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赴死
疏月負手而立,神态從容,看着上方咄咄逼人的左蒼玉,一字一頓地說道:“我在沙場出生入死數載,早已明白生死有命,強求不來,我盡力而活便是,不需侯爺庇佑。”
左蒼玉聞言,心頭如澆上滾燙的熱油,心悸不已,“疏月……”
傾慕她,正是她這般睥睨生死的朗闊風姿,倘若能将如此傲氣的女子擁入懷中,光是想想那個畫面,就感覺全身的鮮血都燃燒了起來。
不顧左蒼玉的反應,疏月側頭,目光中有溫柔,看着垂眸不動的瀾月,“你父親為護我周全而死,你怪我怨我,也是應當的。我明知自己身世,卻依舊回來找你們,這是我的錯,只希望以後你與淩夫人太太平平過完餘生,不要因我而再受連累。”
疏月說完,轉身便要離去,瀾月忽然擡頭,一聲喝住了她,“淩疏月!”
疏月回頭看她。
身形柔弱的女子此時挺直脊背,垂在腿側的手握成拳頭,恨聲說道:“你已連累我們淩府十幾年,如今一句道歉了事,便要一走了之,你如何對得起我那抵死不言你下落而慘死獄中的父親大人,還有我那些至今仍在邊疆受苦受難的叔伯堂兄們!”
疏月閉了閉眼睛,忍住愧疚淚水,“你要我如何,我都依從。”
瀾月霍然轉身面向上方神情冷肅的左蒼玉,“侯爺你要對她如何處置,我不管,只是今日是我父親忌日,她從未為他上過一炷香灑過一杯酒,我父親在地下定是死不瞑目,今日請準許我帶她到我父親墳前跪上一跪!”瀾月滿臉都是淚水,“我只有這樣一個願望,還望侯爺成全。”
左蒼玉坐在上方,抿唇不語。
瀾月撩起裙擺,盈盈拜倒在地,“請侯爺成全小女這小小的請求。”
等了半晌,左蒼玉終于起身,“我随你們一同過去。”
這便是準了。瀾月以手背拭淚,然後起身抓住疏月的手腕,似乎怕她逃走一樣,“你跟我來。”
院外大雪仍在飛舞,屋檐廊下皆是薄薄一層雪。瀾月臉上猶帶淚痕,寒風一吹,刺骨的生疼。
疏月給她遞去一方絲帕,瀾月沒有接,只是拉着她一路越過庭院,到了衙府外面。
“我母親還不知道這些事情,希望侯爺待會配合我們,待疏月拜過我父親之後,我與母親一同回府,從此與這餘孽再無瓜葛。”瀾月秀美的臉龐緊繃,面無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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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蒼玉成功挑撥了她們之間的關系,這點要求自然會同意的。
瀾月依舊坐着左蒼玉馬車回去,疏月不願上這輛馬車,在侍從看守下,騎了一匹馬跟随而走。雪花落在她滿頭青絲之上,若一朵朵細小的冰花。沿街屋檐黑白二色鮮明,小巧的院子在飛舞的寒風雪花裏漸漸映入眼簾。
瀾月面上神情已經恢複正常,“請侯爺在此等候,我進去接母親出來。”
疏月牽着馬缰繩,見狀翻身下馬,“瀾月,我與你一同進去。”
左蒼玉撩起馬車車簾,一臉淡漠地看着疏月,“你留下。你們單獨相處,我不放心。”
疏月只當未聞,雙眼凝視着面前眉眼恢複溫婉的女子。
瀾月今日穿的襦裙,上半身套着一件淡紫色掐花棉襖,她拂了拂臉側的碎發,笑容有些諷刺,“你如今還與我一同進去作甚,添堵罷了。待會你好好給我父親磕個頭,便是了。”
瀾月的眼皮極深,內斂深勾,此刻睫毛微微垂下,一雙清淩眼眸越發幽深,尤其是在說最後一句話之時,似乎下一瞬便有淚要湧出來。
疏月心頭莫名一陣悸痛,不好的預感悄然萌生。
瀾月忽然朝着她這個方向盈盈一拜,也不知拜的是馬車上的左蒼玉,還是拜的是疏月,“我去了。”
院子小木門在寒風裏倏忽一閃,在疏月的視線裏慢慢阖上。
瀾月表情從容不迫,邁步走入院子。
昙奴正在裝香和蠟燭,提着紅木盒子便迎過來,“二姑娘,你可算回來啦,夫人等久了。”她往後看了看,不見疏月,忍不住疑惑,“怎麽不見……”
瀾月打斷她的話,“昙奴,你去廚房,把裏面的菜籽油和柴火都搬到屋門外面。”
“這是做什麽?!”
“你不用管,我自然有用。做好之後,你出去,跟姐姐說一聲,你們到城外父親廟前上一炷香,我和母親待會便來。”
昙奴面色慘然,驚慌地往外看了看,“他們查到這裏了?!”
瀾月忍住淚水,點了點頭,“昙奴,這是家訓,你不得違抗,速速照我說的去做。”
“二姑娘,不至于到這一步……”
瀾月伸手推了她一把,“昙奴,不準存有僥幸之心,如今我們手無寸鐵之力,反而是我們連累了她,你明白嗎?”
昙奴擡手抹眼淚,“我明白,我明白,可是姑娘你何必真的去付出這麽多……”
瀾月提起裙擺,一步跨上臺階,立在屋門之上,遙遙望着父親所葬之地,“我們淩家身負昭睿太子之命,上下滿門,立誓效命,父親為此而亡也不悔,我們怎能只為茍且偷生,半途而廢。”
昙奴想起十年前那場抄家劫難,淩大人也是如此節氣,二姑娘此刻真是頗有乃父之風,她知道事情已無轉圜之地,只能含淚入廚房,依言抱出柴火和一罐油。
淩夫人靜坐在屋子裏,已經将院外的話都聽在耳裏。
瀾月推開門,身後寒風夾雜着雪花呼嘯而飛,淩夫人如同雕塑一般坐在位置上,面目肅然,紋絲不動。
瀾月走到她身邊,伸手抱住了她的肩膀,“母親,現在左侯爺就在門外,姐姐已經在他手裏,以她之力尚且能脫身,倘若加上我們,恐怕就難了。”
淩夫人擱在膝蓋上的手一動不動,臉上滑下一行淚,聲音有些顫抖:“我們淩家為了這個王室遺孤已經付出太多,如今還不夠嗎?!早知如此,當初我就不該心軟,将她繼續留在膝下撫養!”
瀾月知道此時說再多也已經無益,這是淩家人躲不過的命。她提起裙擺,雙膝跪地,泣聲說道:“母親,從十年前開始,我們淩家便已失去保護她的能力,之前我們存有僥幸之心,接納姐姐在家中,以為不會有人知道她的身世,不想還是被人查到了,姐姐她以為我們完全不知情,懷着報答之心來尋我們,現在卻反而為我們所累,被左侯爺牽制,女兒實在不忍心見父親傾力所護之人毀在我們手中,父親大人在九泉之下恐怕也無法瞑目!”
淩夫人伸出手幫她抹去眼淚,“我可憐的女兒,你還這麽年輕……”
瀾月眼眸中有淚,她挺直脊背,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有些氣勢,但她總歸是弱女子,父親交給她的重任,她難以承擔,卻又不得不傾力去承擔。
疏月是太子遺孤,這身份意味着尊貴與權力,也暗含危險與殺機,淩家從不希冀依靠她去獲得權力財富,不惜搏命也要護下她,只不過是為履行當年對前太子的承諾罷了。
這是淩家人的氣節。
瀾月抱緊淩夫人的手臂,望着外面冒起的火光,眸光漸漸變得堅定。
十年前,父親被抓走前夕,他抱起尚且年少的她,咬破手指,将溫熱的鮮血塗在她臉龐上,“瀾兒,保護哥哥的重責就交給你和你娘了,你要保護她,萬事皆以她的性命為最重,此乃家訓,謹記,謹記。”
瀾月懵懂,感覺到臉龐上的鮮血,依然鄭重點頭。父親方才欣慰離去。
雪花澆滅不了燃起梁木的火苗,火勢越發旺盛,映在瀾月秀美的臉龐上,瀾月眨了眨眼睛,即使兄長變阿姐,萬事以她性命為最重,這一點永不會變。
瀾月,是為疏月的生死之命而活的。
作者有話要說: 将黑化的是我們的主人公疏月姑娘^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