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趙太後掌權這麽久,自然分得清事情的輕重緩急。北境動亂不平,若叫北齊人看扁了大夏,再動兵打上來,她這攝政太後的位子又如何能坐得安穩?
眼下朝中無大将可用,也無人敢出頭領下這個差事,只有李知堯一人能平北境之亂。她即便再不願意,也得讓他領兵北上。
周賢明和樓骁說的這些話,事實确實是事實,但最主要的目的是給她寬心。
她若為了一己私心,在這種大事大非上昏了頭,不聽朝臣意見,不拿出最佳的應對方案,胡亂派個人去北齊平亂,到時候釀成大錯,那可比留着晉王這個眼中釘,要糟糕多了。
既然大夏還離不開晉王,她就只能且先忍着。
定了主意,趙太後便叫人出宮去請李知堯。把李知堯叫到正德殿,跟他說了邊境蠻州的緊急情況,再道:“你手裏現有五萬兵馬,現哀家再給你五萬,你領十萬兵馬北上,平蠻州之亂。”
李知堯聽了這話,并沒有特別的表現,且先委婉推辭了道:“回太後娘娘,臣身上傷勢尚未痊愈,只怕不堪此任。臣現在只想過富貴閑王的日子,太後娘娘是否可以另派他人?”
趙太後把氣壓在心底,冷目盯着李知堯。心裏頭想着,她若是有人可用,還會讓他帶兵離開京城麽?朝中到底有沒有人能用,他難道不比她更清楚?
到這會子還在跟她做戲,真拿她沒脾氣呢?!
憋着這口氣看了李知堯一會,趙太後穩着聲音開口:“呂問去了南境,此時朝中無人可派,只有晉王能勝任此事。晉王若有什麽條件,提出來便是,哀家盡力滿足。”
趙太後已經主動把臺階給出來了,再不下怕是就下不去了。
李知堯低眉片刻,裝出一副勉為其難的樣子,“若叫臣領兵前去,要在路上養着身子,得有人照顧。且臣剛認回順兒,還未享夠天倫之樂,所以要帶他們一同前往。”
趙太後就知道他會有這個要求,他此去北上,是絕不會放心把那個女兒和他的兒子留在京城的。按照他李知堯的性格,也絕不可能讓她留下那個女人和他兒子。
趙太後自然也想把朝霧和順哥兒留下,留下沒事折騰了解氣也好,當人質束縛李知堯的行為也罷,對她都是極有利的。但她也知道,這事只怕是遂不了她的願。
李知堯是捏準了她顧全大局的性子,知道她會為了大局做出讓步。眼下平蠻州之亂對她最重要,其他的她都可暫且往後放。她确實有治國之才,攬政這幾年把大夏治理得還算不錯。
趙太後輕舒一口氣,慢聲道:“晉王若要拖家帶口地都過去,那便還如從前一樣,守在蠻州保北境太平吧。京中已無事要晉王煩憂,守大夏疆土之事,便還交給你了。”
李知堯知道趙太後忌憚他,給了他十萬兵力去蠻州,為了穩妥起見,自然不會讓他再帶兵返京。把他留在僻遠的蠻州北境,可比讓他帶兵回到京城,威脅小多了。
而這也是李知堯想要的,先離京保命,回到他的地盤,餘下的事再慢慢商議。
***
因為北方來的是急報,李知堯領命後未多做耽擱,當日回去收拾了一番,把能帶的人口物件盡數帶上,次日淩晨便領上十萬大軍,浩浩蕩蕩往北去了。
朝霧帶着順哥兒坐在馬車上,随着車身搖晃着身子。
在出了北城門後,她擡手打起馬車後方的藍布窗簾子,看着城門漸遠漸小,忍不住在心裏默默地想——這一走,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還能活着回來。
她對京城其實已沒什麽留戀,這幾天京中關于她的傳聞鬧得沸沸揚揚,厘家也沒有一個人找過她。到底還是不認她這個女兒,仍當他們養的女兒已經死了。
至于樓骁,并那些與愛情有關的甜蜜與怦然心動,此時已都成了一段段埋藏在過去的回憶。
窗簾下的城門遠到幾乎快要看不到,朝霧收回手放下窗簾,坐正身子再不看了。
若是還能活着回來,那時必是站到了人尖兒上,俯視他們所有人。若再回不來,那便是化作一抔黃土,帶着憋屈與憾掩于他鄉了。
順哥兒看朝霧往外看了一陣,有樣學樣,從坐墊上站起來,也去打開旁側的窗簾往外看。然他運氣不好,窗簾一打開,便見李知堯騎馬跟在他們馬車外面。
幾乎是本能反應,看到李知堯的瞬間,順哥兒忙把窗簾放下了,一轉身撲進了朝霧懷裏。
朝霧看他行為古怪,自己也打了旁側窗簾往外瞧了一眼。一眼便與李知堯的眼神碰了正着,她自然也就知道了順哥兒為什麽這樣。
想想不能讓順哥兒一直這麽怕李知堯,他只是個孩子,有父母同時寵愛,對于他的成長而言,肯定是更好的。若從小就教他怎麽恨他爹,怕是要長歪了。
朝霧放下窗簾,撫了撫順哥兒的背道:“順兒還怕王爺呢,王爺是順兒的爹,以後不會再兇順兒的。順兒以後就有爹疼了,也沒人敢欺負你。”
順哥兒趴在朝霧懷裏搖頭,“王爺不是我爹,樓骁才是我爹。”
說完擡起頭,“樓骁爹爹呢?”
他一個兩歲多的孩子,忘性最是大的。只要有他最親的娘親在身邊,其他人有沒有那都沒多大所謂,所以到晉王府這些日子,他從來也沒找過樓骁。
這會兒提起來了,似乎才又想起來。
朝霧把他抱起來坐在自己腿上,看着他道:“順兒,從此就沒有樓骁爹爹了,只有王爺爹爹。如果王爺爹爹以後再兇順兒,娘親就幫順兒打哭他,好不好?”
順哥兒聽得有點安心了,大眼睛裏滿是認真地看着朝霧,“真的嗎?”
朝霧點點頭,“娘親從來不騙順兒的。”
順哥兒一聽就相信了,然後忽從朝霧身上下去,站到窗邊拽起窗簾,趴在窗口,擰眉兇着表情沖李知堯道:“你再欺負我,我就讓我娘親打裏,把你打哭!”
表情奶兇奶兇的,語氣更是奶兇奶兇的,說得李知堯先是一愣,然後沒忍住便笑了出來。本來行軍走路就枯燥,旁側士兵聽到了,也一塊兒笑出了聲。
但這是李知堯的家事,大家笑歸笑,也沒人敢出聲調侃。
朝霧卻還是被笑得不好意思了,忙把順哥兒拉過來抱着,小聲道:“這是咱們兩個說的悄悄話,怎麽能說出去呢?”
順哥兒思考了一下,“不能說出去嗎?”
朝霧點頭,“當然不能啊。”
順哥兒忙把嘴唇一抿,不說話了。
而騎馬在外面跟着馬車的李知堯,此時正嘴角含笑,仿佛吃了蜜一樣。明明是被兒子給兇了,而且這話嚷得一點面子也沒給他,但他就是覺得心裏舒坦。
反正是他的女人他的兒子,不管是打他還是罵他,他都當給自己吃糖了。
李知堯心情很好地騎馬又走了一段路,覺得領頭的作用也該達到了,便下馬坐車去了。他身上的傷還沒盡好,若這一路上不仔細養着些,只怕要耽誤事。
他也沒單獨坐車去,下馬後直接上了朝霧的馬車。瞧着臉皮頗厚,也不管朝霧和順哥兒待不待見他,彎腰進了車廂就到朝霧旁邊坐下,開口道:“還是坐車舒服。”
朝霧不想挨着他,自從她回到晉王府,也沒怎麽挨過他。她往旁邊挪一挪,與他之間隔開一點距離,把順哥兒抱在懷裏,當他不存在。
而順哥兒是真信了朝霧說的話,這會兒也不怕李知堯了,看着他兇道:“你下去!”
李知堯看他這樣子就忍不住想笑,想着朝霧小時候不知道是不是也這樣。長得漂亮可愛,兇起來也奶奶的,根本一點威懾力都沒有,只讓人想捏他肉臉蛋子。
他逗順哥兒道:“我為什麽要下去?”
順哥兒說話才不委婉繞彎子,直接怒視他道:“因為我和娘親都不喜歡裏!”
李知堯三歲一樣地接順哥兒的話,“那我要是不下去呢?”
順哥兒底氣滿滿,“我娘親會打裏!”
李知堯道:“你讓你娘親打我一個看看。”
順哥兒被激到的,氣哼哼的,轉回目光看向朝霧道:“娘親,打他!”
朝霧一時間很尴尬,她不想理李知堯,不把他攆下馬車是因為她不能攆。她自然不想打他,但要是不打的話,剛才說那話就是騙順哥兒了。
猶豫了一會,她伸手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
明明沒掐得多重,李知堯卻誇張地叫了一聲出來,好像她使了多少力氣一樣。而他這麽哎喲一叫,順哥兒瞬間被他逗樂了。
李知堯看順哥兒笑出來,借着這機會,直接把他從朝霧懷裏抱到自己懷裏。看他不大樂意,把他按在自己腿上道:“順兒是不是不怕我了,那我給順兒道個歉,怎麽樣?”
順哥兒聽不懂什麽叫道歉,他本能上其實是喜歡李知堯的,而且小孩子最好哄。掙紮兩下沒掙紮動,他便坐在李知堯懷裏不掙紮了,只看着他道:“好啊……”
看李知堯和順哥兒聊了起來,朝霧并不參與其中,她把頭靠去旁側車廂上,閉着眼睛休息去了。她與李知堯之間沒有感情可談,但她希望他能給順哥兒完整的父愛。
閉着眼睛随着車廂搖晃,腦子裏胡亂想些別的事,慢慢也便真睡着了。
朝霧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不是靠在車廂壁上,而是靠在了李知堯的肩上。順哥兒也靠在他懷裏睡着了,車廂裏只剩呼吸聲。
不知道自己怎麽靠去了李知堯的肩膀上,朝霧反應一下忙直起身子來,又往旁邊挪了挪。
李知堯沒說話,彎着胳膊抱着順哥兒,眼神則一直落在朝霧身上。看着她的表情從迷糊慢慢到清醒,目光片刻不移,似乎想把她烙進自己的眸子裏。
朝霧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只覺得車廂裏的氣氛一時間也變得詭異了起來。她不喜歡被李知堯用這種目光盯着,探手伸到旁邊的小包裹裏,摸出一件罩衫來,直接給罩到了李知堯頭上。
李知堯視線被擋,整個頭都被蓋在了罩衫下,才緩過神來,下意識彎了下嘴角。
自從朝霧年初逃出晉王府,他小半年沒再見過她。把她找回來後,她又去了城東別館,他見到她的次數屈指可數。後來她帶順哥兒回到晉王府,也根本不怎麽見他。
難得有這麽個近距離相處的機會,他自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雙手被順哥兒壓着伸不出去,眼神自然就收不回來,巴不得就這樣永永遠遠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