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從周府出來,周賢明又坐馬車直奔皇宮,去求見趙太後。
到了宮中正德殿,于殿門外候着。
此時已是傍晚時分,暮色沉沉落在袍擺邊,把腳下長長的石階都染得越發顯得灰暗起來。
裴雲海胳膊上搭着拂塵出來,與他說:“王爺,太後娘娘請您進去。”
周賢明客氣道:“有勞裴公公。”
轉身擡步進去了,裴雲海在他身後把殿門關上,與幾個小太監在門外安靜守着。
周賢明到趙太後的書案前忙行禮,向她請安。
趙太後閑閑地把手裏沾了朱砂的小筆放下,看向周賢明道:“免禮吧,周王爺這個時候來私見哀家,是有什麽要緊的事?”
周賢明連身子都沒直起來,忙又接着給趙太後行了一記大禮,在說正經事之前,先認罪讨罰道:“請太後娘娘賜罪,臣有事瞞着太後娘娘,今特來向娘娘坦誠。”
趙太後還是不慌不忙,自是一副見慣了大風大浪的樣子。她從書案後起身,到一側的羅漢榻上坐下來,又對周賢明說:“瞞了哀家什麽事,先說清楚,再讨罪不遲。”
周賢明起身到趙太後的羅漢榻前站着,微微哈着些腰,臉色繃得緊,“回太後娘娘,是三年前家裏老太太做壽那一晚的……那件事……”
聽到這句話,趙太後自然想得到是什麽事。只是已經過去很久了,而且并沒有成功。當時她沒有追究周家辦事不利,畢竟這事是暗下裏辦的,且十分不光彩。
趙太後掀起目光看向周賢明,“怎麽了?”
周賢明下意識把腰又彎得深了些,目光垂落看着地面,用最簡潔利落的話語道:“那一晚出了差錯,計劃失敗了。當時怕壞了太後娘娘的心情,沒敢對您說,意外是晉王殿下。”
聽得這話,趙太後臉色瞬間變得陰沉起來,盯着周賢明,“什麽意外?”
周賢明輕輕吸口氣,“當時晉王殿下誤入了藏書樓,家中下人不知情,鎖了門好一會才發現裏頭的人不是我們安排的人。發現是晉王殿下以後,又未敢中途打擾,只等事畢才敢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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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不讓事情鬧大,開門後只往裏唬了一聲,把厘家那大丫頭唬走了,次日我向晉王殿下請了罪,說是府中女婢設計攀高枝,已經打死拖出周府了,他當時未曾說什麽。”
趙太後越聽氣息越不穩,但片刻後又穩住了。她想着,自己現在已與晉王成了敵對關系,他睡沒睡別的女人,又與她有什麽關系?
她當然也意識到了,周賢明會在這時候來找她坦白,一定是這件事沒有結束。她不過多去揣測,只盯着周賢明道:“直接說結果。”
周賢明後背又是一緊,卻也不含糊,忙道:“晉王現在的寵妾,就是厘家大丫頭。臣和賤內算過時間,留在樓将軍府上的孩子,應該不是樓将軍的孩子,而是晉王的。”
前面還能穩得住,聽到這徹底穩不住了,趙太後猛拍了一下炕幾,怒斥一聲:“混賬!這就是你一家子為哀家做的好事?!”
周賢明額頭上蒙了細細汗珠子,卻仍努力穩住氣息,“請太後娘娘賜罪,不過晉王和厘家大丫頭好像并不知道彼此就是那一晚的人,現在孩子還在将軍府,一切都來得及。”
這種見不得光的事情,怎麽賜罪?趙太後氣得胸口起伏,沒想到當年的事沒成功也就罷了,還給她惹來這麽多後患。她不接受李知堯有別的女人,更不可能讓他有兒子!
她手指緊緊攥着炕幾邊緣,思忖片刻,出聲叫裴雲海。
等裴雲海推門進來了,低頭哈腰到她面前,她沉着聲音吩咐,“把樓骁給哀家找來,還有他那寶貝兒子,讓他一起帶過來!”
裴雲海最是了解趙太後的,自然看得出她此時怒氣正盛。別的話不敢說,應聲喏便弓腰退了出來,然後吩咐手下腳快會騎馬的小太監,出宮到将軍府請樓骁去了。
約莫小半個時辰,樓骁被帶到了正德殿,然身後卻沒有跟着他那寶貝兒子。
他到的時候周賢明已經不在正德殿了,他也不知趙太後在這時辰找他什麽事,只行禮請安,再問一句:“太後娘娘找臣來,有什麽事要吩咐?”
趙太後目光暗沉地盯着他,“你兒子呢?”
樓骁眸光微動,實話實說道:“幾日之前,被他娘親過來接走了。孩子想娘親,娘親也想孩子,這麽一直兩地分離,實在也痛苦。”
本來還覺得一切盡在掌控之中,沒想到事情的發展又是叫她措手不及。趙太後目光沉得更是可怕,怒氣盛極,“哀家辛辛苦苦幫你要回來的孩子,你說還回去就還回去了?!”
樓骁不知道她為什麽突然發這麽大的火,默默不再出聲。
趙太後緩了一會氣息,又問他:“那你現在老老實實告訴哀家,那個孩子,到底是不是你的親生骨肉?是那個女人為你生的,還是為別人生的?”
心裏越來越覺得事情奇怪,但樓骁不多表現什麽,仍舊實話實話道:“回娘娘的話,順兒并非臣親生,但臣一直拿他當親兒子看待……”
“混賬!”
樓骁的話沒說完,就被趙太後沉聲打斷了。
她氣得已經快要瘋了,氣息不平地盯着樓骁道:“樓骁,哀家讓你從一無所有的江湖浪客成為今天的禁軍統領,幫你要兒子替你要女人,哀家對你如何?!你竟瞞哀家這樣的事情!”
樓骁還在揣測趙太後突然發這麽大火的原因,嘴裏卻還是認真回話,“太後娘娘,臣從沒有故意瞞過您什麽,臣沒有說過順兒是臣的親骨肉,但确實把他當成是親骨肉。”
趙太後不想再與他分辯,她氣得腦仁都疼。擡手按住了耳側,她緩了氣對樓骁說:“哀家不管你用什麽方法,限你三日之內,把孩子帶到哀家面前。”
樓骁并沒有因為趙太後盛怒就變得畏首畏尾,他還多問了句:“臣能不能問一句,太後娘娘為什麽要見順兒?”
趙太後懶得再多說,說多了,誰知道樓骁是會站在那個女人那邊,還是會站在她這邊。連李知堯都被那女人迷丢了魂,那女人在勾男人這方面,可不是一般人能比。
她聲音沒了力氣一般,“不該問的別多問。”
說完了又道:“在外人眼裏,你現在就是那孩子的親爹。只有和離帶不走孩子的娘,沒有要不到自己孩子的爹,三日之內,哀家必須要見到那個孩子。”
這些日子以來,她一直在想各種辦法給李知堯治罪,但就是無從下手。他手下魏川幾個,對他忠心耿耿更是利用不了。她是因為樓骁才沒對那個女人下手的,結果竟讓事情變成這樣了。
她氣得要瘋,想把周家拆了,更想把樓骁斬了。但現實是,她現在還得用他們。
樓骁只覺得趙太後的命令莫名其妙,但他現在不能違抗趙太後的意思,只能硬着頭皮應下來。
出了正德殿走在夜色中,他還在想,趙太後為什麽突然發這麽大的火,又為什麽突然要順哥兒。還有之前他沒想通的,朝霧為什麽突然與他了斷關系帶走順哥兒?
是不是她早就料到,遲早會有這麽一天,所以才把順哥兒接走了?
樓骁頓時便陷入了兩難境地,他本來就沒有徹底死心,覺得朝霧那麽做一定有她的苦衷。不管怎麽樣,他都不會做傷害朝霧和順哥兒的事,可趙太後的命令又不能違抗。
他心中煩悶郁結,出宮後沒有回空落落的将軍府,而是去了秦月樓,要了個閣間要了壺上等好酒,坐在窗邊吹着晚風,獨自斟杯把盞,一杯一杯地往下喝。
可杯中的酒像水,越喝越清醒煩悶,一點醉意也上不來。
***
朝霧在晉王府的書房偶然碰到了周賢明,避出書房回到錦棠閣以後,就一直心神不寧。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可能永遠瞞下去,可真發生了,還是沒辦法完全從容。
心神不寧到晚上入眠,便就自然做起了噩夢。夢裏趙太後變成了一個惡鬼般的老妖婆,從她懷裏搶走順哥兒,要把順哥兒掐死,然後又要把她掐死。
她面目猙獰地對她說:“搶誰的男人不好,搶我的男人?給誰生孩子不好,給我的男人生孩子?想讓你的兒子當世子?門兒都沒有!”
趙太後快要把她掐斷氣了,嘴裏還在惡狠狠地說:“你們娘兒倆得死,李知堯也必須死!我辛辛苦苦走到了今天這一步,你們誰也別想把我拉下來!”
在眼前一黑氣息斷掉的時候,朝霧猛地睜眼醒了過來,呼吸一時間急得不行。看到順哥兒還在自己邊上安心睡着,她才又慢慢平複下來。
氣息平穩了些,她輕着動作從床上坐起來,擡手捂住整張臉,想讓自己更平靜。一邊試圖平靜一邊回憶夢裏的場景,後面便忍不住地冒冷汗。
這樣捂了一會,她把臉擡起來呼吸,視線全虛。
聽着順哥兒的呼吸聲,她在心裏想着,既然已經瞞不住了,那索性就直接不瞞了。她不能這樣坐以待斃,她得主動出擊,不能被趙太後牽着鼻子走。
這麽想好,朝霧輕着動作起床,到屏風邊穿上衣服,然後随手绾個發髻,打水梳洗一番,便往李知堯院子裏去了。
到了李知堯房裏,他還沒睡醒。
朝霧便就在床沿上坐下來,伸手在他肩膀上晃了晃,對他說:“我愁得睡不着,你也別睡了。”
李知堯被她搖醒過來,睜眼看到她坐在自己床前,恍惚間覺得自己在做夢。定着目光看了朝霧一會,他忽擡手把被子一掀,同時拉上朝霧的胳膊,把她往自己懷裏一拉,裹被子裏去了。
朝霧被他弄得一慌,頭上發簪也散了,長發瞬間鋪開在枕頭上,落了發梢在床邊。
她被迫趴在李知堯懷裏,下意識掙紮起來,推他胸口道:“放開!”
李知堯不止沒放,還抱得更緊了些,帶着懶懶的鼻音問她:“愁什麽?”
朝霧掙紮不動就狠狠掐了他一把,平平氣息道:“昨天平寧王來的時候,我正好在書房裏,與他打了個照面,溫管家沒對你說麽?”
李知堯慢慢睜開眼睛來,看着朝霧。
朝霧繼續說:“他一定是認出我了,說不定現在趙太後已經知道順兒就是你兒子了。你想她如果知道了,還會像之前那麽沉得住氣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