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五味雜陳
纏綿陰雨中,疏月越過那簇蘭花,一步來到了對面抱膝哭泣的女子跟前,喉嚨凝塞,正欲要喚她的名字,對方卻先擡起了臉。
疏月不可控制地往後退了一步,同時她的手下意識地握住了腰間懸挂的佩劍。
瀾月把她的反應看得清清楚楚,雖然任憑是誰看到她這張猙獰的縱橫交錯的臉,都會是這樣的反應,但她不一樣。
瀾月眼眸中閃過一抹心碎,她果然認不出自己了。
疏月确實沒有把面前這位醜陋的女子與自己的瀾聯系起來,也無法想象。
雖然她的身影有些熟悉,但身姿袅娜玲珑的女子千千萬萬,相似并不足為奇。
疏月從一開始的驚駭緩過來,見對方并沒有攻擊性,放下了戒備之心。她居高臨下,看着依舊坐在地上的人,“你為何一人在此哭泣?你的同伴或者家人呢?”
瀾月搖搖頭,又指了指自己嗓子,示意她自己不能說話。
原來是個啞女。疏月嘆了一口氣,也沒有了心思與她對話。“你待在此地不要動,我會讓侍衛送你回家。”
她轉身就要離去,衣擺卻被人拉住了。
疏月回過頭,看着匍匐在地的女子,眼眸轉冷,但對方的手明顯沒有什麽力氣,疏月一動,那衣擺便從她掌心滑落了。
疏月眼眸微動,她彎腰,幹脆直接抓住了這個啞女纖細的手腕,然後細細瞧了瞧,“有人挑斷了你的手筋?是有人虐待了你嗎?”
瀾月淚眼朦胧地看着她,手指吃力地舉着一支白茅草,又指了指疏月手腕的虎口位置。
方才走得太急,疏月的手腕被荊棘劃到,已經多了幾道口子,淡淡的血跡其實早已被雨絲沖刷走。
這樣的小傷,對于曾經刀口舔血的疏月來說實在不算什麽。
瀾月手中那支柔弱的白茅草在雨中飄曳着,雪白的花穗已經因為濡濕而垂下,像女孩額前被打濕的劉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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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月将視線從那支白茅草移開,一擡眸就觸到了對方飽含擔憂的眼眸。
那樣的眼神,疏月心中忽然有種隐秘的沖動,她克制着自己,從她手裏接過了那支白茅草,然後揉碎,敷在自己小劃傷上止血。
瀾月坐在一邊靜靜地看着她,心裏則只有一個念頭:帶我走吧。
“小啞,你在哪裏?不要走丢了吧。”尋找她的同伴忽然傳來聲音。
瀾月再次伸手,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用力抓住疏月的衣擺,然後央求地看着她。
即使她沒有開口說話,疏月也讀出了她眼神透露出來的意思,她不想被那些找她的人帶走,她要自己帶走她。
疏月垂眸,神情有些淡漠,慢慢地推開了她的手。
瀾月怔怔地看着自己被推開的手,又無望地看向對面起身要離去的疏月。
疏月立在她面前,聲音沒有什麽溫度,說道:“你該回到自己家人身邊。我照顧不了你。”
瀾月心中有些無力,我的家人就是你啊!
被扯走花穗的白茅草只剩下碧色細杆,孤零零地跌落在泥水中。瀾月看着她真的要走,如果這次真的走了,那麽她要再見到她那是多麽的困難。
而且,疏月看上去并不快樂。
瀾月坐在冰涼的地上,看着她一步步走出自己的生命,心中湧起無限的哀戚和悲傷。
不,她不能就這樣讓疏月走了。
瀾月猛地站起來,從後面追上去,腳步踉跄,跌跌撞撞地跑向她,幾乎帶着不顧一切的心态。
疏月聽到背後越來越近的腳步聲,猛地頓足,轉過身,迎面而來的卻是一道柔然的身體。
對方收不住勢,直接撞進了她的懷裏,同時一雙柔弱無力的手環抱住了她的腰肢。
熨帖的體溫透過濕透的衣裳傳遞而來,疏月的理智告訴她應該推開的,但她身上熟悉的感覺,令她茫然猶豫了。
瀾月用手臂緊緊抱住她的腰身,臉深深地埋入她柔軟的胸前,用自己的體溫去感受朝思暮想的人。
疏月擡起手,放在她的肩頭上,猶豫了一下,最終沒有将她推開。
醫館的醫徒們一路尋過來,看到的就是兩人相擁的這一幕,他們頓時萬分訝然。
其中一人率先反映過來,“見過陛下!”
其餘人等紛紛恍然,倉促間又一一行禮。
疏月冷淡地嗯了一聲。
那為首的醫徒說道:“陛下,她是我們醫館裏的新學徒,規矩不太懂,若是沖撞了您,小的們惶恐!”
他有些擔憂地看着那幾乎像鴕鳥一樣埋入女皇懷中的小啞,得虧陛下沒有推開她。
不過,為什麽女皇可以任憑她這樣抱着?一般人看到她那張臉可怖的臉,都是避之不及的。
這真是一樁匪夷所思的事情。
疏月立在一邊,神情冷淡疏離,打量了這群人一番,然後才問道:“她叫什麽名字?”
醫徒回過神來,恭敬地答道:“回陛下,她叫小啞,她不能開口說話,也不能幹重活,是殘廢之人。”
疏月感覺到懷裏的人輕微顫抖了一下,她沒有理會,而是繼續問道:“她是何時到你們醫館的?”
瀾月屏息靜氣,她是不是已經快要認出自己了?
那醫徒接下來說的話卻令瀾月心中一涼,醫徒不知出于什麽原因,撒了個謊,“其實小啞一直都在我們醫館,是家奴的女兒,自小殘疾,長大後沒有地方可去,便被我們醫館收留了。陛下,可否讓我們帶她回去?”
瀾月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這樣說,又聽到他要帶自己回去,她有些焦慮地抱緊疏月的腰身,不肯撒手,像依戀的雛鳥。
疏月心中則是五味雜陳,聽到這個回答不知是該失望還是慶幸。懷中這個啞女,不是瀾月,她自然失望,但她又是慶幸的,瀾不可能變成如今這般模樣,她該吃了多少苦,疏月無法想象,也無法接受。
所以她情願小啞不是瀾月。
但她若不是,為什麽會用那麽熟悉的眼神看着自己,又迫切地期待她将她帶走,甚至出現在淩大人墓前……
太多的巧合和疑點了,疏月心底有些抗拒,下意識地便開始逃避了。
她不承認小啞便是自己苦苦尋找的瀾月,她怕自己會崩潰失态。
就這樣在自欺欺人的心态中,疏月硬生生地屏蔽掉了自己所有情緒。
她居高臨下,神情冷肅淡漠,說道:“這個啞女,我帶回去了,你們不必再提起這個人,從今往後,你們醫館也從來沒有這號人物過,明白了嗎”
醫徒們豈敢不應,只能眼睜睜看着女皇将這位面貌醜陋的啞女帶走了,然後面面相觑,不太理解女皇的行為。
疏月将她的臉從自己胸前扒出來,但沒有看她那張縱橫交錯布滿疤痕與燒傷的臉龐。
她沒有什麽感情地說道:“你跟我走。”
雖然是命令式的,但對于瀾月來說已經完全足夠了。她從背後拆開一直挂着的草帽,試圖戴上遮住自己的臉龐。
走在前面的疏月側過頭,冷淡地說道:“不必戴了,現在雨已經停了。”
可是……瀾月想起自己的臉,猶豫掙紮。
疏月卻已經走到了前面,見她沒有跟上來,眼睛眯了眯,“你怎麽了?”
瀾月見她無所謂的樣子,手指收攏,最後依言沒有戴上草帽,就這樣跟在了她的後面。
在不遠處,崔今音立在侍女撐的傘下,看到疏月撿了個啞女回來。
她眉眼間有些疑惑,“那個人是誰?”
侍女搖搖頭,“奴婢不知。”
崔今音往前走了幾步,試圖去看個究竟,她心裏隐隐有些預感,能夠讓疏月放下身段親自領走的人,還能有誰?
說起來,她可是十分想念瀾月的。
但前方已經戒嚴,護衛将道路封鎖了,不準任何人靠近。
崔今音心中更加篤定自己的猜想,但今日看來是沒有機會見到瀾月了,以後再想辦法吧。
她有些遺憾地帶着侍女離開了這裏。
瀾月低着頭,默默無言地跟在疏月身後。
疏月也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她徑直帶着瀾月到了自己禦駕面前。
宮人迎上來,看到女皇帶了一個女子回來,皆是訝然,但面上都不敢露出,依舊恭敬候駕。
那馬車疏闊華麗,車廂也頗高,疏月踩着凳子便能輕而易舉上去,但對于瀾月來說,她雙手無力,便無法借力上去。
瀾月踩着小凳,有些無措。而旁邊的疏月只是看着,也不讓宮人上前幫忙。
宮人和侍衛微微瞪大眼睛,眼睜睜看着女皇忽然上前,一把抱起那啞女的腰身,用公主抱的方式将她抱上了馬車。
在他們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馬車車簾已經重重垂下,遮住了裏面的光景。
作者有話要說: 咳咳,下一章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