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因為映柳從小和她一起長大,對她一直忠心不二,她從沒懷疑過映柳。當時發生的那件事,也只有映柳知道內情,是映柳對她說,周姑娘要到了藏書樓的鑰匙,邀她過去玩。
周姑娘即周暮煙,是平寧王府上的二小姐,也是朝霧的閨閣好友。因為周厘兩家關系還算不錯,所以兩人打小便常來往,一起念詩一起下棋,一起偷看些不能叫大人瞧見的話本子。
朝霧與周暮煙玩得投緣,兩人間的情誼,倒比朝霧與家中姐妹的間的情誼,還好上許多。
平寧王是個異性王,不過是開國時候周家封了王爵,也就這麽襲下來了。那一天平寧王府的周老太太做壽,邀了不少賓客到府上,男賓女賓亦分了兩個廳。
朝霧随家裏的太太和姐妹到平寧王府給周老太太拜壽,在花廳吃酒說話看戲。她與周暮煙不在一桌,也就剛見着面的時候說了幾句話。
後來不知周暮煙什麽時候離了席,之後又有映柳來附在朝霧耳邊說:“周姑娘要到了藏書樓的鑰匙,讓您過去玩兒。說是難得要下來的,得抓着機會趕緊過去瞧一瞧。”
平寧王酷愛藏書,府上的藏書樓是京城許多人都向往來一看的地方。因為樓裏收了許多孤本,珍貴的書籍有很多,平寧王又極愛這些書,所以一般他不許人上他的藏書樓。
朝霧一直對這個藏書樓充滿了好奇,想看看到底有多少好東西。周暮煙也老早就說過,一定要尋個借口問她爹要下鑰匙來,帶她上去瞧瞧。
這是兩人私下說過許多回,又巴望了許久的事,所以朝霧聽了映柳的話,便滿心期待又暗藏欣喜地離了席,直接去藏書樓找周暮煙。
大家都在給周老太太拜壽熱鬧,王府別處便顯得異常冷清。
朝霧只身去到藏書樓,見門開着,以為周暮煙在裏面等她,便直接跨過門檻進去了。進去後叫了兩聲,未聽到周暮煙應她,想着她怕是又跑出去了,便自己找書看了看。
不知道是一點點中了屋裏烈性催-情香的緣故,還是因為看書看得太過專注,以至于後來又有人進了藏書樓,她都沒有聽到腳步聲。
等她把注意力從書冊間收回來,是她感覺到了自己身上産生了無比躁動的熱。奇怪的感覺鬧得她靜不下心來,她放下書打算去找周暮煙,然剛在書架間轉身,屋裏的燈倏一下滅了。
身上産生的感覺越來越叫她難耐,仿佛被千萬只螞蟻啃着骨頭一般。朝霧沒空餘的意識去想別的,一邊撐着不斷發虛發軟的身子,一邊在暗色中摸着書架往門上去。
而等她摸到門上,伸手拉門時,發現門已經被人從外面鎖上了。她額頭上全是汗,聲音虛得幾乎喊不出來。在她試圖張嘴喊的時候,身後突又多了個人。
這人似乎與她是差不多的狀态,氣息早已淩亂,在暗色中伸手去拉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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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的手碰到了一起,不過是剎那之間,一切便全失控了。
激情過後,朝霧擰眉哭得眼珠子連成了線,卻不敢發出任何聲響。也沒等那男人出聲,藏書樓的門忽又被人從外面打開了,有人朝裏面硬聲問了句:“什麽人在裏面?”
發生了這樣的事,朝霧哪裏敢叫人看見自己的樣子,忙抓了衣服胡亂套上,掩面奪門而逃。跌跌撞撞地沒有方向,一直跑到一處假山密布,草書茂盛的地方才停下來。
她一邊咬住嘴唇掉眼淚,一邊抖着手把身上的衣衫整理好。整理好之後只想一頭撞死去,卻又怕毀了周老太太的壽辰,最終還是緩下了些情緒,出了那處假山來。
映柳此時也出了花廳,找到朝霧的時候看她發髻淩亂,慌不疊地問她:“姑娘,你怎麽了?”
朝霧渾身都在發抖,像抓着救命稻草一般,抓着映柳的手說:“映柳,我想回家。”
映柳看她狀态極其不好,只得先去回了朝霧母親,帶她上馬車回家去了。
上了馬車以後,朝霧就一直縮在映柳懷裏發抖,哭得完全停不下來。哭得聲音哽咽,她問映柳,“周姐姐呢?我去找她,她怎麽不在藏書樓裏?”
映柳看她這樣,臉色和語氣都心疼得不行,問她到底怎麽了。聽她她語無倫次含含糊糊地說,居然也隐約聽懂了她說的什麽。
在隐約聽懂的那一刻,映柳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緩了好一會才緩過來,忙伸手把朝霧緊緊攬進懷裏,顫着聲音安慰她:“姑娘別怕,映柳在這裏……”
自那一晚之後,朝霧回到府上,在自己的房裏就沒出過門,一直躺在床上不起來。厘夫人以為她身子不好病下了,便就由着她。
院裏的其他丫頭也不知朝霧怎麽了,全只當她病了,比平時更盡心盡力地去伺候她。唯有映柳一個,常常暗下抹淚,時時刻刻注意朝霧的精神狀态,生怕她做傻事。
有時只有映柳在屋裏的時候,朝霧會用毫無力氣的聲音嘀嘀咕咕地連聲問:“是不是周姐姐害的我?我不相信是周姐姐,所以到底是誰,這樣害我?”
映柳不想說,如果不是周暮煙,又有誰能拿到平寧王府藏書樓的鑰匙?想想朝霧平日裏和周暮煙姐妹情深,她只好把心裏的揣測按下了,半句不說。
朝霧和映柳不敢對任何人說這事,也沒敢去找周暮煙問清楚。怕的便是一鬧開傳開,她的名聲就徹底完了。
映柳不斷在心中暗暗祈禱,希望這件事能就這麽悄悄地過去。她家姑娘失貞的事,不能再讓其他任何人知道。
名聲若是毀了,只怕就活不下去了。
然而怕什麽來什麽,一個半月後,厘夫人瞧着朝霧還是怏怏的,便給她把了把脈。哪知這一次號脈,便號出了她有身孕。
厘夫人當時震怒至極,清了朝霧房裏所有人,問她怎麽會這樣。
朝霧撲在厘夫人腳邊說自己被人算計了,哭成了一個淚人。然而厘夫人看她所說實在荒唐,只覺含含糊糊像托詞,便認定她是自己不知廉恥,劈頭蓋臉一通斥。
面對自己父母這樣的态度,朝霧當時已經很絕望了,而更絕望的還在後頭,厘夫人兩日後給她端了一杯毒酒,讓她保全厘家的顏面。
厘家幾代清白,不能毀在她手裏。厘家大姑娘婚前失貞的事,永遠不能讓別人知道。即便是打了孩子,她也不能再嫁人,那麽這事遲早瞞不住,所以她只剩下死這一條路。
***
朝霧死死抓着面盆架子,眼睫毛上的水珠滴落兩顆。即便到如今,她也還是不願相信當時是周暮煙害了她,一直告訴自己這事應該另有隐情,算計她的應該另有其人。
當然,她也不懷疑已經死去的映柳。她倒是覺得,是自己拖累了映柳,讓她卷進這件事裏。厘夫人不可能讓知情的映柳活着,所以她才會死。
可是,她素來養在深宅內院,與人無冤無仇,到底誰要這麽害她呢?
腦子裏有個聲音一直在響,叫嚣着說就是周暮煙,就是周暮煙,可朝霧閉上眼睛搖頭,硬告訴自己不是。那個和她從小到大一直要好的周姐姐,不會害她,她沒有理由害她。
然而朝霧這樣的想法不過又維持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洗漱的時候便聽到蝶兒幾個在窗下嬉笑着嚼舌,“聽說信國公府的琮二爺和平寧二爺的二小姐要成親了,過兩天街上肯定熱鬧。”
“你們還記不記得,那琮二爺原來是定過親的,定的是厘家大姑娘。只可惜,那大姑娘紅顏薄命,早早病死了。”
“現在平寧王府實受太後娘娘和王爺的器重,掌管着侍衛營呢。聽說這婚事啊,還是周二姑娘讓她母親去太後娘娘那求來的,太後娘娘親賜的婚。”
“我聽說是琮二爺一直忘不掉那厘家大姑娘,一直不願再定親娶親。現在這是太後娘娘賜下來的婚姻,他不娶也得娶了。”
“聽說這周二姑娘不及那厘家大姑娘貌美,不過家世要比那厘家大姑娘好一些,眼下是越發好了。一直聽說那厘家大姑娘生得極美,總之我是沒見過,不知是不是真像仙女一樣。”
“她家沒人在宮裏,沒進過宮裏去玩,我們自然是見不着的。只可惜已經身歸黃土了,再傳得多麽美,也是見不着的了。”
話說到這裏,蝶兒的聲音突然壓得極地,“你們說……有沒有我們夫人生得美?”
之桃往窗裏看一眼,聲音也極小,“若是比夫人生得還美,那就是仙女中的仙女了。”
……
屋裏,春景手裏伺候着巾栉子。
朝霧從春景手裏接過梳栉頓了很久,那件在心裏堅持相信了許久的事情,終于在聽了這一番話後,崩塌殆盡了。
手指指腹頂在梳子齒上,紮沒了血色。
春景不知道她怎麽了,伸手接過她手裏的梳子,把她推到鏡臺前坐下,“夫人,還是我給您梳頭吧,今天給您梳一個飛天髻……”
朝霧坐在鏡前讓春景梳頭,動也不動地看着鏡中的自己。心裏漫起的寒涼與恨意在一點一點侵蝕她的理智,讓她眼底暗色越聚越重。
就在她眼底暗色濃道極致的時候,順哥兒不知道什麽時候邁着小短腿到了她旁邊,拽一下她的手指,奶聲奶氣叫了句:“娘親。”
朝霧聽到這聲喚,落下目光去看順哥兒,眸光下意識便清透溫柔了起來。然只看了一陣,溫柔還在,那眼底卻已全是複雜難言的神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