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蕭婉黑白分明的眼珠兒直勾勾地盯着韓溫, 雖沉默以對,但這一雙眼似有千言萬語要說。她今天沒有穿差服,青羅裙, 琵琶襟上衣,玉白絲縧束腰,襯得腰肢纖細,盈盈一握。墜着珊瑚寶珠的穗子懸在腰側,随着它主人的身子輕輕晃動,若羽毛撓在心尖。
借着西拂而來的徐徐微風,韓溫聞到了淡淡蘭香, 甚至還有一絲絲甜味,完全不似一般女子身上的脂粉香。韓溫目光恰好觸及蕭婉白皙的脖頸,不禁喉嚨發幹, 生出貪欲, 想湊近些。
“作甚?”韓溫終究受不了對方這樣炙熱直白的目光, 撇開目光瞧向別處。
“當然是看你的臉呀。”
蕭婉笑一聲,無意瞧見韓溫的耳尖泛紅, 起了逗弄之心。她猛然上前兩步, 距離額頭韓溫的下颚只有寸餘。
“真好看!”
韓溫的心轟然被重擊了一下, 他怔住,目光沉沉地盯着蕭婉漆黑的頭頂, 數清楚了簪上的珍珠。
蕭婉噗嗤笑了,狡黠的杏目掃過韓溫已然泛紅的脖頸,才仰頭故作疑問地看他。
“可皮怎麽偏偏這麽厚呢?”
他說他看到了她想嫁給他的決心, 她罵他臉皮厚。
心情被人驟然捧高,又狠摔了下去。
縱使內裏的情緒驟然變換,但韓溫表面上維持的淡定還在。他靜默回看蕭婉,仔細觀察她這一張玲珑精致的小臉。
這次換蕭婉心虛了,本來罵完了人的她就有些忐忑,被這樣盯得更不舒服,她後退一步,全身都在警惕。
韓溫順勢逼近,一把抓住蕭婉的右臂。
“你……幹嘛?我可是會功夫的,拳頭無眼!”
一聲若有似無的輕笑,溫熱的氣息吹拂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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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這算什麽皮厚。”
“你放肆!”蕭婉不可抑制地紅了臉,推開韓溫,愠怒瞪他。她堂堂一國公主,賜婚旨意才下來,況且論身份她尊他卑,竟冒犯唐突稱她為娘子。
“分明是公主圖謀在下,如今怎麽反倒像是韓某強逼公主一般?”
修長冰涼的指尖劃過下颚,在她反應過來之時,已經收回了。
蕭婉以前覺得韓溫是個私下裏手段黑的,但好歹面上一直有溫潤君子禮儀之風,這是世家教養到骨子裏的儀範,卻沒有想到他竟然可以這樣無恥下流,似纨绔子一般調戲她,居然敢摸她!
“韓——溫!”蕭婉喊他名字警告,以示自己的怒意。
“公主莫急,韓某會盡快将婚事辦妥,務必讓公主的心願早日成真。”
韓溫一雙眸子幽若深潭,随即染上一層笑意,聲線低沉磁性,聽得人心尖打顫。
說調戲她的話也就罷了,為什麽後四字還故意放慢了說?
早日成真……
也不知是他跑得太快,還是她愣神兒太久?總之等蕭婉反應過來的時候,早就不見韓溫的蹤影,廊下只有她一名少女臉頰通紅。
蕭婉覺得臉火辣辣的,像燒紅的烙鐵,心裏又氣又惱。
“好想弄死他!”
錦環等人遠遠待命,現下近前了,錦環就勸慰公主息怒,譴責韓溫不懂規矩。
“現在罵有什麽用,才剛你們怎麽不過來?”蕭婉質問。
錦環嘴唇動了動,本想解釋剛剛她之所以沒動,是覺得公主好像在跟韓學士打情罵俏,這話如果真出口了,只怕公主會更生氣。
聽聞皇帝已迅速定好了公主府,蕭婉決定親自去瞧瞧。
她騎馬路過朱雀大街的時候,遠遠瞧見齊遠進了路邊的一家酒樓,身後跟着一名随從,身量瘦得單薄。
蕭婉瞥了眼酒樓的名字,半點不覺得熟悉,這段日子她可是把京內各處有特色地方幾乎逛遍了。她都沒有聽說過的地方,那就一定是一家普通的酒樓。沒有特色菜,沒有好酒,出身富貴世家且早就把口味養刁的齊遠,來這家普通的酒樓幹什麽?
蕭婉鬼使神差地下了馬,打發侍衛鄭銘進去探看情況,她則在隔壁的首飾鋪子假裝看東西。
不多時,得了回禀。她雖然沒有懷疑錯,齊遠竟在酒樓雅間見了百雀樓的牡丹姑娘。
白雀樓的花魁白月月和老鸨跟董良策的死有關,更跟謀反案有關。樓裏的姑娘在這種時候和齊遠見面,是為什麽?
蕭婉對這個牡丹還有些印象,那天她在百雀樓問話時碰巧就是她,乍瞧着像是個膽小怕事的,但不排除她有故意做戲裝相之嫌。
蕭婉琢磨着現在是當場抓獲詢問清楚,還是按兵不動先蟄伏觀察。目前表面看起來,最有嫌疑的是陸學,可他身上的嫌疑未免太明顯了,很像是被人栽贓。其實不光她這樣覺得,韓溫還有皇帝也都這樣以為,所以才暫且将人軟禁,沒有急于嚴審。
跟還是抓?
蕭婉邊擺弄手裏的珍珠發簪邊思量。首飾鋪掌櫃在旁絮絮叨叨地給蕭婉介紹這發簪如何精妙,最與眼前的佳人相襯。
“這發簪姑娘到底要不要?”掌櫃的說的口幹,見眼前人只顧着發愣,卻絲毫不敢失了耐心。瞧這位主的打扮,還有随從的氣派,那就不是一般人了。
“我要了!”語氣幹脆,但聲音嬌柔,一聽就覺得像是出自一個美人兒。
掌櫃的轉頭,瞧見門口進來一位穿着朱紅裙裾的美麗女子,從頭到腳貴氣逼人,身後也跟着數個随從,瞧氣勢個個都不簡單,皆不拿正眼看人。
今天他早上起來的時候,真沒注意太陽是不是打西邊出來,他小店裏竟然同時迎來了兩位看起來惹不得的貴人。
蕭婉看見蕭媚有些驚訝。
“妹妹沒想到吧?我也能出來了。”蕭媚對蕭婉一笑,打發随從付了發簪錢,看眼蕭婉手裏的東西,“看妹妹喜歡,姐姐便買來送給妹妹。”
“你怎麽會出來?”蕭婉問。
“怎麽,只許妹妹放火,姐姐連個燈都不可以?”蕭媚譏諷反問,一想到皇帝爹爹的偏心,暗中便狠狠咬牙。從小到大,她竟忍了這麽多年。
蕭婉看見蕭媚所乘的豪華馬車,心料自己這回不用再猶豫了,立刻沖向酒樓,在三號雅間将齊遠和牡丹堵個正着。
牡丹吓得立刻鑽進了齊遠懷裏,齊遠嫌惡地把她推到一邊,牡丹淚眼婆娑,不可置信地看一眼齊遠,馬上規規矩矩瑟縮在牆角,默默然垂着頭不吭聲。
蕭媚随後趕到,看見這光景忍不住笑起來。
“呦,這是………捉奸?”蕭媚用帕子掩嘴,遮住笑,“我說妹妹,你剛和韓家大公子訂親,就跑來捉齊公子的奸是否有點欠妥?”
齊遠忙道:“我與她見面只為查案,別無其它。”
“查案居然能查到抱在一起,齊公子真是非比尋常呢。”蕭媚恨恨瞥一眼齊遠,更是滿嘴譏諷。
齊遠先把門關上,避免隔牆有耳,随後跟蕭婉小聲解釋道:“她說有關于白月月的秘密要與我講。”
“什麽秘密?”蕭婉狐疑掃視二人。
“還未來得及說,你們便闖進來了。”齊遠見蕭婉還是不信地看着自己,補充解釋道,“這女人一直在說廢話拖延時間,本來我還奇怪,如今你們闖進來,我倒有些明白她的意圖了,就是為了讓你們懷疑我。”
“我……”牡丹下意識想反駁,發現齊遠投射來的不善目光,她癱軟下來,一臉認命赴死之狀,“是,我就是被派來誣陷齊公子的。”
說罷,她突然狠咬牙,嘴邊便有鮮血滲出。
齊遠沖向牡丹,試圖掰開她的嘴看看是否能挽救。
牡丹氣若游絲地躺在齊遠的懷裏,手緊緊攥着他的衣袖,癡癡凝望齊遠一眼,然後慘笑一聲,惡狠狠瞪向蕭婉等人。
“主公會替我報仇的,你們都不得好死!”
似乎用盡生命最後的力氣喊出這句話,牡丹随後就咽氣了。
蕭婉對牡丹死前深情望齊遠那一眼印象深刻,還有她死前的表現,真怪。看起來像是情勢所逼,迫不得拿自己的自盡來保護她所喜歡敬仰的人,而這個人很像齊遠。
齊遠用手按住牡丹的脖頸,确認人死無法挽救之後,站起身。
看到蕭婉越加懷疑自己的眼神,苦笑不止,“別說公主了,她剛才那番反應,連我自己都快懷疑我自己就是她的主公了。”
“這是我昨晚收到的信,約在此處見面。”齊遠将紙條遞給蕭婉。
蕭婉發現信紙有幾處整齊的破口,揣測出這是飛刀傳信。
“本想順藤摸瓜,卻沒想到遇到這樣的狀況。”齊遠感慨嘆氣,“公主若懷疑下官,下官願如陸判官一樣,被拘禁在家,等待案子查清。”
蕭婉動了動眼珠兒,實在弄不清楚情況,便笑着應承:“好啊,既然齊判官想自證清白,我當然要給機會。”
“妹妹,你無憑無據這樣軟禁朝廷命官,不太好吧。”蕭媚插嘴道。
“大姐剛才沒聽見嗎?是齊判官自己主動要求,跟我有什麽關系。”蕭婉反駁道。
齊遠苦笑應承,表示确實是自己自願。
蕭媚哼道:“我也是好意提醒你,怕你最後得罪了齊家不好收場。”
“倒是不怕,不過我也要提醒姐姐一句,別得罪了韓家媳婦最後不好收場。”
蕭媚愣了下,反應過來蕭婉所謂的韓家媳婦兒指她自己,直罵她不要臉。
蕭婉心裏挂着事兒,懶得跟蕭耗時間。走的時候,順便掃一眼齊遠的随從,安靜地站在門口,肩窄縮着頭,兩個胳膊在微微抖,估計是見了剛剛的場面害怕的。
新敕造的公主府內。
韓溫得知經過後,笑嘆蕭婉膽大,居然就這麽順勢軟禁了齊遠。
“你說話怎麽跟廬陵公主一樣,分明是他自己願意,跟我沒關系。”
“那是客套話,就如‘下次來我府上吃飯’。”
“不提這個了,今天的事兒你怎麽看?看起來完全是牡丹在誣陷齊遠,死前那癡情的眼神兒也像是故意做給人看的。以命作賠來誣陷別人,這手段可真夠狠的。”
“既然是誣陷,那你為何還順勢将齊遠軟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