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行軍便是再趕再快,人的步速也有限。精力足的時候,連着夜地往前趕,實在走累了,便在漫漫荒野中就地紮營休憩,休整好再上路。
大夏的北方不比南方富饒繁盛,越往北越是荒涼。
走過深秋入了冬,帳篷頂着寒風,晚上睡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朝霧、順哥兒還有春景、秋若,總歸比那些士兵嬌氣許多,在這樣的環境下幾乎沒睡上幾個好覺。
晚上睡不好,白日裏坐在馬車上趕路,籠着小暖爐,晃着晃着也就睡着了。
而北上這一路上,李知堯一直和朝霧順哥兒坐一輛馬車,這也是他唯一能和朝霧順哥兒相處在一起的時間。一到紮帳休息的時候,春景秋若和朝霧睡一個帳篷,他根本不得親近。
對于北方的戰事他是不擔心的,他不知道打過北齊多少回,即便北齊再勇猛,他也根本不放在眼裏。他把北齊打得哭着卷鋪蓋帳篷往北逃竄,也不是一兩回了。
從京城到蠻州,部隊行軍用了一個多月。
李知堯早些年留蠻州守北境的時候,在蠻州設有府院。如今拖家帶口地過來,吃住上倒也不麻煩,直接将宅子收拾一番,便就讓朝霧順哥兒住下了。
他此趟來蠻州帶着任務,自是不得閑,先便召見了蠻州知州陳儀和都指揮錢亮,向他們了解了北齊的具體情況。其實什麽情況他心知肚明,不過走個過場罷了。
北齊人好戰,又因為所處領地物資匮乏,所以經常騷擾大夏北境。李知堯在的時候他們不敢,在李知堯回京後,膽子也就慢慢大起來了,時常就來搶掠一番。
近來北齊甚為放肆嚣張,直入蠻州作亂,其中不乏陳儀和錢亮的功勞。為了讓李知堯能成功從京城脫身出來,他們也算是費了不少心,犧牲也是有的。
大體說完了蠻州這邊的情況,陳儀便松了口氣道:“還好把王爺您給救出來了,總算沒辜負王爺的期望。京城若是沒了您的容身之處,往後留在蠻州便是。”
李知堯狀态如常,只道:“便是留在蠻州,怕也難得安穩。”
錢亮聽出了話外音,看着李知堯問:“王爺的意思是……”
李知堯看了看陳儀和錢亮,捕捉了一下他們眼底的神色,笑一下道:“能有什麽意思,裝孫子茍且偷生罷了,能多活一日便是一日。”
聽得這話,錢亮忙收起了自己的自作聰明,只道:“只要王爺需要,但憑王爺差遣。”
若真是如此,自然再好不過。而有些事現在不必急,也輕易表露不得,因李知堯沒再多說什麽,只認真籌備起攻打北齊的事。
李知堯是個酷愛金戈鐵馬的人,這世界上沒有什麽比在戰場上搏殺更能讓他興奮。戰場是他的主場,只要領兵上陣,他就是人群中最發光發亮的那一個。
他此次出兵攻打北齊的目标也很簡單——打得他們收起帳篷再往北退個數百裏,叫他們更懼他晉王威名,再不敢來犯大夏邊境。
因為行軍趕路的時間長,從京城過來,一路上消耗了不少體力。帶着十萬大軍在蠻州城外紮下營以後,李知堯并沒有直接便出兵去攻打北齊。
他讓士兵休整了兩日,自己也用這兩日練了練刀劍騎射。一切準備都妥當,在士兵間鼓起士氣,他才領着十萬大軍北上去攻北齊。
在出兵的前一晚,李知堯抽空回了城裏府宅一趟,陪着朝霧和順哥兒吃了頓晚飯。不過兩天的功夫,宅子裏裏外外都叫朝霧打理好了,比剛進來的時候看着溫馨許多。
朝霧知道李知堯次日要出征,戰場上刀劍無眼,生死難料。所以她也未對李知堯表現得太過冷淡,平平常常與他一桌上用了晚飯,還親手給他盛了一碗湯。
李知堯這頓飯吃得甚是滿足,他倒是想直接留下在府宅中過夜,但眼下情況不允許,也只能吃完飯便回到軍營。他是軍中主帥,所有的事情都得他來調度處理,他不能離開太久。
朝霧自是不留他,在他起身要走的時候與他一同起身。直起身子站到他面前,沒等他先說什麽話,她先從袖子裏掏出了一個小荷包來。
荷包樣式簡單,面上也沒繡什麽花。朝霧并不說話,直接把荷包挂去李知堯的腰帶上。
李知堯有些意外,沒想到朝霧會在他出征前給他東西。當然,他從前過往的每一次都出征,都沒有收到過任何東西,這世上哪有什麽人在乎他的生死與安危?
他靜靜地看着朝霧把荷包系好,纖細白皙的手指在他腰間打着結扣。看一會,再把目光往上擡一些,俯落定在朝霧臉上,開口問她:“這是什麽?”
朝霧系好了,收了手往後退一步,毫無煽情道:“我和順兒的腦袋,挂你腰上了。”
李知堯知道她說的是實話,她不是因為愛他而關心他,而是僅把他當成了她和順哥兒活下去的靠山與希望。但即便這樣,他也仍然覺得很是受用。
他看了朝霧一會,伸手握上她的肩膀。
預感到他要做什麽,朝霧下意識定了一下步子,有些抗拒地把身子往後避,看着他道:“別磨蹭了,快走吧,城外的将士們都等着你呢。”
李知堯哪裏看不出她對他的抗拒,但他并沒有松手,硬是把朝霧拉過來抱進了懷裏。收起胳膊抱得緊緊的,低頭在她耳邊輕聲說:“不用擔心,等我回來。”
朝霧身子略硬,無法回應他的感情,只低低應了聲,“嗯。”
李知堯輕吸口氣,聞到朝霧發間的香味,心裏滿是不舍。以前出征之前從不會有這種感覺,他終究也成了個有牽挂的人。這種感覺很好,讓他覺得心裏滿滿的。
李知堯抱着朝霧不願放開,忽自己的袍擺被人拽了拽。他移開目光去瞧,只見順哥兒正拽着他的衣角,仰着嫩生生的小臉看他呢。
吸引了他的注意,順哥兒仰着頭道:“我也要抱抱。”
他也有成香饽饽的一天?李知堯不自禁笑了一下,松開胳膊放開朝霧,彎腰一把就把順哥兒抱了起來。他抱順哥兒很是輕松,一只胳膊就抱穩了。
抱起了順哥兒,他看着順哥兒道:“在家好好照顧娘親,等我回來,知道麽?”
順哥兒也不知道聽懂聽不懂,很是配合地沖李知堯點頭,奶聲奶氣道:“我一定會照顧好娘親的,王爺你這是要去哪裏呀?”
李知堯仍笑着,“去打壞人。”
順哥兒一聽打壞人很是興奮,瞬間睜大了眼睛道:“我也能去嗎?”
李知堯搖搖頭,“順兒也去打壞人,那娘親怎麽辦?誰留在家裏照顧娘親呢?”
順哥兒一臉思考狀,好像聽懂了一樣,點頭道:“那我就不去了吧。”
李知堯心情好得不行,也都挂在臉上了。他移開目光又看向朝霧,對她說:“此番前去,我會速戰速決,盡快回來陪你和順兒。”
朝霧哪裏需要他陪,順哥兒需要親爹陪倒是真的。她不在這時候掃興,配合着略顯溫馨的氣氛,語氣平和地對李知堯說:“穩着打,平安回來。”
該說的話說得差不多了,李知堯心裏的滿足感也達到了極點。他抱着順哥兒往門外去,朝霧便跟在他旁邊,送他出門。
一直送到二門上,她從李知堯懷裏把順哥兒抱到自己懷裏,與順哥兒一起看他上馬。
在李知堯上了馬要走的時候,朝霧在順哥兒耳邊小聲教了句:“叫爹爹。”
順哥兒也配合得很,沖着馬背上的李知堯就高聲喊了句:“爹爹,王爺爹爹,我和娘親在家等裏……等裏回來!”
只這一瞬間,李知堯覺得自己的心軟得如同一汪春水一般。他從來也沒這麽磨磨唧唧過,騎在馬背上不願意走,甚至猶豫着想要留下。
猶豫了一會,他突然下馬,到朝霧旁邊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低聲丢下一句:“走了。”
說完再轉身翻身上馬,扯一下缰繩夾一下馬腹,直奔大門而去。此番他沒再回頭,因為越看着朝霧和順哥兒,他越不想走。
看着李知堯騎馬消失在大門外,順哥兒收回目光看向朝霧,突然說了句:“這不公平,王爺爹爹他沒有親我。”
朝霧忍不住笑了一下,抱着他往內院裏去,“等他回來再親你……”
“他什麽時候回來?”
“打完壞人就回來了啊。”
“那他什麽時候打完壞人?”
……
***
李知堯回到軍營,又與魏川董遠幾個協商了一陣作戰的事情。探讨商量到夜色深濃起來,方各自回帳洗漱睡覺。這一覺,怕是接下來的一段時日內,最安穩的一覺了。
李知堯回到自己軍帳內,洗漱完便躺下了。回來後腦子裏盡是作戰之事,這會兒閑下來才有空想些別的。想起朝霧的荷包,他起身去桌子上給拿過來。
拿着荷包在床邊坐下,映着帳中燭火,他拉開荷包束口,把裏面裝着的東西拿出來。裝的也不是什麽值錢的金貴玩意,只是一張黃符紙,卻在他心裏激起了一陣一陣漣漪。
這符紙應該是廟裏求來的,是張平安符。
看着手裏的那張平安符,李知堯嘴角含笑,只覺得整個帳裏頓時溫暖如春。雖不值錢,卻比金山銀山還讓他覺得寶貴。
他看完了仔細卷起來,仍放進荷包裏。
拉緊荷包的束口,把荷包放到枕頭邊,李知堯吹了燈躺下,心裏想着——總有一天,他會給她們娘兒倆最安穩踏實,且不受人脅迫與壓制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