用他脆弱的一場騙局,秦閱要怎麽向王忱,怎麽給這十年的感情一個交代?
就像他們在這十年裏每一次遇到矛盾與挫折,秦閱都寧可自己痛,寧可一個人陷入掙紮,也絕不願傷到他王忱。
他确實“承認”王忱死了。
卻在心裏仍然王忱活着。
“你走吧,萬辰。”秦閱一只手蓋住了臉,仿佛多一句話都不願再對王忱說。
王忱唯恐秦閱真的落下淚,匆忙往後退了兩步,小心翼翼地繞開了他,躲到了廚房門口,“好,我走,你可別哭啊……”
他自己的眼淚也慢慢蓄進了眼眶裏。
如果我能留在你身邊,我又怎麽忍心你受這一點半分的煎熬呢。
戀戀不舍地看了一眼秦閱的背影,王忱聲音又多了一點哭腔:“那個……粥差不多好了,蝦仁煮久了不好吃,你……自己關下火吧,我這就走了。”
說完,王忱轉身落荒而逃。
鬼使神差地,秦閱真的下意識地擰了火。
米粥的香氣淡淡地彌漫在他面前,而還有另一股熟悉的味道也在身邊。
秦閱瞥了眼,是一鍋炒蝦油剩下的蝦頭。
還沒來得及盛盤。
秦閱不太愛吃動物內髒與腦袋,但王忱對這類食物卻有特殊的狂熱。
每次炒完蝦油,王忱都會立刻往鍋裏撒點椒鹽,解決掉秦閱從不肯吃的蝦頭。
想到這裏,秦閱忍不住拿起筷子,夾起了鍋裏的一顆蝦頭。
椒鹽的香味登時撲鼻傳來。
他猛然回頭,窗外正亮起一瞬車燈。
馬達轟鳴,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