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桃源歷險(七)
夏天舒帶他來到了一個山洞,門口還圍着一群衙役,他接過一個衙役手裏的燈,領着他往裏走。葉思睿一路沉默看着山洞彎彎曲曲,他不知道夏天舒是怎麽找到這個山洞的,也不知道他在那麽短的時間裏找到花了多少功夫。
“到了。”夏天舒突然開口。
不用他指點,葉思睿也能看出地上生火做飯的痕跡。
“還有這個。”夏天舒把燈籠往山洞更深處移了移,葉思睿這才看到地上散落的稻草,還有角落裏石頭下面壓的黑色直身和面罩。
“上面有血。”夏天舒提醒道。
本應有血,用石頭砸人腦袋砸了那麽多下,土地都染濕了,衣袍上沾血也不奇怪。葉思睿小心地将石頭移開,湊近了細看。夏天舒便将燈籠放得更低一些,剛好為他照亮。
葉思睿看了一會,笑了笑,輕輕地打開衣服,赫然露出了一把刀,刀上還沾着血。
“這是……”夏天舒俯身細看。
葉思睿莞爾一笑,做了個安靜的手勢,把那把刀重新包好,站了起來,示意身後的衙役小心收好了那件直身和面罩。
“天舒兄,你是怎麽找到這兒的?”葉思睿忍不住問。
“常年無人造訪的山洞和有人生活過的山洞痕跡是完全不一樣的,我一看便知。”夏天舒平靜地說。
葉思睿卻不由贊嘆,剛想說什麽,又笑笑,“罷了,早就覺得你神奇了,誇也誇不過來了。”說着兩人走出了山洞,葉思睿臉上的笑意也淡了,“把冷莊主帶回縣衙,再請劉越澤夫婦來。”
今天的縣衙格外熱鬧。
縣丞、主簿、典史都到了。劉越澤夫婦惶惶地等着。冷郁面上的神色十分不自然。葉思睿看着滿廳的人笑了笑,道:“本官今日不開堂,僅為調查案情。”
劉夫人捏緊了手帕躲在丈夫後面,聽到這話忍不住開口:“大人,錦娘找到了嗎?”
“找到了。”葉思睿看着她認真地說。
劉夫人又驚又喜,連連追問:“她在哪兒大人?她受傷了沒有?怎麽還不見見我?”
“吵什麽。”劉越澤惡聲惡氣地說,“早說讓你不必跟來抛頭露面。大人自有大人的道理,吵吵嚷嚷成什麽體統。”
劉夫人只好閉嘴不語,葉思睿還是溫和笑道:“請夫人稍安勿躁。”
他又開口,聲音很輕,但是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最初,本官在桃花莊休沐,本官的侄兒走失了。”他笑了笑,“萬幸,連夜找到了他,他回來之後口口聲聲說是去了桃花源。”
衆人都沒有開口。
葉思睿繼續說道:“然後是劉大人的千金走失了,一晚都沒有找回來。”劉越澤長嘆一聲,劉夫人輕輕用帕子掩面。
“之後有人報官,董襄被殺了。”葉思睿又環顧了一圈,留意每個人的表情,“翻閱卷宗時,我發現這三四年間走失的孩童有二十餘數,”而且沒有追回的。“我慢慢地發現這幾件事之間的聯系。審問他的下人時,我得知董襄是拐賣孩童的重要一環,他負責聯系那些拐子,将拐到的幼女倒手賣至青樓。”
一記重擊下在座人人均面露厭惡憤怒之色,唯有盧主簿苦笑。劉夫人驚呼出聲:“大人!錦娘,錦娘她……”
“別說了,只當她不在了吧。”劉越澤沉聲道。
葉思睿了然于心,負手收回視線。“夫人放心,錦娘安好,并未陷入那些腌臜地方。”
“那就好,那就好。”劉夫人連連念叨。
“那大人,您家公子為何會走失?”冷郁突然發問。
“問得好。”葉思睿說,“起先我也疑惑,為何他會被放回來。而且,”他輕輕一頓,“走失的孩童裏有三個男孩,可我派人調查過,永安城裏的青樓都沒有提供娈童的。”他輕笑一聲,“于是我重新提審了董襄的下人,發現他有龍陽之興,尤其是對孩童,他府裏的三個下人,最大不過束發之年,本官提審時發現,正是從前走失的孩童。”
又沉默了。
葉思睿不會承認那一刻,他真的有把董襄的屍體千刀萬剮的沖動,僅僅是因為他的怪癖,曠兒險些落入這個惡魔手中。“那些拐子知道他的癖好,所以每年會專程拐個男孩‘孝敬’他。”他的語氣裏有濃濃的厭惡。
片刻後劉越澤打破沉默。“大人,可您家公子為何就被找回來了?”而我的女兒沒有?
葉思睿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表情古怪。“因為有人告訴他們我的身份,他們怕我追查到底,而且,他們要‘孝敬’的人已經死了,不如趁早放了這個麻煩。”他看向了周縣丞,“你可知罪?”
周晟一直低着頭,這會倒是擡起頭來笑道:“大人何意?下官竟然不懂。”
“殺死董襄,并将董襄死訊告訴他們的人,不就是你嗎?”
周晟還是微笑,“大人怎麽開始胡言亂語了。”
“當然,這一點本官也是猜測,不過你若真是第二天報案時才趕去,昨天他家的下人就已經押回衙門了,未免速度太快了。”所以其實他們倆早有暗中溝通的法子,周晟才第一時間知道了董襄的死訊,與那些拐子們接頭。“不過,這一點本官沒證據,別的地方,證據還是有的。”葉思睿拍拍手。
兩個衙役押着一個人走了進來,他不肯配合衙役走,一路拉拉扯扯,最後在葉思睿前面跪下,周晟看都沒看他一眼。
“麻六,你拐賣孩童,可知罪?”葉思睿只瞥他一眼,冷聲問。
麻六砰地一聲磕頭至地,“小的知罪!請大人饒命!”
“桃花莊走失的女童,可是你們所為?”
“是,是,本準備事成之後帶入城,但還沒來得及脫手就……”麻六飛快地瞟了一眼周晟,收聲。
劉夫人這回沒有出聲,但是已經開始抹眼淚了。
“你們一夥拐子在桃花在下手多久了?”葉思睿不動聲色。
“這三四年,都是我們在做。”麻六咂摸了一下,“怎麽說有小十起了吧?”
劉越澤驟然出聲:“畜生!”
葉思睿還是笑笑,注意到周晟眼裏一閃而過的嘲諷。“冷莊主不是你們的同夥,不過怕是收了你們的錢吧?事态不平息,他這生意也不好做了。”
冷郁垂頭不語。
“麻六,你們這麽幹,不怕官府查到你嗎?”
麻六老老實實地回道:“之前也怕過,不過一次兩次得手,也沒人管,就不怕了。也是這次董老大死了我才曉得,原來官府裏也有我們的人。”他看向周晟,用意昭然。
“大人不知從哪兒找了個叫花子來,胡言亂語似乎不妥吧?”周晟慢吞吞地說。
“此言倒也有些道理。”劉越澤颔首。冷郁只是看了葉思睿一眼,沒敢做聲。
葉思睿說:“倒也不難,本官派人暗中跟着周大人,自然也看見大人夜訪麻六,二人交談的場景了。”
周晟愣了片刻,瞬間如常,只有一直暗暗盯着他的葉思睿注意到了。
葉思睿早知他對衙役的控制力,此刻更是暗暗心驚,“周大人要我把他們叫上來對峙麽?”
“我對大人不知從哪裏找來的戲子沒興趣。”周晟還是冷淡地回答。
葉思睿又笑了,“周大人,演技超群啊,若不是盧主簿帶人搜了你的縣丞衙和住所,恐怕也被你騙過了吧?”
“你哪來的時間!?”周晟驟然變色,“不對!你提前回來了!”
葉思睿沒有回答。佐貳官非有正當理由難以出府,周晟的罪證不能假他人之手,自然留在他自己身邊。他自恃有內應盯着葉思睿,仗着他外出便将那些東西留在了縣衙。
“他都認罪了,典史大人,你還要死撐着?”葉思睿又問。
典史連忙跪下,“大人這是懷疑下官也與賊人勾結?下官冤枉啊!請大人明察!”
周晟還是諷刺一笑,臉上神情瘋狂。
葉思睿幾步走到跪下的典史身邊,将手裏一直拿着的卷宗摔在他面前。“好好看看,你寫的卷宗,去年一個孩童走失案,通篇‘世’字都添了一筆,顯然是在避諱。可是這字并非你親族長輩,你避的哪門子諱?”
典史撿卷宗的手難以控制地發抖,把那篇案子看完後,他整個人,連聲音都開始發抖了。“下官,下官無能,這,這卷宗,整本,是,是他人幫我寫的。”
“一人手寫的卷宗,時而避諱時而不?況且他人代寫的卷宗,你能熟悉到我一問你你便知曉是哪一卷?”
典史神情恍惚。
“你怕是也不知,‘世’字是周晟的親父名諱吧?”
典史身子一軟,已是癱倒在地,氣若浮絲:“屬下……知罪。”
周晟冷冷地出聲:“‘世’并非我父親名諱。”
典史猛地坐起。葉思睿看得有趣,“不錯,這卷宗是我改的,不過,倒真能騙過你,看來确實是他人撰寫的。”
典史臉上依次閃過了後悔、羞愧、驚懼的情緒,複雜難言,最後變成了木然。
“大人。”劉越澤又開口,“我女兒現在何方?”
“令嫒在內衙歇息。”葉思睿覺得有些口幹舌燥了,從剛剛到現在他還一口水沒喝,但是他還不能歇息。他剛剛揭露什麽罪行,或者是面對那些人的狡辯诋毀,都沒有猶豫過,可是他現在突然不願意開口了。
“劉老爺難道不想知道是誰打死你家家丁,拐走了令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