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蕭婉沒想到韓溫這麽容易就退出了,簡直算意外之喜。這下省得旁邊有人礙眼了,現在只等仵作驗屍的結果即可。
“這到底怎麽回事?死個微不足道的下人罷了,為何如此興師動衆?”
庾長治知道蕭婉調皮,有時做事沒有章法,随性所欲。但這次既然韓溫親自來了,就說明這事肯定不簡單。
如今卻沒一個人跟他交代實情,令他像個懵頭蒼蠅一般。他乃堂堂國舅,華陽公主的長輩,竟被如此忽視怠慢。
庾長治脾氣大,即便是面對受寵的華陽公主,他照樣可以嚴厲。畢竟這公主身份再高貴,也大不過他的皇後親妹妹。只要他妹妹一句話,這調皮的小丫頭就會被禁足。
“死者是我在查的一樁案子的重要人證。”蕭婉粗略解釋之後,發現庾長治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
“公主貴為皇女,理當在宮中養尊,學着貞靜孝賢,豈能在這種下賤人身死的地方惹晦氣。”庾長治語氣不在疑問,直接勸誡蕭婉最好立刻就離開。
“國之君王都該親民愛民,我身為皇女關心百姓的冤情,有什麽不妥?若說晦氣,這自古以來,京師哪一塊地方沒死過人?細論起來,我們腳下每一寸地方都晦氣着,難道還因此不活了不成?”
庾長治越是攔着她,蕭婉越覺得這裏面有問題。
庾長治輕笑,“公主伶牙俐齒,我這個做舅舅的倒說不過了,那就請公主自便,回頭在皇後跟前好生解釋。”
庾長治說罷就拂袖而去。
錦環緊張地湊到蕭婉身邊,十分擔憂地建議蕭婉現在最好回宮。
“別擔心,我自有辦法。”
韓溫行至府外,見張仵作等人跟上後,還是在原地靜等了片刻,未見公主追出來跟他理論,才冷着臉騎上馬。
張仵作等人都不解韓府尹為何原地靜默了一會兒,卻也不敢多問,默默跟上就是。
這時候,張英同一名侍衛騎着馬抵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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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來這了?”張仵作驚訝地問她。
張英颔首對父親道:“公主命我來此幫忙驗屍。”
“這——”張仵作為難地看向韓溫。
如今韓府尹與華陽公主之間明顯不對付,他女兒身為京府坐婆,如果去幫公主,那以後在京府的日子怕是不會好過。
韓溫平靜的看着前方,眼角淩厲,眸光若芒刃一般割人。他挺拔的脊背在晨光的照射的下,拉出一道很長的影子,剛好壓在張英和張仵作的身上,逼仄得人心頭壓抑。
“跟我回去。”張仵作用眼神暗示張英,他們終究在京府幹活,何苦去得罪眼跟前的韓府尹。
張英依舊垂首,臉色些許泛白:“公主請女兒來,女兒不好違命。”
“你是京府的仵作,當聽命于京府,其他的事自有府尹來處置。”楚天見張英執拗,又見自家郎君的臉色越來越沉郁,提醒張英做好選擇。
張仵作抹了額頭上的冷汗,一拽住張英的手就要帶她走。
“張英!公主說了,你若肯跟她,明年開春便可作保你去太醫署做生徒。”錦環氣喘籲籲地跑來傳話。
太醫署是太醫院下屬的授教醫學之所,每年春季招人,需得有命官、使臣或翰林醫官做保才可。這世上任何一名學醫的人都夢想能去太醫署學習。張英一直想精學醫術,這對她來說是非常難得的機會。
張英猶豫了下,把手抽離,對韓溫和張仵作深深行禮道歉,随即就匆匆跟随錦環進府。
張仵作的手懸在半空中,抖得厲害,用了很大的勇氣壯膽,才敢慢慢地轉眸去瞧韓溫。
韓溫策馬便去,只留一記絕塵的背影給他們。
“走吧。”楚天無奈地嘆口氣,拉張仵作上了馬。
張英抵達案發地後,面色并不太好,但當她見到屍體時,整個人驀然鎮定下來,手法有理有序。
“人剛死不足兩個時辰,嘴唇輕微幹裂,雙臂、手腕、腳踝處皆有淤痕。臀股處傷勢較重,系木杖棒打所致。後脖頸下方有三塊淤青,綠豆大小。額頭紅腫,致命傷在頸處,确系跌倒致死,頭朝下落地。”張英道。
蕭婉來觀察過福順的住處,現場沒有掙紮過的痕跡。屋子布置很簡單,一張床,一個衣櫃,另有的一張半舊的桌子在地中央,桌上有一茶壺兩杯子,杯子倒扣,茶壺裏的水八分滿。東窗開着,地上長着雜草,地面沒有被踩踏過的痕跡,左窗扇下方的窗紙有一小處輕微變皺,其他地方都很平整。
整個現場看起來确實像福順挨打後想要下地喝水,結果因為行動不便,不小心從床上跌倒至地上,扭斷脖子而亡。
蕭婉覺得,這案子更像是他殺。
蕭婉命人詢問住在附近下人,共有六名,分別叫福山、福水、福江、福河,福海、福祿。
據他們所述,昨晚上福順挨打之後,他們幫忙給擡到屋裏後就懶得管,各自回房睡了。早上起床後,管事來催他們快些做活,大家就匆匆忙忙洗把臉就走了,沒人注意到福順的情況。
六人負責做翻整園子的活計,各幹各的,在福順死亡期間,他們都沒有不在場證明。
蕭婉查看了他們六人的手,黝黑粗糙,指甲內都是黑泥,再無其他特別之處。
再問府中其他人員,早晨這段時間是家仆們最為忙碌的時候,大家都各司其職,沒人去注意別人如何,他們大多數都沒有不在場證明。而且全府的下人都知道福順偷盜東西挨打了,躺在房裏動彈不得。
在這種情況下,想要立刻查到兇手有些難。
蕭婉聽說庾長治已經離府了,擔心他真跟皇後告狀去,趕緊匆匆先回宮應對。
蕭婉更衣完畢之後,就端着她抄的經書直奔太後所在的福壽宮。
前禮部尚書張立和太後有一層表親關系,雖然不算太親近,但太後如果聽說她要為她娘家人平反,一定會支持她。而且太後以前曾上過戰場,領過娘子軍,她定不會反對女子在外領事做。
太後瞧見蕭婉抄寫的大字孝經,開心得不得了。
“你這孩子心細,怎知道我想要大字?我瞧書的時候,是有些覺得字眼累。”太後稀罕地把蕭婉摟在懷裏,然後瞥一眼自己身邊的侍從們,“我沒說,連他們都不曉得。”
侍從們忙行禮賠罪。
“上次我來時候,瞧太婆看字兒的時候眼睛在使勁兒呢,曉得太婆有點看不清了,孫女便回去把太婆常看的幾樣經書都謄抄下來。還有一些沒抄完的,孫女回頭再補上。”蕭婉笑嘻嘻道。
“夠了,可別累着你。”太後更稀罕撫着蕭婉的臉蛋兒,直嘆她貼心。
蕭婉就趁機将她查案的事情道明,果然得到了太後支持。
太後跟蕭婉保證道:“我老婆子雖然不管宮務了,但說話還有點分量,你母親那裏我自會幫你應對,可不能耽誤了咱們孩子辦大事。”
蕭婉從太後那裏出來之後,左等右等沒等來皇後叫她,倒是等來了皇帝的傳召。
“婢子命人去打聽過了,國舅并未進宮面見皇後,想必只是吓唬公主。”錦環道。
蕭婉行至垂拱殿後,竟被太監攔住了。以往只要她來,都可随便入內,不需阻攔,今兒倒奇怪了。
蕭婉耐心在門口等候片刻後,就見大太監徐福出來了。
徐福目光別有意味地看蕭婉,囑咐道:“陛下召公主進殿。”
蕭婉點頭表示明白,她爹爹生氣了。
蕭婉邁着輕快地步伐,仿若什麽都不知道一樣,笑着進殿給蕭紹請禮。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蕭紹雖正處盛怒之中,但見女兒天真笑着進屋,氣卻消了三分。
“跪下!”
蕭婉就乖乖跪下了。
她剛進殿就發現庾長治和韓溫都在,這下用腳指頭想都知道,一定是這倆人合夥在告狀。
蕭婉微微扭頭看向庾長治,一臉嚴肅。韓溫則目色淡淡半垂着眸,有禮有節地立庾長治旁邊,刻板規矩,面色一如既往地波瀾不驚。
“往日寵你太甚,如今竟無法無天了。朝廷政事,京府重案,何時輪到你一個小丫頭随便插手?你是當朝廷是個笑話,朕任命的京府府尹是個擺設?連我這個皇帝,在你眼裏是不是也蠢笨無能了?”
蕭婉沒想到父親把話說這麽重,忙道不敢。
“陛下,公主素日任性胡為,無法無天,朝中大臣對此早有微詞,只因陛下寵溺,無人敢言。
臣私以為華陽公主能哄陛下開心,沒有大過可不計較。但今天她竟狂妄擅闖我府邸,與韓學士當場争吵,将臣與韓學士雙雙趕走。公主竟從未将長輩與朝廷命官放在眼裏!
陛下,臣雖為華陽公主的親舅舅,但并不想徇私包庇,只想仗義執言,懇請陛下嚴加管束華陽公主!”
庾長治語氣越說越急,越說越铿锵有力,慷慨激昂。
這一番話下來,蕭紹的臉色陰沉至極,已在憤怒的邊緣。
這若換做別人狀告蕭婉,蕭紹或許還不會生氣,但庾長治是蕭婉的親舅舅,他的話蕭紹很容易都聽進心裏去。
蕭婉聽完舅舅那番話之後,默然垂眸,一語不吭。她爹爹正在盛怒之中,現在她不管說什麽都像是狡辯。蕭婉此刻不會去招惹,勝負不在這一時。
“若張立一案真有冤情,公主洞察入微,為之平反也不是不可。”
韓溫聲音不高不低,淡淡陳述的語調在大殿之中顯得分外清朗入耳。
他就事論事,懷疑張立一案與庾長治真有瓜葛,庾長治才會如此狗急跳牆,狀告自己的親外甥女。
蕭婉正在醞釀眼淚,忽聽韓溫把張立的案子說出來了,一時驚詫,剛要憋出來的眼淚悉數都打了回去,只徒留眼眶些許泛紅。
蕭婉氣得埋怨地瞪一眼韓溫。
韓溫只見蕭婉紅着眼睛瞥向自己,水靈靈的杏目裏仿佛在說話,盡數是可憐兮兮求救的話語,讓人禁不住動了恻隐之心。
庾長治十分詫異地轉身質問韓溫:“韓學士這話何意?”
“原話本意。”
韓溫本打算不再多言,因蕭婉的眼神兒他終究還是忍不住開口了。
早上韓溫跟公主争執的時候,明明看起來很惱羞成怒。庾長治本以為他跟他自己一起同仇敵忾,沒想到自己竟失算了。庾長治想不明白原因,但事已至此,他就幹脆連韓溫一同反駁。
“我看是韓學士難勝任京府府尹一職,辦案無能,只得依靠人家小女子!”
“任人唯賢并非無能,心虛亂咬人才是。”
韓溫一句話四兩撥千斤。
“韓學士說得真好!”蕭婉立刻出聲附議。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八十多歲的姥姥過生日,喧鬧中碼字,有疏漏,改了,抱歉寶寶們。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