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五節
夜晚，又是一個黑如濃得化不開墨汁的夜晚。葉影躺在床上，在将睡未睡之際，她哭了，眼淚滑下眼角，濕了鬓發，也濕了兩邊的枕巾。
在葉影和祁韞相遇的那一年，葉影就知道祁韞父母的關系一直不好，經常吵架，吵着吵着甚至會打起來，每當這時，祁韞總會離開家，默默的坐在離家很遠的拐角處，盡管離得很遠，父母的吵鬧聲，砸東西的碎裂聲還是會隐約傳到祁韞耳中。那時候的葉影總是會待在暗處靜靜的看着祁韞，她以為他會哭，就像是她被媽媽打過之後，身心上的傷痕痛楚肆意蔓延時那樣的哭出來，可是祁韞沒有，不管在任何情況下，她從沒有看過祁韞哭，她看到他最多的一面只是坐在那裏擺弄着篩窦裏的細沙，用着樹枝當畫筆，一筆一畫的認真塗畫起來。
那時候的葉影還是一個很膽小很膽小的姑娘，她不敢違背媽媽，也不敢給媽媽臉色看，甚至不敢像現在這樣用冷漠的口吻去對媽媽說話，所以在遭過媽媽很多次的打罵之後，她不敢和別人走得太近，甚至是一個眼神的流露也不敢。
葉影是個怕疼的姑娘，很怕很怕。
可是自從那個雨夜祁韞送給她一個面餅之後，她便開始關注起這個有着明朗幹淨面龐的少年起來，每一次的觀望窺視，就注定了心髒的一次比一次的沉淪深陷，也讓她發現少年總是溫暖如旭陽的雙眸裏，哀傷滿布的情緒。
她知道，她心疼他，很心疼很心疼。
葉影每天都這樣偷偷看着祁韞，她以為就是這樣偷偷陪着他，他的難過就不會那麽沉重，就像是她每次被媽媽打過之後，祁韞都會從窗口遞給她一塊帶着笑臉的面餅，而後對着她露出暖暖的笑臉，就是這樣的笑臉，就是這樣的溫暖，支撐着葉影的一整個14歲花季。那時候的葉影不懂，為什麽一個人難過了，受傷了，他卻不願意哭出來呢？如果不哭出來，壓在心裏會多麽的沉重，那樣，是不是會很累呢？祁韞其實也是很累很累的吧。可是祁韞為什麽不哭呢？
她一定要想辦法讓他哭出來才行。
那時候的葉影就是這樣想的。而且也确實付出了行動。
那一天，祁韞的爸媽又再次吵得不可開交。當葉影在那個人跡鮮至的拐角處找到祁韞時，他只是沉默着在篩窦裏認真的畫着畫，就連葉影走近了他的身邊，他也好似沒有發覺。葉影站在他的身邊，俯下身好奇的想看看他在畫什麽，她看到的是一個天使努力的向上飛去，但是腳踝卻是被一個張牙舞爪的惡魔拉住，葉影睜大雙眼，她仿佛能看到那惡魔猙獰着面龐，血紅着雙眼，身邊滿布的黑氣将天使一點一點的包裹，而後一點點沒過頭頂，徹底的被拉入黑暗無邊的煉獄裏。葉影突然驚吓的後退了好幾步，腳下不小心絆到一塊凸起來的石頭，跌坐在地上時，她吓得忘記了呼痛。她看到了，她看到那個惡魔突然變成媽媽猙獰的面孔，向着她瘋狂的笑。
葉影的心髒瘋狂的跳動着。
祁韞聽到聲音，轉過頭看到是她時，手中的篩窦一抖，差點掉落在地上，沙上的話也因這樣的颠簸，扭曲的不成模樣。祁韞攥緊手中的篩窦，半晌沒有說話。葉影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後爬起身，坐在了他的身邊。
“你為什麽不哭？”葉影擡頭看他，聲音輕輕的：“将難過憋在心中不哭出來，會很不舒服的。”
聽了她的話，祁韞朝着她微微一笑：“難過不一定非要哭才能解決的。還有其它很多種方式。”
“例如畫畫嗎？”
“差不多吧。更準确的是，去做自己喜歡做的事。”他沉默了一會兒，又繼續道：“并不是每個人都願意選這種辦法，大多數人都像你說的那樣，他們會用哭來解決心中的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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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影看着他，半晌她突然朝他露出笑容：“我叫葉影，樹葉的葉，影子的影。你叫什麽名字？”
祁韞笑笑，沒有說話，拿起樹枝将先前的畫掃平，然後寫上“祁韞”兩個字。
“祁……韞……”葉影輕聲念道。
“剛剛的畫吓到你了吧。”
葉影搖搖頭又點點頭，然後笑看着他，不說話。祁韞扭過頭，回應着她的笑容。
後來他們便經常這樣在一起，以前的葉影從來不愛說話，不光冷漠，話也少得可憐，就連和施藝清在一起時，她也從不會說那麽多的話，可是不知道為什麽，跟祁韞在一起她好像總會有說不完的話，顯得那麽聒噪好動，反倒是祁韞的話并不多，大多數時候，他總是傾聽着葉影說話，然後向着她笑，笑的暖暖的。葉影喜歡看着祁韞笑，他笑起來的時候很好看，葉影喜歡他這樣笑，幹淨明朗，仿佛只要能得到這樣的笑容，即使要她放棄整個世界她也心甘情願。
祁韞喜歡畫畫，可是他家裏窮，父母親又經常吵架，很少去管他，祁韞也從來不會開口朝他們要任何東西，除了祁韞的學費之外，其他方面，他的爸爸媽媽很少為他花錢。所以，祁韞沒有錢買畫筆，他只能夠用破舊的篩窦裝滿沙粒，篩窦的篩面已經爛了好幾個大洞，于是他就用廢報紙将篩面遮起來，鋪的嚴嚴實實，這樣沙粒就不會漏下來，破洞也能很好的遮蓋住。
他們喜歡去鎮外的小河邊散步，喜歡跑到廢舊的工廠裏，用着舊電池的石炭在牆上塗塗畫畫。葉影的畫總是其醜無比，甚至連形狀也看不出來。而祁韞的畫是那麽的好看，線條完美流暢，人物表情也是細膩入微，他們或站着，或坐着，或笑着，或悲傷等等表情形象，被他刻畫的恰到好處，可是遺憾的是，祁韞天賦，始終沒有遇上一個識他的伯樂。葉影知道祁韞在他面前總是能那樣陽光的笑着，可是他知道，他的抱負，他的夢想無法實現，他的心裏是多麽的失望與黯然。
葉影每每看到笑着的他，心髒就像是被針紮似的疼痛。
