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章節
道。
透過窗外細微的光線,李盡沙竟發現他竟連龍冠都未戴,地上是被摔得一塌糊塗的衣物,顯然這小皇帝剛動了怒。
“李盡沙。”公孫恪稚嫩清脆的聲音響起,只見他轉了過來,大大的眼睛有着和公孫律一模一樣的顏色:“朕能不能不去。”
“回陛下,不能。”李盡沙答道:“太後娘娘說了讓您速至山河殿後院,衆臣都已就位。”
“母後麽,”公孫恪垂下清澈的大眼睛,“朕已經是皇帝了,為何還要聽從于她?”
“陛下年紀尚幼,依規制須讓太後垂簾聽政,待陛下長大後自能獨當一面,那時也無須太後垂簾了。”李盡沙說着俯身拾起掉落的衣物和龍冠,走到他跟前:“眼下衆事,陛下還應多聽取太後娘娘和良臣的意見。”
公孫恪聽他說完,忽然勾起嘴角,露出不似孩童應有的笑容來,那笑意裏帶了說不清道不明的扭曲的老成和任性:“你真會說、話,是不是就憑這個讨父皇歡心,然後青雲直上?”
李盡沙輕跪下道:“先帝對奴才向來不手軟,凡是伺候過的都明白應如何言說。”
“原來如此,”公孫恪忽然擡起腳踩在李盡沙的肩膀上,哈哈大笑道:“那李總督便來幫朕更衣罷。”
李盡沙紋絲不動地将地上的玉履拾起為對方穿上,在穿到第二只的時候對方卻冷不防抽腳向他心口踢來。
李盡沙側身制住那腳踝,依舊面不改色地恭敬道:“陛下這又是為何。”
“騙子……”公孫恪喘着氣,灰眸裏含着淚水,扯着嗓子吼了起來,撲上去開始拳打腳踢:“你們都是騙子!”
李盡沙一聲不吭,任由他打,就像以前多少次承受公孫戎的鞭笞一樣,眼下面對這十歲小孩的拳腳不知道輕松了多少。
“朕不想去……就是不想去……全部都在騙人……”公孫恪開始摔龍寝中的各種東西,金銀器皿或琉璃陶瓷都嘩啦啦地往下砸,有時還朝李盡沙丢來幾個。
待公孫恪打累了,喊累了,李盡沙便起身幫他套上龍袍,娴熟地系上龍冠,拿着絲帕幫年幼的天子拭幹眼淚。
公孫恪哽咽着,那雙灰色的眸子瞪着他,裏面是稚嫩的仇恨和陰郁,如積攢已久的陰雲。下一刻,公孫恪便冷笑起來,青澀的臉蛋上是幼稚的嘲諷:“你果真是個賤奴,朕把你殺了你也不會反抗,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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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盡沙沾了沾水在帕上,拭去公孫恪眼角殘餘的水痕,不緊不慢地笑道:“若陛下願意的話。”
公孫恪瞪着他,終究沒有說出讓他去死的旨意,些許是小孩子脾氣,哭鬧過後便好了,眼下李盡沙去拉他的手竟也沒甩開。
“陛下若再不去,太後會生氣的。”
公孫恪忽然扯住他的袖子,板着臉道:“剛才的事,你若敢告訴母後,休怪朕不客氣。”
李盡沙淺笑:“是,陛下。”
【皇宮·永祥殿】
姍姍來遲的天子讓文武百官皆松了一口氣,南宮绫迎上前拉過公孫恪的手,向李盡沙低聲道:“怎那麽遲?”
“陛下肚子不适,耽誤了些。”李盡沙對答如流,末了只見那小皇帝睜大了眼睛悄悄瞪着他。
南宮绫皺眉,而後将公孫恪往那頭帶去行禮,也讓李盡沙松了口氣。
群臣行禮,俯首下跪,齊聲向這個王朝最年幼的天子,重複着這五百年來最古老的姿态和聲音:“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而原本連話都不敢說的公孫恪,在多次熟悉後,也能敞亮着嗓音道:“平身。”
“謝皇上——”
此時,那剿除北面匈奴之礙的程覓從殿外緩緩走進,其威武昂揚之态不愧為一國大将軍,俊顏傲然,仿佛連龍椅上的天子和簾後的太後也不在乎。
“我大華将軍程覓,十日前北征平複邊界之亂,功勞卓著,特此賞賜。”南宮绫言中帶了喜色,和緩言道。
“末将職責所勞,也是應該,在此謝過太後,謝過皇上。”程覓神色坦然,毫無謙卑之意,他看着賞賜的眼神閃過貪婪,随後便退下回到武将之席。
衆臣怎不知這程覓是何樣的人物,公孫戎在位時他還年少,但已在沙場上立功頗多,戰功累累,卻也高傲無禮,加之私下生活也淫亂殘暴,早就招致了不少流言蜚語和憎惡。
此次北征,一是為了平定邊疆,二是打探最近的匈奴易主之事。據悉草原內部族落互相殘殺,如今察蘭單于稱王稱霸,大華派程覓前去,也順帶問清了此人的底細,以便往後使節之派遣。
将功賞賜後,便是群臣指目以待的西域王孟羅上殿,參國宴盛會,享大華恩澤。
搖鈴起,宛若在絲綢路上行進的商旅縱隊,帶來西域隔壁的天籁離歌。此時勤政大殿那頭緩緩走來一支隊伍,兩側為身着麋鹿圖樣絨衣、披散卷曲長發的異國女子,皆頭帶金環,姿态優雅。而兩路西域女子中間便是一身着金黑勾線長袍加白色裏襯的年輕西域王孟羅,其面相是典型的西域男子,高額細鼻,藍眼薄唇,發微金棕,身材卻異常高大威猛。
國宴伊始不過那些華麗的歌舞笙簫,亦或增添些異族的樂聲,加之民間奇藝,翻來覆去都是在倒騰這些達官顯貴的眼球。而那些佳肴不過爾爾,十幾年都是一樣的山珍海味,眼下也索然。
李盡沙站在珠簾旁,打量着這五百年王朝的歌舞升平,醉生夢死,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不知是諷刺還是釋然其中。
他看見公孫律在和其他幾個世子郡主玩成一片,你一杯我一杯地對飲,好不暢快。在這同根同系的兄弟姊妹中,唯有他是有着匈奴人的輪廓和皮囊,宛若在這被皇權整饬得萎靡不振的中原大陸上點燃一盞不盡的煙火,生而有光。
就像那在幽暗浸月島的迷幻中,點燃黑暗的希望。
那佳肴雖一套不變,但從不愁沒人理睬,很快便被掃蕩一空。酒過三巡,衆高臣和皇親也有些醉醺醺,那些歌舞也都看膩了,便也紛紛找起樂子來。
不一會兒,李盡沙見南宮绫以手示意他,便心中了然地走了過去,攙扶着對方到後殿。
南宮绫已将那沉重的鳳冠摘下,開始對着鏡子讓宮女給頭發換另一番打扮,同時說道:“你去将孟羅帶到鳳慈宮,哀家随後過去。”
李盡沙一頓,便答應了退下。
他從簾後繞了個彎,叫小太監去內務府取了橘燈籠,而後讓一個倒酒的宮女去将孟羅叫過來。
“李提督,幸會。”孟羅帶着平和穩重的語氣道,還做了個西域的禮式。
“西域王對我這種人何必客氣,”李盡沙回禮道:“是太後娘娘請您到鳳慈宮,讓在下帶您一程。”
孟羅挑眉:“既然是太後娘娘的命令,那自然恭敬不如從命。”
“請。”李盡沙說着便接過小太監的橘燈籠,屏退左右,領着孟羅從勤政大殿的偏門走出,融入宮中茫然的夜色。
二人走過錦繡門,便朝着鳳慈宮方向而去,途徑那蘭陵花盛開的聽雨閣。聽雨閣如其名,每當花開時,其風吹也,花朵搖曳,相互摩挲間有細嫩之聲,仿佛細雨熹微,落地似有若無,沙沙地擦過宮簾而落,靜谧安詳。
“在下第一次來這大華皇宮,只覺這些景物美不勝收。”孟羅邊行邊言道。
“一處地方一份景色,想來西域那邊也是大華不可企及的雄闊蒼涼。”李盡沙答道,眼睛看着手中的燈籠,搖曳着腳下的路。
孟羅笑了,道:“李提督為大華做事,想必也來過西域罷。”
“在下資歷尚幼,哪能行至西域。”李盡沙客套道。
“敢問李提督多少年歲?”
有短暫的停頓,李盡沙實則不喜他人過問,但見眼下是太後的貴客,也不好托辭,便如實道:“在下二十又一。”
孟羅靜默些許,似是找不到何說的,又或許是在沉思,過了一會兒便道:“實則,依本往看,李提督有些面熟。”
“噢?”李盡沙挑眉,他倒是第一次聽聞他者如此說,畢竟長得像他這種人也不是什麽好事:“莫非在下有西域血統不成。”
“本王指的是提督眼角的淚痣,可問是生來就有?”
李盡沙皮笑肉不笑:“雖然在下早已沒了生身父母,但發膚終究不可損毀,還不至于到給自己點上顆淚痣以傷感緬懷的地步。”
孟羅聽聞立即解釋道:“李提督莫當真,在下并無此意。”
“無妨,哪敢怪罪西域王。”李盡沙說道,燈籠一轉便照向了那鳳慈宮宮門:“到了,西域王請罷。”
孟羅颔首,謝過之後就随接待的宮女走進去,沒入黑暗中。
李盡沙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