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絕戀
瀾月躺在軍帳之中,閉着眼沉睡的容顏清晰地浮現出一抹豔色,與縱橫交錯的疤痕相映,透着詭異。
自從來到這苦寒之地,瀾月總是陷入沉睡,因此她已經無力阻攔疏月接下來要做的一切。
疏月換上一襲戎裝,不顧衆人反對,翻身上馬,手持一柄紅纓長矛,縱馬馳向大雪深處 。
漫天飛雪,似乎沒有盡頭。
這大漠的雪,潔白如鵝羽,片片飄落,密密匝匝,令人的視線有些模糊。
前方行來一隊軍士,疏月勒緊馬缰繩,一臉冷肅,望着為首的人。
左蒼玉身姿挺拔修長,坐在馬背上,長發飛揚,雪白的臉龐上濺着幾滴鮮血,卻依舊不掩流風回雪之風姿。
一雙明眸亮得驚人,透着如虹氣勢。
左蒼玉微微仰着頭,望着漫天飛舞的雪花,臉龐的傷口冰冷又灼痛。她的下颚緊繃,呈現一抹冷硬的弧度。
倉道偏窄,兩人在風雪中狹路相逢。
四周是冰天雪地,皎潔純淨得宛如整個世間都變成了琉璃世界。她們曾經在這片土地上并肩作戰,同甘共苦十年。
夏日午後在練場汗流浃背的練功,午夜追逐沙漠之狐的狩獵,還有星光下互訴衷腸的散漫聊天。
疏月擡眸,看着面前神情冷傲的左蒼玉,這個人,曾經是自己最信賴的長官,亦是将她一手提拔上來給予她建立軍功機會的貴人。
疏月敬佩這個人,一切卻又都在他對自己起了绮念之後斷絕。
左蒼玉一手攥着馬缰繩,一手伸出,牽住了疏月那匹馬的缰繩,聲音清冷孤絕,“疏月,你随我來一趟。”
疏月的目光複雜暗沉,隐隐透着一抹厭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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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想救她,你最好乖乖跟着我走。”左蒼玉依舊一臉清冷,掩下心頭的悸痛,随即又回過頭,“你們先行回去,不必聲張。”
這些軍士常年在外鎮守邊疆,故而并不認得疏月,只當是侯爺的風流債,于是不敢多問,先帶着戰利品回去了。
雪原上一時只有她們兩個人,冷風呼嘯,夾雜着雪花,兩人的發間很快便積了些白雪,遠遠望去,宛如白了頭,陡增幾分滄桑和悲涼。
左蒼玉領着疏月,一路往雪山深處疾馳而去。
疏月握緊手中的長矛,她此番來,是抱着斬殺左蒼玉的心情來的。但在斬殺之前,先要救了瀾月。
雪山的路徑難走,左蒼玉騎馬到了一個山谷入口,便停下了。
疏月停在她身側,神情冷漠,“你要我如何,才肯放過瀾。”
“你看到了嗎,那裏有一朵花。”左蒼玉微微仰着下巴,眼神傲慢,自動忽略疏月剛才那句宛如利劍般的話。
疏月順着視線望過去,在山谷積雪之上,有一朵雪白的花朵,在雪地裏怒放,清幽姣好。
這是一朵雪蓮花。
疏月眼神陡然一變,“這是解藥?”
左蒼玉的手指握緊,面色緊繃,眼神透出幾分惱怒,之後勉強壓住了。
她開口說道:“我要你摘下來送給我。”
左蒼玉說完後,依舊揚着下巴,十分傲氣。
疏月不可思議地看着他,“為什麽要給你摘?”
“你摘嗎?”左蒼玉斜眼,眼角竟然透出一絲妩媚和……
疏月抿着唇,他這是在和自己撒嬌嗎。
今天的左侯爺,很古怪。
“等你按照我說的做完,我自然會救她,從今往後,不管你們如何,都與我無關。”左蒼玉的聲音很低,透着一絲蒼涼和懇求。
她從來沒有這麽示弱過,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疏月望着那朵皎潔的雪蓮花,最終還是翻身下馬,前去幫左蒼玉摘了。
左蒼玉騎在馬背上,望着她一步步走入風雪之中。
她慢慢擡手,摘下束了二十多年的長發,一頭長發宛如潑墨般散下。
她彎腰,掬起一捧積雪,攥在手心融化成水,然後抹在臉上,抹去特意化濃的眉毛,抹去臉上的血跡,露出自己秀美的真面目。
她又将手放在腰間,慢慢解開戰袍,脫去被汗水和血水浸透的鐵甲,露出裏面淡粉和雪色夾雜的襦裙,長袖飄飄,裙裾搖曳。
在疏月伸手摘下那朵雪蓮花之時,左蒼玉已經擡手随手挽了個發髻,從懷中摸出放了很久很久的一支步搖,慢慢地插在自己的發髻上。
一行清淚從她秋眸緩緩滑落,紅唇如丹,眉眼如畫。
疏月捧着雪蓮花,回過頭,看到坐在馬背上飄飄如仙的女子,怔愣在原地。
冷風卷着寒雪吹來,拂起左蒼玉腰間柔軟的飄帶,溫柔而妩媚。
她們對視着,左蒼玉不再刻意用低沉的聲音,而是恢複了自己原本清潤略帶點甜的嗓音,說道:“我是左家小女,小名阿玉,現在以天地為媒,将自己許給你,你,要不要?”
疏月手指攥緊雪蓮花嬌嫩的花瓣,渾身僵硬,陷入震驚之中。
左蒼玉雪白陰柔的臉龐滑下兩行清淚,冰清玉潔,皎潔如月,她繼續說道:“從兒時學堂第一天遇到你,我便心慕于你,那時以為你是淩家公子,一心想嫁你。後來,你蒙難流放邊疆,我自動請纓,為你而來,才知你是女子,我依舊想嫁你,疏月,無論你是女子還是男子,我阿玉,此生只認定你一人。我想着你,入骨入髓,無法自拔。”
疏月依舊沉默地看着她,臉上看不清什麽神色。
左蒼玉也不指望她會有什麽反應,她知道,在這場愛慕中,自己至始至終都是在唱一場獨角戲,落幕的時候,沒有鮮花掌聲,只有着地獄般的死寂與荒涼。
“疏月,你現在把花戴在我頭上。”左蒼玉恢複往日淡漠的神情,淡淡地吩咐道。
疏月像機械人一樣,麻木地走過來。
左蒼玉依舊坐在馬背上,“你坐上來,抱着我。”
疏月盯着她,一字一頓地說道:“左蒼玉,我不管你是男子,還是女子,我都不要你。”
左蒼玉原本已經蒼白的臉龐此刻似乎變得通透起來,仿佛整個人都要随着忽然窒住的呼吸消散了。
她仰着頭,望着飛揚的大雪,張着嘴,無聲地笑了笑。
只是笑一笑而已,她卻已經渾身無力,任憑眼淚洶湧而下。
“自我成年,我從未流淚。遇到你之後,我就會流淚了。”左蒼玉癡癡地望着她,“疏月,你知道嗎,我的每一滴眼淚,都是為你而流。”
疏月看着她如癡如魔的眼睛,自己也感覺呼吸有些困難,可是怎麽辦呢,她從來沒有把左蒼玉當成戀人過。
“我不愛你,左蒼玉,從頭到尾,我都不喜歡你。”疏月不想給她任何機會,“不管你是男是女。”
“你不要我。”左蒼玉喃喃地說道,看着面前能夠令自己骨頭生疼的疏月,像一個即将瀕死的小動物在望着自己的主人。
只要她一句話,就可以救活自己。
疏月望着她,冷漠如雪,“不要。”
左蒼玉別過臉,整個人靜止了幾秒,然後重新轉過來,神情已經恢複淡漠,那個高高在上冷傲俊美的侯爺又回來了。
“你上來,與我同騎一馬,從後面抱住我。”
疏月的脊背挺直,如一把标槍,立在風雪之中,“你死心吧。”
“上來,我說最後一遍。”左蒼玉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寒光和戾氣,“否則……”
疏月瞪着她,難掩厭恨,“左蒼玉,你只會威脅我,牢牢握着我的軟肋威脅我,這就是你的愛慕?”
“這都是你逼我的。”左蒼玉眯起眼睛,看着她,無聲的威脅。
疏月最後還是翻身上馬,從後面僵硬地抱住了左蒼玉。
“你幫我戴花。”她靠着疏月溫軟的懷抱裏,忽然又溫柔了。
疏月渾身都在戰栗,語氣難掩悲哀,“你這又是何必。”
“你幫我戴吧,然後帶着我,在雪原上跑一圈,疏月,你能說幾句話哄一哄我嗎?”左蒼玉忽然又示弱,女兒态盡顯。
疏月抿着唇,神情冷漠地将花戴在了她的發間。
左蒼玉的發絲濃密烏黑,皎白的雪蓮花戴在上面,碩大妩媚。
“抱緊我。”
疏月從後面環抱住她,拉住馬缰繩,開始在雪地上疾馳。
左蒼玉聞着疏月身上清冷如雪的氣息,骨頭在顫抖。
她一定是愛得入魔了。
左蒼玉望着遠方連綿的雪山,頭頂飛過幾只雪雁,天地遼闊無邊。
“疏月,你回去後,在我的軍帳床底下找到一枚瓷瓶,裏面有一條蠱。你把它捏死,種在瀾月身體內的母蠱便會殉情。你的瀾月,就回來了。”左蒼玉語氣冷靜地說道,“我挑斷了她的手筋,實在很抱歉,無法挽救了。但她的聲音和容貌,會回來的,她會變得更美,相信你會滿意的。”
疏月慢慢停下,說道:“你現在就随我回去。”
她要親眼看到瀾恢複正常,才相信左蒼玉。
左蒼玉揚起一抹無力的笑,“我這人雖然壞,但我對你從不撒謊。我不回去了。”
她是被心上人抛棄的孤魂野鬼,沒有人要的可憐蟲。
疏月心頭掠過一抹陰影,“不回去,是什麽意思?”
左蒼玉吃力地轉過身,改成與疏月面對面而坐。
疏月有些惱怒,“你要做什麽。”
但話沒有說完,左蒼玉就吻了上來。
熱烈帶着絕望的吻。
疏月将她推開了,眼神厭棄,“放肆!”
左蒼玉勾起唇角笑了笑,眼神魅惑,“真甜。”
說完後,她拔下發鬓間的步搖,将尖端對準自己的胸口,狠狠地紮了進去。
疏月微微睜大眼睛,看着她自戕的模樣,慘烈絕美宛如地獄的曼殊沙華。
“你不要我,我也不要你了。”左蒼玉吃吃笑起來,帶着胸口暈開的血跡,翻身躍下馬背,将自己滾落在了雪地之上。
死亡降臨到最後一刻,左蒼玉看到疏月從馬背上翻身下來,踉跄奔來,她的眼神,很難過。
視線模糊之中,左蒼玉躺在雪地上,望着越來跑越近的人,這個自己愛戀了二十多年卻一直沒有得到手的心上人,她揚起一抹凄涼的笑容。
疏月頓足,喘着氣,眼神難過地看着躺在雪地上的女子,她的襦裙展開,宛如一朵花,她聲音嘶啞:“何必。”
“我在你眼睛裏看到了殺意,我不想死在你的手裏,太可悲了。”
左蒼玉凝視着她,忽然認真地說道:“女王陛下,我幫你收複了蠻族奪去的土地,這份大禮也不知你喜不喜歡,原諒我。我願你永守山河,能與她長相厮守,至死不渝。”
雪越下越大,漸漸覆蓋了她變得僵冷的臉龐,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将祝福說完,但也已經不重要了。
她終究成了自己愛情的孤魂野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