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桃源歷險(四)
衙役們心裏不情願,卻沒人敢帶頭說個不是。最後一個領頭的捕快上前,遞來一小把清明草,“大人,去去晦氣吧。”
葉思睿有些不快,但還是接過了那把草,随意打量一番淡黃色的花。“這清明草你哪兒來的?”
捕快說:“樹後撿的。”
葉思睿便繞到他指的位置,蹲下身打量,地面上果然有些清明草,不過都是散落的,并非此處生長的,因為散在地上也多沾染了血跡。他又把周圍細細地一圈看過,也沒有看到生長的清明草。
“奇怪。”他把草收回身上。“行了,去搜吧。”
一直到了傍晚,葉思睿他們也只走完了兩三個洞穴。
此處的洞穴綿延,岔路衆多又不知連接何處。衙役們人數少,葉思睿也不敢把人分開,走得深了,別說衙役們,葉思睿自己心裏都沒底。
看天色不早,葉思睿也只好把他們領回去用飯。
莊主帶的衙役們也回來了,一無所獲。
葉思睿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正打算進去用飯,聽到有人小聲說:“大人,有人來找您,已經等了兩個時辰了。”
他還沒問誰,便看見夏天舒走過來,玄色的袍子換成了深藍色,此外倒沒什麽不同。“你怎麽來了?”葉思睿在此處見到他,多少有些意外,“曠兒呢?”
“我親自送他回府了。”夏天舒走到他身邊坐下。旁人見他見了縣令不行禮也不問安,多有驚詫。葉思睿卻顧不上這些,只靈光一閃,“對了,你跟我來,看具屍體。”
夏天舒起身等他。葉思睿便看向莊主。“那跟着劉家小姐的下人屍體呢?”
莊主似有為難,還是起身帶路。
下人的屍身被收在了一處空屋子裏。葉思睿叫了個衙役跟着過來,便吩咐他:“看好門,旁的人一律不準進來。”
“大人,此人……”莊主正欲走出,卻見夏天舒毫無動作,盯着他似有不滿。
“仵作本就是衙門裏聘用的。”葉思睿甩了句話便拉着夏天舒靠近那具屍體。
夏天舒先上前細細端詳,又把那人的衣服解開,在他身上不同位置按壓,最後又将他翻轉過來,對着頭部的傷處看了半天。
“怎麽樣?”葉思睿問。
“鈍器所傷,石頭之類的東西。兇手身量應該不低。”夏天舒比劃了一下,解釋道:“背面傷人,又傷在頭部,除非死者坐着。”他又翻了一下屍身的外衣,“不是,衣裳後面沒有什麽灰土,前面卻沾滿了,是站着被打死倒下的。”
葉思睿默然,腦子裏卻挨個過起了桃莊裏衆人的身量。
“不是一下砸死的。”夏天舒一邊摸索屍身的手臂一邊說,“被砸了一下還沒有轉身,兇手應是用另一只手環抱住他,扼住他脖子。”他又比劃了一下動作。葉思睿點點頭。“力道大,又身量高,應是男子所為。”
“奇怪。”夏天舒突然說。“怎麽?”葉思睿走上前。
“你瞧。”夏天舒伸手一指,屍身黑衣的後襟上沾了些乳白色的毛,看不出端倪,“這是何物?”
葉思睿看了,也是懵懵懂懂,“在地上沾的?”話一出口自己便否定了:“不對,他是向前倒下的。”
夏天舒也點點頭,“也說不好,沒準是之前在哪兒沾上的。”
葉思睿卻覺得不像,左思右想,低頭看向自己胸前,猛然一愣,将那清明草掏出來。“你看?是不是一樣?”他指了指花上的乳白色冠毛。
夏天舒用手摘了一點下來細細看,有嗅了嗅,再去了衣裳上的,肯定地點點頭,“難為你想到,這是什麽?”
“清明草,你竟不知?”葉思睿反而吃驚。
“那是什麽?”夏天舒問。
“清明草草尖采摘回來洗幹淨,也可以弄碎,然後和着湯圓粉,可做成清明團子。”葉思睿解釋道。
“原來就是水萩。”夏天舒輕描淡寫地說。“那些吃食上的事我怎麽知道,不過這倒是條線索了。”
哪有那麽簡單。葉思睿暗暗嘆氣。清明團子是時節小吃,東安縣幾乎家家戶戶的主婦都會做。
待驗完屍體,二人均是饑腸辘辘。葉思睿見他等了自己許久,一見面又被拉去驗屍,有些愧疚,退了旁人下去,單他二人用飯。顧及夏天舒适才驗屍,上的都是些素菜,卻也是莊子裏盡力選的好食材了。
夏天舒倒吃得津津有味。葉思睿憶起一事方道:“還沒向你道歉,剛剛莊主問起,情急之下才說你是衙門裏的仵作,一時權宜,你可別氣惱。”
夏天舒把一口飯菜緩緩咽下,才說:“你說我是仵作,我又為何氣惱?”
葉思睿一時愕然。“可是仵作是賤民。”
夏天舒沒看他,慢慢地搖搖頭,“我本就是賤民。”
葉思睿半天沒找着話說。
用罷了飯,葉思睿終于想起來問:“剛剛急着拉你去驗屍,竟是一直沒問,你怎麽突然來了?”
夏天舒表情嚴肅地開口:“兩日前我殺了個人。”
葉思睿不明就裏,“嗯,你告訴我了。”
“那人身手了得,還有大批護院,饒是我也吃了點虧。“他的語氣既無自得也無慶幸,只是淡淡瞥了眼肩胛的傷處。
葉思睿也已經知道了,但還是耐心地聽他說下去。
“我殺他是因他奸~淫幼童。”說到此處時夏天舒的眼神極冷,“我跟他對決,刺傷他後他認罪了,我便取了他的狗命。”
葉思睿心裏一緊。他知道夏天舒殺人必有理由,卻沒想到這理由如此……如此肮髒。他又往深裏想了想,霎時心中又是一沉,甚至有些害怕聽他接下來的話。
“他認了罪,可我在他家中卻沒有發現一個受侵害的女子,那些人下落不明,更是不知從何而來。”他意味深長地頓了頓,“他家的下人說他和桃花莊的人有來往。”
葉思睿倏地握緊拳頭。
“我本沒有想太多,可是葉曠說他的好友在桃花莊走丢了,我便覺得此事非同小可。”
葉思睿想想又問:“他的護院呢?你都殺了?”
夏天舒輕輕地,小幅度地搖搖頭。“我說了,不會叫你為難。”
轉眼間簡單的走失案就與殺人、拐賣挂上鈎。葉思睿安排了夏天舒先行休息,端坐在屋裏,面沉似水,令人叫了桃花莊莊主來。
桃花莊裏有人與外人勾結,莊主自然是最大的懷疑對象。
那莊主進了門,先是往屋裏貿然走了幾步,觸及葉思睿冰冷的眼神才慌忙地跪地行禮。“小人冷郁見過大人!”
葉思睿這才露了點笑,免了他的禮,好似随口問道:“冷莊主口音似不是東安縣,祖籍是哪裏?”
冷郁連忙答道:“荊州。”
東安縣前一任縣令正是荊州人。“這桃花莊開了有些日子了吧?”
“回大人,也就四五年。”
葉思睿點點頭,又随意問了幾個問題,冷郁都一一作答了。葉思睿突然口風一轉:“冷莊主,你這桃花莊從前可有孩童走失過?”
冷郁忽然慌了神,雖然強自鎮定,但仍可覺聲音顫抖:“沒有。”
“哦?”葉思睿眯了眯眼,氣壓又低了許多。
冷郁聲音的顫抖更加明顯了,“回大人……也有一二,畢竟桃莊依山而建,孩童頑劣,走失也難避免……而且小的全都報了官!官老爺也來找過!”他好像突然找着了主心骨,聲音也硬氣了很多。
“沒找到?”葉思睿猜到了結果。
“是……只好結案了。”冷郁聲音又低下來,粗粗地喘了兩口氣。
“嗯。”葉思睿臉上喜怒難辨,正當冷郁松了口氣時,葉思睿又問:“你為何不願縣衙的仵作查驗那下人的屍身?”
冷郁吓的一下趴倒磕頭,“大人明察!小人絕無此意!只是不知仵作的身份貿然沖撞了!大人恕罪啊!”
葉思睿問得滿意了,面上仍不顯,只平平地說了句:“本官知道了,下去吧。”
冷郁仍心有餘悸,磨磨蹭蹭地磕頭求饒不肯下去,葉思睿眉頭輕輕一皺,那雙鳳眼威光懾人。冷郁還在自顧自地辯解,偶一擡頭便被噎住。
“下去吧。”葉思睿輕飄飄地說。
冷郁出門後,夏天舒才從屏風後走出來。
“你覺得是他麽?”葉思睿笑問。
夏天舒搖搖頭,見他沒看自己,又說:“他看着不像那麽大膽的。”
葉思睿又笑,“你只看皮囊,那知道裏面是個什麽心腸。”
“有一二孩童走失,官府找不到倒也正常,昏庸無能之輩也是有的。”夏天舒不自覺地跟他争了起來。
“我所知甚少,但官衙中所見所感,倒是個無能的。”葉思睿也不避諱,大大方方說出了口,“我說不好,還得回去一趟呢。這裏怕是得你照看一二。”
夏天舒應了。末了又說:“你記得帶個仵作回來,我看的不全,怕漏了什麽要緊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