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李知堯還是了解趙太後的,知道如果她知道了這件事,肯定會比之前更急着要除掉他。他昨天是不知道朝霧去了書房,不然一定不會讓溫顯元把周賢明帶到書房候着去。
他和朝霧一樣,一直都有心理準備,知道這件事絕不可能一直瞞下去,遲早是會被趙太後知道的。現在被知道了,倒也沒那麽措手不及。
他對朝霧說:“你放心,我一定會護住你和順兒。”
朝霧做不到完全放心,看着李知堯問:“你的人什麽時候到京城?”
李知堯一直在算着日子,回答起來不猶豫,“應是快了,就這幾天左右。”
幾天,幾天之內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
朝霧不想抱着僥幸心理幹等,她掀開李知堯的胳膊,從床上坐起來,轉頭低着目光看他,“我想過了,既然她已經知道了,那也沒什麽好再藏着掖着,幹脆就讓所有人都知道。”
李知堯看着朝霧,也坐起來。
朝霧目光随着他擡高,繼續說:“讓所有人都知道,順兒不是樓骁的兒子,而是你的兒子。打趙太後一個措手不及,讓她亂掉陣腳,暫時靜不下來對付我們。”
讓所有人都知道順哥兒是他的兒子,而不是樓骁的,李知堯自然是十分願意。只是這樣一來,當年的事只怕都要被抖出來,這于朝霧而言可能是二次傷害。
他有些猶豫,看着朝霧問:“不怕被人再品頭論足議論一番麽?”
朝霧嗤笑一下,“我怕什麽?做錯事的人不怕被人議論,為什麽我要怕?我做錯了什麽,承受了這麽多,到頭來還要忍下所有委屈?再者說,我現在被人議論的就少麽?晉王寵妾、生過別人的孩子、把兩個男人都迷得暈頭轉向、天生的狐貍精……不用出去打聽,都知道那些人會議論些什麽。你覺得這些話,就好聽麽?”
李知堯終于意識到,朝霧是經歷過多少痛苦,才變成了如今這樣。她曾經也是個需要人愛護庇護的小姑娘啊,是個清清白白不知人間疾苦的大家閨秀。
而她所承受的痛苦中,有一半都是他給的。他對她到底做了多少混賬事,回想起來,自己都悔得肝腸皆斷。如果他早對她好一點,她又何至于會承受這麽多?
朝霧看懂了他眼神裏的內容,卻不想要他的憐惜與同情,在她看來總有種貓哭耗子的感覺。她掀開被子下了床,背對着李知堯又說:“收起你的憐憫。”
李知堯苦笑一下,“我哪裏的資格憐憫你,也沒這個臉哪。只希望你念在我身世可憐,半生孤苦的份上,給我施舍一份憐憫,便就知足了。”
朝霧聽了這話不高興,猛一下回頭盯住他,“你可憐你孤苦你活該!你但凡有點人性,都不會落到今天這一步!我是被老太爺抛棄了命不好,可你是自作自受!”
李知堯看她這模樣,狠起來像紅了眼要咬人的兔子。明明是惡狠狠地罵了他,他偏還覺得心裏舒坦,只點頭道:“對對對,我确實活該,自作自受不值得可憐。”
聽他這麽說,朝霧又把頭轉回來,懶得再跟他吵下去。他現在猶如變了個人,什麽都讓着她捧着她,吵起來也怪沒意思的。
繼續罵他解恨麽?她不要以這樣的方式解恨,她要永遠記在心裏,讓他用剩下的大半輩子來償還欠她的一切。
朝霧平了平情緒,語氣也放緩下來,又道:“下午你陪我去趟杏子坊,等會我還要給樓骁寫封信,你安排人給我送到他手裏。接順兒的時候沒能跟他好好說話,有許多話沒能說。”
和以前一樣,李知堯并不喜歡聽到“樓骁”這個名字,現在可以說更不喜歡聽到。但這會兒他不會像以前那樣發火,只暗自吸下一口氣,應朝霧一聲:“好。”
朝霧沒什麽想說的了,站起身下腳榻就走人。然走了幾步又回來了,到李知堯床邊找到自己的簪子,随手把發髻绾上,才又轉身走掉。
她回到錦棠閣,帶着順哥兒一起用了早飯,然後把順哥兒給春景秋若帶着,自己去書案邊坐下,開始給樓骁寫信。
這封信寫得并不順利,揉了無數紙團。
最後總算是寫好了,她把信裝進信封,讓春景送去給李知堯。
李知堯從春景手裏接過那封信,捏在手裏看着信封上的字,思考了很久。他很想把信紙拿出來看看,看朝霧到底給樓骁寫了什麽話。但又覺得,看了肯定會把自己氣死。
想來想去,最後他還是吸口氣直接把信放下了,叫了寂影來,讓他把信送到樓骁手裏。
樓骁接到這封信的時候,才醒來喝了解酒湯沒多一會,頭還有些疼。他在炕床上落座,目光落在信封上的熟悉字跡上,心裏悶着一口氣,憋得幾乎快悶死過去。
深呼吸好幾口氣,他才把裏頭的信紙拿出來,展開從頭閱起。
他料想的沒有錯,朝霧給他寫這封信,是正式與他了斷關系的。她心裏到底還是有他,也仍然信任他,然造化弄人,此時卻已不得不與他劃清所有界限。
朝霧在信裏把事情的頭尾全與他說了清楚,說了自己的真實身份,說了順哥兒是怎麽來的,也說了順哥兒的生父是誰。她沒有想過要傷害他,可事情到了這一步,她已別無選擇。
若有來生,她這一世欠他的,一定會加倍還給他。
樓骁看信看得手都在抖,看到最後把信紙緊緊捏在手指間,眼睛閉上,眼角就有眼淚掉下來了。他不知道為什麽會走到這一步,不知道是誰錯了,只覺得心裏憋悶痛苦。
本來他以為自己和朝霧以及趙太後是一個陣線的,他們在聯合起來對付李知堯。只要李知堯倒下,一切就都會好起來,他和朝霧會光明正大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可事情突然一轉,趙太後成了朝霧最大的敵人,而他卻還是趙太後的人。他恨不得想千刀萬剮了的李知堯,卻成了朝霧不得不選擇的人,成了順哥兒的親爹。
明白知曉了所有的一切,他甚至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辦。讓他幫着趙太後殘害朝霧和順哥兒,他是萬萬做不到的。但讓他放下對李知堯的仇恨,他也沒那麽甘心。
他辛辛苦苦籌謀了那麽久,隐在深山日日夜夜忙碌不歇,好不容易坐到今天這個位置,為的就是找李知堯報仇。眼下卻突然一切都變了,讓他一時間怎麽接受得了?
而朝霧寫這封信給樓骁,也不是為了用感情綁架他。她最知道樓骁有多恨李知堯,也知道他走到今天這個地位付出了多少,她自然不會讓他放棄現在所擁有的一切。
她甚至有點慶幸,當初樓骁沒有選擇放棄努力來的一切,去和她隐居山林。如果他為了她放棄一切,再次變得一無所有,被李知堯碾進泥渣裏,那她會覺得更虧欠他。
她現在只想把一切都擺得明明白白的,也是為了緩解自己對樓骁有的虧欠心理。接下來她要做的事,是會傷害到樓骁的,但她不得不這麽做。
所有的結果在一開始就注定了,他們從相遇開始就是個錯誤。不管怎麽選擇怎麽走,似乎永遠都走不到一條道上。
朝霧把這封信送出去後,就安心地把自己當成了和樓骁這段感情裏的壞人。其餘的她也不再去多想,只想着怎麽帶着順哥兒活下去。
當然,他們如果要安穩活下去,趙太後就必須死。
按照想好的,朝霧不想坐以待斃被趙太後牽着鼻子走,在送完信歇完晌以後,就拉着李知堯一起出門逛市集去了。這回是光明正大的,并且專門往王公貴族們愛紮堆的地方去。
生怕別人看不到,更生怕沒人認出她來,她也就帶着李知堯往杏子坊去逛了一圈。在廳堂裏落了座,點了茶水邊吃邊看戲。
杏子坊是京中貴太太貴小姐常來的上等茶樓,朝霧在這裏能碰到熟人的概率,可比在別處高太多了。男人們不大往這茶樓裏來,但也并不是不讓來。
你若是不怕被那些小姐太太們當猴子瞧,茶水還是讓你吃的。
朝霧和李知堯坐在廳堂裏不過吃了小半壺茶水,就碰上了熟臉。見着朝霧不過都是一頓,愣神地盯着她看許久,卻都不敢上來相認。
這樣你瞧我瞧,不過一會就傳遍了整個茶樓,大家都湊頭在一起竊竊私語,說人人好奇的晉王寵妾,與厘家大姑娘長得一模一樣。瞧着這年齡模樣,也十分相符。
小姐太太們從茶樓離開了,把這話又帶回家裏說去,見了好姐妹再相傳一番,有的甚至親自找玩得好的人說去,這不過半天的功夫,這事便在世家小姐太太們之間傳開了。
市井小百姓也一直好奇晉王寵妾的模樣,今一日在集市上瞧見了,又從杏子坊茶樓裏聽到了風言風語,一時間你咬我耳朵我告訴你知道,就也傳開了。
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本來京城許多人又都好奇晉王寵妾是什麽樣的人,這事兒便越傳越細致。本來只說是像死去的厘家大姑娘,後來便成了就是厘家大姑娘。
大家又都好奇,這厘家大姑娘沒死,那厘家怎麽說她死了,還給下葬了?這好好的厘家大姑娘,那等尊貴的出身,怎麽就成了下等侍妾了?
事情這樣傳了半日,第二天就有了眉目,因為突然有人說,厘家大姑娘的墳墓連夜被人掘了,裏面根本沒埋人,只有衣冠,說明厘家大姑娘沒死确是事實。
不久後,圍繞在厘家大姑娘身上的謎團,就全被揭開了。似乎是有人故意散播,并在其中煽風點火,把當年厘家大姑娘被周家陷害一事,全部抖了出來。
這事情涉及甚廣,連趙太後是主謀一事,都一并被抖了出來。
對于趙太後和周家如此陰毒,對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做這種事,自然是惹人氣憤,遭人不恥。但也有為趙太後開脫的,說她一向親和愛民,并不像是這麽陰毒的人。
至于厘家因為女兒失貞逼死女兒的事,則評說不一。
多有表示厘家做得沒有錯的,只說未出閣的姑娘家失貞懷了孕,就該自己一頭撞死,還有臉活在世上麽?當然也有說厘家父母心狠心硬的,虎毒尚且不食子呢。
不過最讓人覺得比話本子還顯戲劇的地方,便是厘家大姑娘陰差陽錯懷了晉王的孩子,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竟兜兜轉轉還是跟了晉王,叫人聽出一種命中注定的感覺。
而與此事牽涉甚深的幾大家族,也因為這事的鬧開,府上一時間亂做了一團。
厘老爺得知此事後,只覺家族顏面一毀殆盡,黑着臉找到厘夫人,質問她當年到底是怎麽回事。得知厘夫人讓朝霧假死以後,氣得差點心梗過去。
厘夫人聲淚俱下,硬着語氣道:“她是我生的,是我養大的,我怎麽忍心真看她去死?現在你也知道了,當年是我們錯怪了她,她是被陷害的!”
事已至此,說再多也沒用,厘老爺拂袖而去。
而衛家,衛琮得知事情真相後,直接以“七出”中的“無子”為由,一紙休書休了周暮煙。衛夫人之前還勸衛琮要夫妻和睦,畢竟這是太後指的婚,此時便是一個字也不願多說了。
周暮煙攜了嫁妝帶着休書回到周家,在周夫人面前紅着眼睛陰着表情問:“太太,她怎麽還沒死呢?她到底什麽時候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