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舅舅年事已高, 有事讓人知會一聲是,切莫如此急壞了身子。”蕭婉嘴上客氣, 人坐在遠處巋然不動,下颚稍微上揚了兩分。
庾長治紅着眼看向蕭婉, 深吸一口氣, 似乎是氣急了。
他維持住儀态,略拱手對蕭婉見禮,随即拂袖冷哼:“公主這一聲舅舅, 下官可擔不起。下官雖年事已高,奈何見識短。活到這歲數了, 時至今日才見識過有一種‘晚輩’, 不僅懷疑忤逆長輩, 還偷偷地拿了長輩跟前的人, 嚴刑逼供,只恨不能盡快誣陷長輩, 将其送進牢獄。”
“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敢做別人不敢做的,這位晚輩要麽混賬,要麽就是有膽識了。”蕭婉餘光瞟見韓溫在一旁冷眼瞧熱鬧,大有幾分悠哉的意思, 遂故意扭頭問韓溫的意見。
庾長治本就在忍着怒火,聽完蕭婉的話後,已然怒火沖天。他順勢看向韓溫,一雙眼恰似兩座火焰山, 似乎随時都能将所見之處燒燃燒殆盡。旁邊的侍從們都吓得緊縮着脖子,不敢動,甚至連睫毛都不敢顫一下。
韓溫卻是從容如常地端起茶碗,用茶蓋輕輕撥弄着碗內漂浮的茶葉,一派雲淡風輕,仿若對眼前的庾長治視若無物。
“有膽識。”屋內安靜了片刻後,清冽的男聲傳出,音調不高不低,徐徐斯文。
庾長治的臉就像是結了一層薄冰的湖面被人突然丢了石頭,四分五裂。
“韓溫,你不要太嚣張!別以為你是四姓之首,便可為所欲為。哼,你多番讨好公主,目的為何,大家心裏都清楚。但這天下終歸姓蕭,不姓韓!趁早消了你的狼子野心!”
韓溫手頓了一下,将茶蓋放回茶碗之上,瓷器相撞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嘴角勾起,他輕聲笑了一聲,如三九寒冬天裏的雪後初霁,美則美,卻冷冽刺人。
屋內的侍從們更加不敢亂動。韓學士雖然沒有發怒,但這一笑比才剛國舅爺的怒火還要威懾他們十倍,他們心都跟着哆嗦,連氣兒都不敢喘了。
是個人都聽出來了,剛才國舅爺話裏話外都在暗指韓溫包藏禍心,有意謀反。在直面這種指責的時候,居然還能笑得出來,誠如公主才剛所言,要麽混賬,要麽有膽識,顯然韓學士絕對屬于後者。
“國舅爺反咬一口的本事,韓某領教了。”韓溫此刻的語調溫和斯文,但每一個字都莫名地透着寒意。
庾長治哼了一聲才反應過來,質問韓溫:“你什麽意思?”什麽叫反咬一口?
“春秋道長和李管事已經招供了,這二人與福順案有重大幹系,且還牽扯到張立案、前朝寶藏以及遺留的血脈。”雖然韓溫還沒有來得及跟她說二人招供的內容是什麽,但蕭婉知道肯定跟這些脫不了幹系,就沖庾長治剛才那态度,先吓他一下再說。
庾長治愣了下,審視一眼蕭婉,再掃向韓溫那張連讓男人都難以忽視的俊臉,随即冷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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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這還沒嫁呢,已經潑出去了。”
蕭婉挑起雙眉,若有所思,沒反駁。
韓溫垂眸飲茶,眼底有不被人察覺的淺淡的笑意溢出,也同樣沉默。
二人這種反應反倒讓庾長治更加生氣,照正常情況來說,但凡有點臉皮的女兒家,不管是真是假,哪怕是和南方已經訂親了,仍會覺得害臊,站出來急切反駁。蕭婉和韓溫的事兒八字還沒一撇,他剛才不過氣急口不擇言,這倆人竟然絲毫沒有辯駁的意思,好像他說的話就是事實一樣。
一口悶氣憋在庾長治的胸口無法纾解,恨得幾乎喘不上氣。
“你…… 你們……”庾長治赤紅着臉瞪向蕭婉和韓溫二人。
韓溫驟然擡眸,眼底的冷光若淬毒的箭直射庾長治。
庾長治噎了下,将未及出口的後半句話咽下。他險些沖動之下口不擇言,雖以國舅長輩自居,以推崇端正高潔擅于直言為己任,但眼前這兩位畢竟一個是公主,一個是四姓之首,豈能随意口出重言。
“舅舅心虛了?”蕭婉出言閑悠,杏目明亮地望向庾長治,半點沒有生氣意思。
庾長治此時的态度與她相比,倒是一副十足的狗急了才跳牆的狼狽相。
“我心虛?”
庾長治嗤笑反問,這才反應過來,蕭婉話裏的意指他故意轉移話題,沒有直接回答他們的問話。
“好,便将認證物證亮出來我瞧瞧,我到底是做了些什麽我自己都不知道的腌臜勾當!”
庾長治話畢,瞟了一眼韓溫,似乎早就意料到什麽,冷笑着又補充一句。“韓學士的手段我略有耳聞,可別又是嚴刑逼供?”
“一問便招的,豈配在國舅身邊做奸細?”
韓溫與之對視的眸底幽深,白若冠玉的臉上浮起一抹譏諷的淺笑,若涼風掃過,令人脊背發寒,汗毛禁不住乍起。
“不知國舅爺是在妄自菲薄,還是罵那主謀愚蠢?”
傻子才會派軟弱沒骨氣的人去朝廷要員身邊做奸細。韓溫的話更多在暗諷庾長治思考過于簡單,過于愚蠢。
“你——”庾長治氣憤韓溫的嘲諷,随即反應過來,韓溫口稱‘主謀’,似乎另有他人,并非是說他?
他本以為韓溫此番舉措是為了打破朝堂平衡,誣陷他,拉他下馬,令他一家做大。庾長治甚至一直在氣蕭婉身為自己的外甥女裏外不分,一貫的調皮不分是非。如今突然發現,事情似乎并非他所想的那樣?
“此事已然查明與國舅并無幹系,韓某沒有誣陷國舅的意思,更沒有拉國舅下馬削弱陛下左膀右臂的意思,國舅爺不必過于緊張。”
韓溫一語道破庾長治的心思。
庾長治面上挂不住,又氣又尴尬地看向韓溫,随即拂袖,背過身去,仍舊擺出一副高傲的架子。
蕭婉心裏清楚,此刻她這個舅舅的內裏早就被韓溫三言兩語擊得潰不成軍。
“幕後之人是誰?”片刻後,庾長治按耐不住好奇,還是回身問詢了韓溫。
蕭婉也不知道答案,好奇地看向韓溫。
“二人忍過了幾輪刑罰,如今招供的人是——”
韓溫停頓了下,望向庾長治。
“陸學。”
“陸學?”庾長治詫異。
蕭婉蹙眉沉默。
庾長治細問整個案件的經過,得知自己完全被算計當成了頂罪的蠢貨,氣得連連在屋子裏徘徊,直罵陸學陰損。
“真沒想到,他小小年紀竟有如此歹毒的城府和用心。不對,這麽大的局絕不可能是他一人所為,只怕他母親尋陽公主也牽連其中……”
庾長治當下便匆匆進宮,即刻禀明皇帝,緝拿陸學,控制住尋陽公主。
聖旨下來的時候,陸學正在蕭婉跟前,欲和他解釋那晚他在百雀樓真的什麽都沒幹,死去的白月月和老鸨跟他半點幹系都沒有。
“據證人所述,那晚白月月捧着琵琶去你房中後,哭着跑出,衣衫被扯開,脖子有青紫的痕跡,解釋下?”
“我……我也不知道。傍晚我心情不好,聽說百雀樓的酒香,便去那喝酒……喝得太多了,我也記不清楚。”陸學皺眉使勁兒回憶當時場景,對什麽白月月實在沒什麽印象,“反正我不認識她們,真跟她們沒關系,請你們信我!”
陸學真誠地看向韓溫和蕭婉,激動地告訴他們自己真的不認識什麽白月月。
轉即聖旨下達,陸學和尋陽公主被圈禁在府邸之中。在案子尚未完全查清之前,母子二人被禁止與任何人來往。
“陛下明斷,未免冤獄,僅憑李管事和春秋道長的口供,不足以定罪。再者,五萬兩白銀和藏寶圖沒有任何線索。事情沒徹底查明白之前,陸學仍然有被冤枉的可能。”齊遠得知消息後,特來與韓溫和蕭婉道明,希望他們能細查到底,不要錯冤了陸學或者任何人。
“不愧是齊家人,辦案嚴謹。”蕭婉感慨道。
“不知為何,我總覺得暗中有一只手在推着我們,希望我們四姓和陛下分崩離析,越是這種時候,越該沉住氣,辦案一定要只憑證據說話。”齊遠接着道。
蕭婉點點頭,表示非常贊同。
齊遠對蕭婉輕輕笑了下,随即問蕭婉晚飯去哪兒吃,“我知道京中有一處地方,做酥肉卷最美味不過。”
“不了,我還得回宮,跟爹爹商量人生大事。”蕭婉也對齊遠輕輕笑了一下,随即吩咐屬下去牽馬來。
韓溫眼瞧着二人離開,坐在屋內未動,只安靜垂着眸子不知在思慮什麽。
齊遠回頭望屋裏的韓溫一眼,帶着蕭婉走遠一些,小聲問她什麽人生大事。
“若別的事臣便不多嘴了。不過聽公主言說是人生大事,臣與公主自小一同長大,倒想多嘴問一問。”
“人生大事能是什麽,自然是指那一件喽!”蕭婉手背在身後,歡快地笑道。
齊遠眸底的笑意收斂,嚴肅地詢問蕭婉:“誰?”
蕭婉噘嘴,朝韓溫所在的屋子的方向。
齊遠臉色驟變,沒想到公主的決定竟然如此突然,雖說這些時日他倒是瞧着公主與韓溫似有些契合,但公主的性情他再了解不過,應該還不至于到一往情深的地步。齊遠忙正色,躬身拱手,請蕭婉三思。
“男婚女嫁,确實是人生大事,不能兒戲。”齊遠一聲重過一聲。
“既然說出口,便三思過了。知道你關心我,多謝!”蕭婉眉眼彎彎眯眯一笑,轉身便走。
齊遠望着輕盈遠去的背影,腰肢纖纖,似飛燕拂柳,心裏忽然一陣悶堵。少時公主對他的仰慕之情,恍若昨日。
他立刻追到馬棚,見蕭婉已經上馬,他伸手牽住的缰繩。
“公主真的不喜歡下官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覺自己是個老人家了,不敢過于勞累,所以徹底養的差不多了,我胡漢三才敢回來哈哈哈~~~~
這段時間因為疫情,挺難的,大家一起熬過去~~
話不多說,愛你們,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